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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下一刻,我看到她微笑着对男子摇了摇头。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她吃力地扯了扯嘴角,有些失神的目光旋即汇聚在了那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而那抱着孩子的产婆,显然也对眼下的情况心知肚明——她迅速清理了孩子小小的身体,将他裹在襁褓里,噙着眼泪将其送到了大姐和大姐夫的面前。
    业已双目含泪的男子红着眼接过产婆手中的小生命,将他安放在了大姐的枕边。
    “此生能与你结为夫妇,能为你诞下我们的骨肉,我已知足。”虚弱无力的女子竭力伸出一只手来,用指尖逗弄着已然不再放声啼哭的小家伙,嘴里却毫无预兆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顷刻间,连我这个旁听者都为之不寒而栗——更别提深爱着她的大姐夫了。
    “不,云千……你别这样说……别这样……”男子六神无主地喃喃自语道,两行清泪终是潸然而下。
    “三妹……”可与此同时,面色惨白的大姐却冷不防凝眸于我,口中轻唤的,是那儿时熟悉的称呼。
    “大姐……”早已禁不住泪眼婆娑的我赶忙上前握住了她那只慢慢抬起的柔荑,顺势坐到了床沿上。
    “大姐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
    “嗯……嗯……”我不晓得该如何作答,只能一边流着泪,一边连连颔首。
    “对不起啊……”谁知她却莫名其妙地对我道歉,令我不由愣愣地注目于她,“大姐没用……怕事……你小时候……受了那么多委屈……大姐却帮不上什么忙……”
    “不……不是的……大姐一直都很照顾我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傻丫头……真是个傻妹妹……”
    话音未落,我突然埋头失声痛哭。
    心里似乎已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向我预示着不幸的到来。
    “三妹……别哭……姐姐……只求你两件事……”
    我含着热泪抬头看她。
    “一件……好好照顾自己……要活得开开心心的……”
    我拼命咬紧了嘴唇,呜咽着冲她点头。
    “另一件是……也让这个孩子……和你一样……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越发轻柔的语音落下,我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很不对劲。
    “大姐……”
    “云千……”
    床榻上的女子没有回应,唯有那只轻轻抚摸过孩子的玉手,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云千!!!”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午就有下一章更新
    ☆、手足之殇
    大姐过世了,死于产后大出血——前些日子还和与我谈笑风生的人,就这样在我眼前没了生息。
    屋子里充斥着新生儿的啼哭声和男子的恸哭声,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这一切,整个人只觉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然而,再如何难以接受,残酷的现实还是逼得所有人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
    数日后,大姐的遗体落葬,大姐夫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愣是在她的坟前哭了个昏天黑地。
    我想,他一定是太爱大姐了,爱得恨不能随她而去。
    是了,自从大姐去世后,姐夫就一直呆在她的棺木边,都不去看一看他们那才出生的儿子。听说太史夫妇抱着那孩子劝了他很多次,可他皆是置若罔闻,只管自己痴痴地守着大姐的灵位。得知此事,我既是感动又是心急,却也不晓得该如何去劝慰那个痛失了爱妻的男子。
    失去至亲至爱的痛,也许我的体会远不比他来得深刻,但是,我却能够理解他那无法言喻的苦痛。
    只不过,孩子终究是最可怜的——他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现在父亲又一心沉浸在悲痛之中,对他不理不睬,他要如何像他母亲临终前所期望的那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这天,我以极其笨拙的姿势抱着我那哇哇直哭的小外甥,愁眉不展地站在大姐夫的身后,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大姐的灵位。
    “姐夫……你这样不顾孩子,大姐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后来,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几天后,姐夫总算慢慢从悲恸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愿意抱一抱他和大姐的骨肉了。
    至少,这会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这样想着,我仿佛也能在这漫长的冬夜里看到新的希望。
    “皇上,夜里这么冷,还是快些回寝宫吧。”是夜,心中惆怅的我突然不想就这么回去睡觉,因此愣是在园子里找了处石凳坐了下来,呆呆地仰望着墨蓝的夜空——琴遇在一旁陪了我许久,大抵是出于担心,她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寝宫里和御书房一样闷得很,还不如这里来得舒坦。”我纹丝不动地坐着,依旧目不转睛地遥望着天幕。
    “……”琴遇闻言没再接话,想来她那日虽然没有跟去驸马府,却也清楚我这些日子缘何情绪低落。
    “琴遇……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呢?大家都好好地活着,活得开开心心的,不好吗?”明知这个问题根本叫人无从回答,我却还是自顾自地把话说出了口。
    “因为生老病死,是世间万物都逃不开的义理。”是以,依旧望着天空的我全然未尝料想,自己会冷不防听闻一个突然插足的男声。
    我蓦然回首,注目而去,不料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身披大氅的姬子涯。
    下一刻,回过神来的我自是赶忙站起身来,却见来人摆手遣退了琴遇。
    “臣参见皇上。”
    “皇叔免礼……”
    我目视姬子涯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抬起头,目光在我身上转悠了一圈。
    “都十一月的晚上了,皇上怎么也不穿得暖和些?”说着,他神态自若地解下了自己肩上的大氅,从容不迫地上前两步,将它披在了我的肩头。
    我看着他动作细致地替我系着胸前的系带,就好像在照料一个彼此之间十分稔熟的亲友,一颗心不由紧张得怦怦直跳起来。
    说到底,我都是不习惯他这样的照拂的——明明……他让我那样的畏惧。
    “谢……谢谢皇叔……”然而表面上,我也不敢出言推辞,只能顺从地接受他的好意——直到我忽然留意到他那一下子变得单薄的衣衫,“可是皇叔,你这样子……不冷吗?”
    “臣就是冻得发抖了,也不能看着皇上受凉。”谁知,他却轻描淡写地回了这么一句话,让我都不晓得该如何应答,“臣陪皇上走走?”
    所幸片刻后,他就径自话锋一转,终结了这叫我略觉尴尬的局面——好吧,实际上,我也没觉得这有多好,毕竟跟姬子涯一道散步,并不是一份轻松的差事。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这就应了下来,与他一前一后迈开了步子。
    “皇上同长公主很亲近吗?”走了一小会儿,姬子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一下就提及了这一叫我心生悲戚的话题来。
    “其实……朕同大姐也没有特别的亲……尤其是大姐嫁人之后,一年到头,我大约也就能见到她一两回……只是这两年当了皇帝,才又与她熟络了一些……”伤感的心绪盖过了对男子的防备之心,我垂着脑袋据实以告,“不过,我小的时候,大姐还是挺照顾我的,会送东西给我吃,也会斥责那些人,叫他们莫要欺负我……所以,我一直记得她对我的好……”
    所以,才会对她的与世长辞……感到尤为伤心。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还是想开些吧。”未有言说的话语卡在了半道上,对方却已好言劝慰起我来。
    说出这番话的男子不会未卜先知,他的短短一言,会令我鬼使神差地联想到我的另一位手足。
    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最终驻足。
    随即注意到了我的异样,姬子涯跟着停住步子,转过身来注目于我。
    “皇上怎么了?”他问。
    “……”我没有即刻作答,只因突如其来的念想而抿紧了双唇,以双眼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眉眼。
    能跟他说吗?我能跟他说吗?
    “皇上?”鉴于我的表现太过不同寻常,姬子涯的脸上很快就流露出了探究的神情。
    罢……就算我现在不说,凭他的聪明才智,怕是也已经起了疑心——择日不如撞日,为了三弟,拼死一试吧!
    “皇叔……人世无常,昨天还在我们跟前活蹦乱跳的人,指不定哪一天就会阴阳两隔……还活着的亲人和友人,我们理应珍惜才是……”
    我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一出,饶是聪敏过人的姬子涯,也免不了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所以……所以……能不能……让风行回来?”
    话音落下,我只觉自个儿的心脏都快要蹦出嗓子眼。
    我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微弱火光中他不算清晰的容颜,看着他的神情自错愕渐渐变作沉寂。
    “皇上方才说了这么多,原来只是想要助成王殿下免罪。”他面无表情地开启了双唇,令我登时心头一紧。
    “你明明知道他没有罪!”紧接着,我就不知打哪儿来了勇气,胆敢当着姬子涯的面,脱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足够揭露真相的一言才刚出口,他的脸色就倏尔变得晦暗不明。
    他站在那里,一语不发——我亦僵在原地,心悸不已。
    直至寒冷的微风中,我目睹他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
    “皇上可真是长大了。”
    我没敢接话——但他的言下之意,我只消细细一思,便可知晓。
    “时辰不早了,臣护送皇上回寝宫歇息吧。”
    然后,我看着他毫无预兆地迈开了步子,转眼就与我擦肩而过。
    我没想到他会就这样扯开话题,是以一时间愣愣地回不过神来——直至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飘然而去,我才猝然还魂,回身张开了嘴。
    “皇叔!”
    他闻声停步,微微侧首。
    “皇上只记着自己的弟弟兴许还在哪里受苦,又可还记得,皇上的老师,是如何过世的?”
    不期而至的问话,让我不禁愣住——我实在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会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皇上记住,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也许你认为自始至终都待你好的人,实则是潜伏在你身边的细作,也许你认定一心要害你的人,反而是一直在保护你的人。”
    “朕……听不懂皇叔的意思……”
    “以后会明白的。”男子波澜不惊地说罢,就把头给转了回去,“来人——送皇上回寝宫。”
    如是下令后,这个适才还说要亲自送我的姬子涯,就莫名其妙地把我交给了随驾的宫人们,随后独自一人离开了。
    我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冲动之下本欲再度一言,却被头一个闻命赶来的琴遇给拦住了。见她一边抓着我的胳膊一边意有所指地冲我摇摇头,我这才勉强寻回了些许冷静。
    这一天,我试图直接向姬子涯请愿的做法,未能助我得偿所愿——短时间内,三弟他怕是回不来了。
    听我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业已与我一起回到寝殿的琴遇亦半晌无言。
    我只觉得,她替我梳头的手势似是慢了下来——想必她的心中,也正记挂着那个已然变了少许模样的少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