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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打到半夜,邹国用屡屡遇险,因天黑,他也看不到张守户消极怠工。将军们请国舅离去,邹国舅走哪里?走的是他搬救兵的野狼谷。
    子时过后,大雨倾盆。血流顺着盔甲再次染透地面,小草不忍抬头,忍耐在血水中。慧娘再没离开过萧护,她不放心他,萧护也记挂着她。雨水浇得视线模糊,但每一转头都见对方在,不能自己的展开笑容,交给对方后,再次恶战。
    萧护心中不是不自豪的。
    慧娘心中不是不为自家少帅得意的。
    虽困难,总算重列大阵,萧护冒雨和慧娘回到阵中,见两翼虽兵力雄厚,还是死了不少人。他心中痛上来,把这仇牢记心中。
    令旗挥动时,乌里合急命退兵已经晚了,头一批人尽数死在阵中。乌里合气得哇哇大叫,用本国话把张守户大骂,有人喜洋洋来回话:“野狼谷中困住了邹国用!”乌里合大喜,把这里交给别人,自己穿小路去野狼谷中。
    邹国用万万没想到这里伏兵是早也不打,晚也不打,打的就是他们退走的时候。滚石重木加上弓箭,宰鸡一般的痛快杀戮。
    几个亲兵用尸体给邹国用隔出安全天空,国舅爷战战兢兢发号司令:“快去请萧少帅!”真正危难时,邹国用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萧护。他对萧护付以重望不是吗?他要把郡主许给萧护不是吗?
    萧护接报恨不能把国舅爷捶一顿,一回走容你过,二回走还容你过……。人家就是等你走得轻松,走得没防备时才好下手。
    他面色铁青没有即时动身,来报信的人扑通跪下,有了哭腔:“少帅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萧护对着自己的人看,不用数也知道去了三分之一。他不是不救,而是不匆忙的救。镇定的不理会抱自己大腿哭的人,萧护沉着的道:“擂鼓,变阵!”
    “少帅!”来报信的是邹国用的心腹人,他痛哭流涕,雨水地里给萧护不住叩头:“求您发发慈悲!大帅最器重的就是您,一心要把郡主许您……”
    萧护不看他,只眯着眼看又一次陷入阵中的人,轻声吩咐:“要活的,尽量赶下马。”乌里合去了,对面指挥的人也没弄明白萧护的意图。一千敌兵一半没了马,半夜里杀得晕头转向,被赶着往野狼谷去了。
    来报信的人这才知道萧护想法,抹着泪水要了一匹马,抢着去追击敌兵。萧护大阵缓缓而退,那一千人被逼进入野狼谷。
    火把四起,滚石重木漫天而下,下面人砸得哭爹喊妈。邹国用才惊喜,头上又落滚石,“嚓!”砸掉他一半人肉屏障,差半分就把国舅砸成国舅饼。
    上面的人不砸了,谷内尸体叠得老高难走马。邹国用在心里大夸萧护,等着他来救自己时,见萧护住马停足,微明天际雨中,见他沉思起来。
    这个当口儿沉思?邹国用气不打一处来。要知道他头上虽有人肉屏障,可这谷内到处尸体,血水涌出,就快把他淹住。
    你还不来?
    萧护回了马。
    “啊!”报信的人急了,再次扑倒萧护马前,双手系住他马,苦苦哀求:“少帅,您行行好,您是个积德的人,您看这滚石重木份量不小,山上能有多少?就有也砸得差不多。咱们走吧,牵着马还是能走过去,再不行,前面的人走得谨慎些,也就是了。”
    听得人都皱眉,什么话?让我们给你试滚石?
    谁不是爹生娘养,血肉躯?少帅昨夜几回派人让国舅不要走野狼谷,国舅爷是傻子还是不长耳朵?
    有人低低的骂:“耳朵揣裤裆了!”后面的人没听到,小声问骂的人:“怎么?”当兵的有一个能耐,就是传令时一一传下去,传话时也一一传下去,全军都怒不可遏!
    萧护不理他,把又变成揪自己衣角哭的报信人推开,面无表情:“列阵!”报信的人不哭了,哭也无用,带泪喜道:“是是是,再捉人往谷里去就是。”慧娘打心里恶寒,眼角眉梢鄙夷着他。
    不光是慧娘,有这种神色的人不少。
    萧护淡淡:“来人,给张帅送信,命他也来!”报信的人感激不尽,此时心中方寸乱,不管什么一通乱感激,又着急国舅不知死活,急着去看阵中对仗。
    萧护招手几个人过来,低声吩咐几句,各自离去。再对慧娘微微一笑,慧娘抽溜鼻子摸大腿,小声叫:“哎哟,”
    “不看地方你撒娇,真真是养猫了。”萧护道。慧娘瞅瞅他面色,阿谀奉承:“我不知道少帅有好阵法,我回来晚了,怕你找后帐。”
    看上去这一会儿他很闲。
    “找后帐也等回去,现在没有功夫。”萧护把慧娘耳朵扯住,悄声道:“这样……。”最后满意的道:“最后你去双手扶起国舅,把你这张脸先擦干净,让他好好认得你!”慧娘火了:“我不扶他!”
    邹国用也是仇人!
    “先救他!”萧护又青了脸,用力捏紧慧娘耳朵:“不是用人之际,就你这不听话,我砸断你的腿,让你躺几天!”
    慧娘屈服于耳朵疼,且决定保住自己这条腿。
    一个时辰后,天光早大亮,有人来回报:“不出少帅所料,果然有上山小路,又遇到敌兵上山,我们摸清了路,五路将军们正在山上厮杀!”
    萧护满意的舔舔嘴唇,拉倒了舌头,虽雨中也干了嘴唇。让慧娘取水来喝,又叮嘱她几句见到国舅应该如何恭敬如何表现她自己突出她自己,万万不能让国舅忘了谁头一个去扶的他。
    雨水加上死了数万人的尸体血水,国舅喝的应该饱,不加深印象,国舅忘了可不好。怎么能陷国舅于忘恩负义名声中。
    鉴于仗要结束,和少帅的冰山脸,慧娘唯唯诺诺,说一应十。打起来时她只念着乌里合的人头,把萧护一直说的互相配合的话全抛天上去。少帅为人记性最好,疼起来十分之疼,打起来么,也十分之疼。
    又一个时辰结束战役。死人堆里血水堆里找到了国舅兼大帅,昔日风华不错,品相不错,衣着不错,气色不错的大帅面如死灰,血浸盔甲。饶是慧娘按萧护说的,双手扶起他,把自己洗干净的脸在他面前晃动来晃动去,国舅大人只看一眼就让开。
    他素爱精洁,与他出身有关。血水里浸半夜,和死人脸对脸。再看一个脸白白的少年对着自己,他眼睛如镜,自己好似地狱血鬼,国舅爷不能看。
    萧护不在意,你不看别人看着呢。他深一脚浅一脚越来尸体来请罪:“救驾来迟,请大帅海涵。”邹国用笑得寒气森森:“呵呵,有劳萧郎!”
    清理尸体,用过干粮,出了野狼谷,见一带兵马无边无际,乌里合自旗下出,扬鞭大笑:“本王久候于此,邹大帅,萧少帅,你们让我苦等啊!”
    他身后,涂满花花绿绿颜色的面庞,休养精力充沛的高头马匹……
    一场混战又开始,人人眼前只见血肉横飞,只见汗水和着血水狂舞如注。腿上一疼,也许是一道伤,也许是碰到飞来的什么。是断臂?还是躯体?打开就是,没有人认真去看……
    这一天昏天黑地,没有援兵。
    国舅是最早先离开的,不见援兵萧护心中发寒,邹国用报私仇的小道消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为太子收伏人,如此这般对过别人?
    如果他忘恩负义?
    这也有可能!
    又一次狂奔而逃,看身后重伤的将军们不肯走,犹自跟随。
    每一回顾念父帅交给自己多少人,今天一战还余下多少时,少帅心都拧着痛。
    慧娘紧跟萧护,萧护带着伤重的将军。又是一天又累又乏,吃的也没了,追兵又甩不脱。天黑以前,萧护等人歇息了一会儿,就地喝了水。见追兵又将至时,萧护让大家围拢来,心平气和告诉他们:“我们分头走!”
    “不!”
    “少帅,不行!”
    “少帅!”
    听的人一听就明白。
    萧护噙着泪水,看着这剩下的数万人。他几乎折损了一半!而后面,是数倍的兵力。王源重伤,伍思德重伤,伍林儿重伤……伍留生伍其生王文孙武刘海等人战死野狼谷。还有慧娘,伤在大腿上。
    他不是匆忙做的这个决定,思索时间虽短,却是郑重的。
    有哨兵盯着追兵,不时来报。
    萧护再看两个小厮,萧西萧北也有伤。他眸子深而又深地看着他们,轮流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视,似乎在想什么。萧西萧北全知道他心思,抢着喊出来:“我留下跟少帅!”
    萧北把萧西一推,吼道:“争什么!我伤比你轻,你留下,你送十三少,送将军们!”慧娘呆住!知道萧护虽然没说,萧西萧北却深知道少帅心思,她叫起来:“我不走,我跟着你!”
    “十三!”萧护上前一步,把慧娘脑袋按自己怀里,揉几揉放开她,眸子对上她不敢相信的眼眸,柔声道:“你看看,受伤的将军们得有人照看,你心细不是。听我说,他们只要我,都跟着我,父帅交给我的兵就全没了。咱们不能等到山穷水尽!”
    慧娘拼命摇头:“不不不,”她哭了:“让别人走,别撵我走!”双手抓紧萧护战甲,仿佛这样就不会被赶开。
    她的泪水,痛了萧护的心。旁边的人多流下泪水,重伤的王源对着自己伤处击打着,大声骂:“我就这么不争气!”
    “快别!”萧护命人止住他,人人看到他含着泪水。几万人围在一处,后面的人看不到,也感受到少帅的悲痛。
    慧娘还在哭,口口声声的问:“为什么不要我?”
    “十三!”萧护双手抱住她摇晃哭泣的脑袋,定在自己眼前。少帅诚挚地道:“看来援兵难以指望,几万人夹在一处,目标大又难散开逃命。听着,我得保住最后的根本!”夜风中静得没一丝声音,只有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萧护不能再等,低声交待:“如果我不回来,回我家去。”又寻找伍思德,大声喊他。有人让出道路,抬着重伤的伍思德过来。萧护郑重地道:“如果我不回来,我交待你的事,”伍思德马上看了慧娘一眼,嘶声大声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定当办成!”
    “好!”萧护回首看萧北萧西,目光停在萧北身上,萧北不干,大声道:“留萧西,他哥哥随少帅战死,他家只他一条根!”萧西把他挤一旁:“我死了你不照顾我娘?”慧娘心疼如绞,泪眼模糊揪住萧护不放:“带我一起。”
    萧护握住她双手:“我会回来,不过就说说!”慧娘痛哭:“那不必说!”萧护侧耳听听追兵远近,清晰有力指派一个出来,他严厉看着萧北:“十三少得有人送,你留下!”再来看哭得泪眼花花的慧娘:“如果我不回来,萧北送你回家!记住了,我家住钱唐下城古吴郡街!”
    “没有你,我没有了家。”慧娘悲悲惨惨又是一句,萧护几乎泪落。好在他不是爱哭的人,全咽肚子里。把慧娘推开一步,战甲取出一方丝帕,还算干净。伸指咬破,在丝帕上写上“此乃十三!”怀里取出小印,手指上血已干,再次咬破沾血盖上小印。把丝帕和小印塞到慧娘手中,爱怜的摸摸她头发,说了三个字:“我后悔……”
    到此停下把慧娘重重一推,回身上马,长枪在手,见慧娘踉跄要扑过来,长枪一闪把她挑开,慧娘后退几步摔倒在地,萧护对她叹口气:“冤家,你不走,我怎么安心!”
    慧娘从没过想过他手中兵器会对着自己,这一摔还很厉害,双手按地,摔痛了屁股和手,知道萧护是认真的。呆呆的看他久战疲倦的面容,和他脸上的严厉,慧娘痴痴呆呆看着。
    萧护硬起心肠不理她,只点了两千人,命其余的人:“速行!再不走者军法从事!”
    大家含泪离开他。
    萧护命高点火把,手持长枪等候乌里合出现,扬声高呼:“乌里合大王,我知道你想和我一战,我,也想和你单独一战,你敢乎!”
    乌里合和他交战这两天,知道他主意多。见他人不多,一人独立队前,别的人都不见了,乌里合不得不疑心一下:“他想干什么?”
    萧北带着慧娘等人打马急奔,寻邹国用搬救兵。
    大家全不吃也不睡,闷着头只赶路。慧娘早已不哭,实在累了就摸摸小印,看身边的人全是咬牙撑着,只盼着早一天到早一天能救少帅。
    重伤将军们不能快马,全在后面。慧娘和萧北争执过,逼迫萧北先去搬兵,自己一路照顾将军们过来。
    萧北走的时候,直着眼睛交待慧娘:“你,千万保重,别再犯愣!少帅回来见不到你,我没脸见他!”少年认真的道:“十三少,你是少帅的命根子!”慧娘用力点头用力点头,伍思德粗声大气道:“快走你的!我虽受伤,还没有死!”
    萧北单独打马去了。
    半天后,他领来一队人马,把朱雀军方向指给他们,自己带着人赶去救萧护。慧娘也想去,萧北差一点儿骂他,没骂,但那想骂人的神气,和萧护快一个模样。慧娘终于没去,把余下的几万人带去朱雀军补粮草。
    进营门前点了点,只有五万人不到,还有一半是受了伤的。一直睡着的伍思德忽起忧愁,喊慧娘过来:“十三,依我看你不必进去。”慧娘明白他的意思,低头想想道:“我等少帅,凡事我忍耐。”
    梗在两人心上的,是袁朴同和袁家的人。
    伍思德多梗一个人,十三虽然扶起过国舅,可国舅现在不在险地方,翻脸不认人也有可能。看到朱雀军大旗,王源带着人就地等待,伤好些的伍思德和其他能行走的将军们报名去见。半个时辰后,伍思德等人没出来,国舅的心腹代中锡出了传令:“大帅命全体回营安置。”王源面色变了变,代中锡胸有成竹地一笑:“王将军,大帅已命张帅率全军,朱雀军十万人去救萧少帅,营地里正空着,现成帐篷也有几张,军医在候着,请吧。”
    注意一旁的慧娘,代中锡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慧娘不卑不亢回答他:“伍十三!”三个字让代中锡惊了一惊,再有了笑容,那笑容说不出来的味道,是哈哈一笑:“哦,我知道了。”
    再催促王源:“请吧,将军!”
    王源咬牙挺住:“我们,还是这里扎营的好,只请大帅补给粮草医药就成!”代中锡笑得嘿嘿,说不出来的有把握:“王将军说哪里话,咱们难道分了家?萧少帅不在,理当由大帅照顾你等。”
    见王源还要说话,索性沉下脸:“这是大帅的军令,你有异议,请见大帅面呈!”命跟来的人:“快把王将军抬进去。”王源一把去抓慧娘,慧娘本能躲避,见到王源眼色,才把衣角给他。王源死死抓着,牵动了伤,他喘息道:“你照看我,别离开我一步。”
    代中锡打哈哈:“那一起见大帅吧,大帅回来夸你呢,说伍十三了不起,英勇得很呐。”他说得再动听,对于王源这些素知邹国用为人的人,只咬牙听着。
    几万人玄武军,就这么进了朱雀军大营。他们衣着尽损,气色灰坏,有伤的有伤,狼狈的狼狈。
    王源等人,被抬到邹用国大帐门外。一个人横眉怒目站在那里,他方而略瘦的面颊,微长,面色苍白,身披麻衣,头上扎着白带子,冷笑着挡在去路。
    慧娘眼角危险的跳了跳。
    袁朴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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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被看光光的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