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客栈”是邺城东门附近的一家客栈,虽然其坐落在巷口之内,看着貌似离东门还是有些距离的,但其实若是登上了客栈三楼的天字号房间,透过窗子向外眺望便能发现,其实出了客栈右转直走也就十丈不到的距离便能够直达东门正门,对于那些在晚上留宿邺城,第二日白天再急着出城的商旅们来说,实在是方便极
了。
这不,此时正当月明月高悬,万籁静寂之时,藏青的天空中却突然泛过几只南飞的乌鹊,便有一行五人身穿着西域独特的胡服赶来投宿来了。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男子,鬓角之处的两缕发丝被编成了两只小辫,小辫的尽头之上似乎还用着小巧精致金制的圆环锁挡,走起路来两个小辫便是一晃一晃的,甚是奇特有趣。他的身后跟着三个年轻的女人,为首的一个身形稍大,显得有些丰腴,但裸露在外的两条洁白光滑的玉璧却是在月光下显得光彩夺目,另外两个女人看上去似乎年纪要稍小些,容貌秀丽,一左一右的跟在丰腴的女人身旁。再往后乃是一个头戴斗笠身长八尺的魁梧汉子,同样也是裸露的两条臂膀结实非常,一看就知道其内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此时他正拉着刚刚停下的马车跟着前路的四人。客栈大门是敞开的,其内乃是一个小院,然后才是一幢三层之高的小楼。门似乎很宽阔,斗笠汉子估摸着一下间距,貌似还富于一尺宽的距离,于是打定主意,便让众人从马车上取下随身的行李先行,自己则等众人进了店以
后,这才牵着马一路进了小院。如今刚刚好是亥时(晚上九点),庭院里倒是静悄悄的,斗笠汉子把马牵到了角落的,用绳子将马车系好,临走之前又摸了摸马脖子上的鬃毛,这才反身朝店内
走去。房间订的都是天子房,一共是三间,正好还都是挨着的,当先的四人行李都还未放下,便都进了正中的房间里,约莫两丈见方大小的屋内早已掌了灯,其内一应
设施还算齐全,不过此时四人进来之后纷纷找到了位置坐下,便不觉得有多空旷了。没一会儿工夫,姗姗来迟的斗笠汉子这才敲门进了屋。为首的中年男子其实一直就站在门边,似乎一直在等着斗笠汉子一般。此时看着斗笠汉子进门而来,于是面带微笑的说道:“三斤老弟,貌似咱们的表演还挺顺利
,这一晚下来盈利还颇丰,不然咱们干脆改行卖艺算了!”斗笠汉子此时摘下了斗笠,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来,瞥了眼身旁的中年男子,不禁也是嘿嘿一笑,回道:“也行啊,到时候了空兄还做班头,俺们继续跟着你,
说不定还真能成为河北一带最负盛名的杂耍班子也说不定!”
两人相识又是一笑,相携一道走到了桌旁这才坐定,倒是眼前的三个女人依旧还在笑着,捧腹的捧腹,掩口的掩口,好不热闹。
秃顶汉子轻轻咳了一声,众女这才安静下来。这时候,秃顶汉子方才转头瞥向刚才掩口的古灵精怪的姑娘说道:“小环姑娘,刚才一路人多眼杂,俺们也没什么过多的交谈。不过有一点请你相信,俺们是来带你和袁姑娘北上回公子那儿的。晌午那会俺们才刚到这繁华的邺城,也的确如公子所说,这里繁花似锦,比之曾经的辉煌的东都洛阳倒是惶惶不可多让了!后来
俺托人给袁府二公子袁熙递了信,便一直等着晚上的这次行动。庆幸的是等到了你,不过......”
其实在场的众人都明白秃顶汉子后面没说出的话,原本计划内的两人,如今却只有一人而至,虽说计划也算是完成了,却并不圆满。秃顶汉子说罢,继而叹了口气。其实路上虽然交流不多,但大体的情况他已经大体都知晓了。那个袁姑娘很可能是怕袁公子不再如从前那般对她,甚至以为袁公
子也许会因为某些事情而疏远嫌弃她,因此哪怕她宁愿整日以泪洗面,都不愿意再去面对曾经的爱人,所以她才会在最后的关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放下。听小环说,当袁姑娘看到公子笔记的时候十分激动高兴,一改往日的愁容。不过等到小环催促她收拾行装准备要走的时候,她却显得犹豫不决,最后隐忍着泪水
,反而是将小环赶出了房间。此时小环之前的笑意也不见了,眼里似乎渐渐噙了泪水,目光呆滞的看着桌上的烛火。她分明还记得自己被赶出房门的那一刻,佯装失控的小姐袁馨背倚着房门
轻轻的道了一句:“妹妹,祝你们幸福!”小环身旁那个丰腴的女人有些心疼,于是一手将小环搂住,一手轻轻的拍打着小环的后背。现场有几分缄默,空气中也稍稍有了一丝凝重,不过下一刻便被中年男子打断了。只见他重重的拍在了秃顶汉子的臂膀,打趣道:“三斤老弟,你一向也不是这么
个多愁善感之人,你咋也眼泛泪光,莫不是成了女儿身?”他这么一说完,在场众人无一不乐起来,就连在丰腴女人怀中隐隐哭泣的小环都忍不住的笑了一下。倒是丰腴女人另一边的少女徐徐接口笑道:“六叔你啊,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就站在三斤哥这边,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因伤感落泪么?”她顿了顿,继而又道:“对了,六叔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要跟三斤哥说一下
的么,现在就刚刚好!”中年男子瞪了少女一眼,这才望向众人笑道:“天有不下之宴席,如今任务也算达成,我与红蕊便准备去往徐州,不过和你们声东击西不同,我们需要直接过漳河
然后往南在办一些事情再往东行,所以明日我们直接取道南门,便不能再陪着诸位了。”秃顶汉子点了点头,一只手也向中年男子拍了过去,力道似乎一丝不差正是刚刚中年汉子拍到他身上的力道。中年男子自然也有所察觉,因而哈哈一笑,拱手朝着秃顶汉子又道:“三斤老弟,你这礼尚往来,这分寸倒是拿捏的紧!对了,三斤老弟,回去之后你再代我替你家公子说一声谢,他能够不计前嫌欣赏并认可我了空的能耐,我便已经很是感激了。虽说我也算是想通了,因而反脱了公孙将军,但毕竟公孙家和袁家,两者之间分属不同阵营,更是处于敌对的关系,所以说于
情于理此时我了空都不能为公子效力。虽然说涿郡郡丞的诱惑的确值得一试,但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这时候,名叫红蕊的少女也徐徐朝着秃顶汉子拱手道:“三斤哥,也请你代我谢谢袁公子,他能着手把紫荆的身世上改成了良籍并重新把她安置在了一处幽静之地
,我作为密友来说,真的是感激万分!虽然说她已经死了,但是这份情谊,我红蕊此生难忘!”说罢,红蕊竟是面朝北方徐徐一拜,秃顶汉子在她第二拜的时候,便把她扶了起来,口中笑道:“其实对公子完全不必如此,他这人随性惯了,到不太在意什么礼
节。哦,对了,俺记得公子在临出门前对俺说,无论今后咱们什么场合再次相见,俺们都还是朋友,而且他那里的大门永远为两位敞开着!”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道了句:“痛快,三斤老弟,咱们便后会有期,有缘再见吧!”说罢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便当先出门而去。
红蕊也同他一样,喝了一杯,对众人行了礼,又朝着丰腴的女人道了声:“芸姐姐珍重!”便跟随着中年男人出门而去。这一次应该是了空与红蕊齐齐想通了,了空虽然背弃了公孙瓒,但却并没有加入敌对阵营袁家的势力,可见他还算是一个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于是便要在河北之外另觅明主;而红蕊则因为已是感念袁天下对她已亡的姐妹的照顾,另一个则是对白马堂二当家胡光的厌恶因而也选择背弃白马堂。外人也许不知道,但作为胡光此獠的养女来说,她们每一个人的身份却都是奴隶,因而所谓的父女亲情的生活,无非就是为了满足那个老淫棍一己私欲罢了,不但是对外的幌子,更是对人
性的泯灭!于是有了想法的红蕊便决定跟随了空一道去投徐州的刘备,期望能有新的生活,新的开始!眼见着两人先后离去,屋中剩下之人便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尤其是丰腴的女人,此刻眼中似乎眼泛泪花。与他们一同生活了大半个月,几乎已经和红蕊成了姐妹
,可结果到头来,却还是要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小环也察觉了离别的伤感,这时候反而与之前倒过来,反手又抱住丰腴的女人,就像是之前在小姐袁馨身边一般安慰着她。秃顶汉子朝小环感激的点点头,便掩了房门,也出去了。三间房,无论怎么分配都是很合适的,而此刻明显了空与红蕊一同进了左边那间,于是秃顶汉子推开右
首的房间的门,一头便扎了进去。
夜已深,却不知道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众人是否都能安然入睡呢?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早有鸟儿立在院子的那株老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张三斤早早的便把马儿牵了出来,安上了车架,一人一马便等在平安客栈的门前。不一会儿的工夫,客栈便出来两个背负行囊的女人,正是那个白皙丰腴的小芸以及昨日晚间溜出袁府的俏丽丫头小环。两人朝张三斤盈盈一笑,这才一同钻进
了马车。张三斤似乎精神极好,嘿嘿一乐,算是回笑,然后一跃而至坐到赶车的位置,马鞭刷的一下,打在马儿的屁股上,车子便徐徐前行。一行三人行到东门时,小芸这才伸出头,掀开车帘,回头向昨夜留宿的平安客栈望去,却见那三楼的一间房的窗前,正立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不是了空与红蕊
却又是谁?心里会心一笑,生出一股暖意,这便是朋友相聚,朋友离别吧!
马车通过了检查,随着张三斤大吼两声:“驾!驾!”马鞭加了力道,马儿吃痛,瞬间便在官道上狂奔起来,扬起一道道尘灰。等尘土走的远了,城墙之上的两人这才徐徐又从城墙下跳了下来,正是了空和红蕊,不过此时他们俩的装束都变得正常了许多,标准的汉衣服饰,出门的时候店
里的小二竟是有些认不出,不过这却是后话了。
了空轻轻咳了一声,淡然说道:“今后便不能这般招摇了,城楼之上万一人多,咱两还能这般轻松么?”红蕊做了个鬼脸,朝他吐了吐灵巧的小舌头,口中笑道:“谢谢六叔,带我上来看他们最后一眼。就像你昨夜与我说的一样,有可能这也是最后一次相见了吧!所
以我才这么任性,不过以后应该不会了,不会了!”了空点点头,当先一步朝西南方向走去,身后少女便紧紧跟了上来,口中不依不挠的埋怨道:“六叔,你咋不爱理人!你今后别这么冷漠好不好,你......”拌蒜者少
女叽叽喳喳的抱怨声声,两人便也走的远了。
而此时在城垛的另一面墙上,也是一男一女两人,不过却都是少男少女。女人依旧是望着远方,哪怕此时早已不见了那驾马车的身影。
男人头上束着银冠,一袭白衣,面容十分俊美,此刻幽幽的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在身旁的少女肩上轻轻一拍:“馨儿,你,你真的不后悔么?”少女一身粉白相间的衣裙,那是自袁天下从山崖之上摔落后在房间里的首次相遇,她甚至还清晰的记得那个呆子摔傻了一般,睁眼便是问道:“我,我这是在哪儿......你,你是袁馨么......在拍什么,拍三国?”然后,病养的好些了,他开始吟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再之后,便远赴北上而去,再不能见...
...少女紧紧抓在手心的是一方白色丝质的方巾,而其上隐隐约约用墨写在其上的字正是袁天下之前吟过的那首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
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此时刚好有燕儿从头顶飞过,少女抬头视线扑捉到了燕子,看着它们远去竟是渐渐有些痴了,似乎是想幻化成那一只燕儿然后跟上那驾马车,驰往心中人的地方
。好一会儿,她才徐徐的摇了摇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中那奉若珍宝的方巾却突然被她丢了出去。方巾便随着那一缕缕清风,向远处飘去,就像是主人在说,
过去的事便让它随风而逝吧!风停了,只有那白色的方巾挂在城墙下不远处的一处树杈上,也许一场雨过后,字迹便会模糊不清,再也分辨不出。就像那曾经的记忆,先是慢慢变淡,而后云淡风轻,最后烟消云散,再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