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躯,因为极力的支撑,总算没有摇晃,趁着还没有倒下之前,贺煜迅速转过身,箭一般地朝车子停靠的地方奔去……
而凌语芊,更是宛若凌迟在身,痛不欲绝,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迅猛狂流。
——我贺煜,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是认识你,爱上你,在你的肚子里,留下它!
——凌语芊,你听着,我贺煜要是还会原谅你,会不得好死,会天打雷劈,五马分尸!
好狠的话,为什么要发这么毒的誓,为什么要说得这么狠绝!
自己还是输了!这个赌注,还是以悲剧收场!
贺煜,这辈子,我凌语芊做过最错的事,何尝不是因为遇见你,爱上你!假如我还能原谅你,再和你一起的话,何尝不是再次陷入万劫不复当中?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给你机会,还是想和你相伴相随,白头偕老!
“芊芊,芊芊……”高峻已经从地上起来,来到她的身边。
好一会,凌语芊的视线从贺煜消失的方向收了回来,略微侧目,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了高峻依然唇角沾血、虚弱无比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芊芊。”高峻开始道歉,满眼内疚,“假如不是我硬要陪你来产检,就不会引起贺煜的怒气,也不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凌语芊摇头,继续泪流不止。
确实,她产检本不该高峻陪同,她从没想过会是高峻陪同。上个月,高峻来看她,谈聊间,得知她第二天要去产检,他忽然提出陪她过来,她当然不答应,毕竟,他不是宝宝的爸爸!
可他心意已决,似乎不达成目的不罢休,利用各种理由来恳求、说服,还搬出他的母亲,说当年他母亲被父亲抛弃后,整个孕期是母亲独自去产检,故他一直为此感到遗憾和心疼,如今见到她的情况,忍不住想起他的母亲,他之所以想陪同,不仅是出于朋友的关怀,还想间接补偿他的母亲。
他看中她的软肋,她于是动摇了,加上不谙世事的薇薇不时地加入劝慰,一时把持不住便答应了让他陪一次。
谁知道,今天这次,薇薇突然感冒了,母亲担心传染给她,便把薇薇先接回家去休养,高峻忽然上门,说送她来,她思来想去,想到这么冷的天气,以宝宝为重,便也不拒绝。毕竟,谁也料不到会在这里碰上贺煜,会演变这样一场打斗!
刚才他忽然出现,尽管样子很骇人,让她有点儿害怕,但她内心还是很欢欣,谁知这份期盼欣喜之情还没维持多久,他竟然动手打人。
上次,他暴力打贺炜也就罢了,可高峻有什么错,他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高峻?算起来,高峻是他的恩人呢,毕竟,如果没有高峻,她和宝宝就无法那么快有安身之地,而且,这期间正是高峻不断开解她,不断安慰她,也正因为这些感动,让她对高峻的一些请求,无法拒绝。
见他一个劲地狂揍,打得高峻都流血了,她简直魂飞魄散,担心再这样下去后果会不堪设想,不但高峻受伤了,他可能还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毕竟,高峻不是贺炜,这里也不是公司的会议室,这是公众地方,尽管位置偏僻,但也难免会被人看到,或者被医院的摄像头录到,所以,她劝阻无效之后,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止他最狠的一招。
当然,挺身而出还有一个原因,另一目的是,她想赌他的真心,想把这一切,交给老天爷!
听到他打破冷漠的惯例主动送人来医院,看到他偷偷躲在暗处关注自己,当时尽管只是很短时间的相视,但他的难堪她看得一清二楚,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心痛,因而,她本就无法淡定的心再起慌乱,再起悸动,一切抗拒和排斥也就赫然瓦解。
以致,她想给彼此一个机会!想趁着这场打斗,来决定自己和他的未来。
这两个月,她已经很努力地,用尽各种办法去淡忘,就连答应让高峻陪同来产检也算其中之一,奈何,她终究无法放下他,譬如刚才,一看到他,便不由自主地对他发出贪恋的眼神。
这种藕断丝连的日子实在难熬,医生刚才也说了,她必须敞开心境,不然会造成忧郁症,刚才,医生大概是担心给她带来恐慌,只轻描淡述产妇孕妇忧郁症的影响,其实,她早就从报纸和现实中得知,不少妇女因为产前产后忧郁症,变得疯疯癫癫,甚至自杀,而生出来的孩子,也遭到相关的牵连和影响。
所以,她不能演变成这样!既然无法亲自解决,那就交给老天爷来决定。
假如,贺煜舍不得伤害,及时收住脚,那代表他对她还有爱,那么,她会原谅他,再一次原谅他,曾经的伤痛既往不咎!
但如果,贺煜狠心踢过来,贺煜收不住脚,结果必会一尸两命,她和宝宝一起离开这个世界,那就是彻底地解脱。
可惜,这个赌注的结果,是第三种情况,是她意想不到的情况——他及时收住了脚,但她和他,并不能和好,再也无法和好!
这,就是天意!天意告诉她,她和他,注定不可能!天意告诉她,应该彻底放下这段感情,好好生出宝宝,将宝宝养大成人。
是的,应该放下了,早应该放下了!
凌语芊手缓缓抬起,放到已经隆起很高的肚皮上,内心的忧伤和痛楚,更加地持续不断。
这时,高峻突然又做声,忧心忡忡地唤着她,“芊芊——”
她再次定睛,凝望,而后,抹去眼泪,低声道,“你还能自己驾车吗?如果不行,我们去打的士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伤口。”
“哦,我没事,皮外伤而已。”高峻拒绝,伸手,随意抹着唇角的血。
“可是……”
“来,我送你回去,这些都是皮外伤,我搽下药便可。”高峻说着,作势要拥住她。
凌语芊巧妙地避开,再朝他瞧了片刻,便也点了点头,重新朝他车子停靠的地方走。
高峻先是对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稍后,抬步追上。
回到车内,气温顿时暖和起来,凌语芊脱下外套,还给高峻。
高峻顿了顿,接过,放到后座去,然后启动引擎,车子缓缓行驶起来。
整个车厢,异常安静,凌语芊一脸呆然,布满伤痛的眼,透过车前玻璃出神地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再次陷入悲痛。
高峻边驾驶,边瞄向她,满眼都是复杂的神色,但也没说什么,不久,回到他租给她住的房屋。
想到他身上的伤因自己而起,想到是贺煜的“杰作”,凌语芊义不容辞地担起责任,把药箱拿来,对高峻说道,“你快清洗一下伤口,上上药吧。”
说着,她从中取出一些消毒水、铁打酒等,为他一一呈上,然后退到另一组沙发上坐下。
高峻也不拒绝,开始动手弄起来,完毕后,他坐直身子,注视着她,忽然道,“你不是曾经问过关于我父亲的事吗?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凌语芊俏脸一怔,但并没有给以任何回应。
“是贺一然!”高峻继续,发出一个极具爆炸性的人名。
凌语芊立刻调回了视线,侧目,诧异地看着他。
高峻抿了抿唇,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怎么,觉得不可思议吧?其实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他是我父亲!但事实就是如此,不管我多痛恨他,终究改变不了我体内流着他一半的血液!”
的确,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凌语芊脑海不禁闪出贺一然和贺炜的样子,对贺一然,平时虽然一起在爷爷那边吃饭,但她都不敢正面看,所以对他印象也有点模糊,只觉得,他是个很深沉很内敛的人,至于贺炜,由于之前遭到轻薄,她自是看清楚其样子,五官长得不错,但气质极差,流里流气的。和英俊儒雅的高峻相比,简直就是天渊之别,他们,当真是一个父亲所生吗?高峻真的是贺一然的私生子?和贺煜,是堂兄弟?
“那……那贺一然知道你的存在吗?”凌语芊忍不住发问了。
“知道,他还叫我回家族帮他,帮贺炜打败贺煜!”高峻不假思索地应答。
凌语芊则更加震惊,目瞪口呆了好半响,才接话,“那你呢?你答应了吗?”
“你觉得呢?你认为我应该答应吗?”这次,高峻不直接回答,反而问她。
自己觉得……自己觉得……凌语芊满是惊诧的美眸,渐渐蒙上一抹恳求之色,讷讷地道,“我希望,你别答应他。其实,你应该清楚贺煜和贺炜的能力,清楚贺煜这几年的贡献和付出,也应该明白,谁才更有资格把贺氏发扬光大。”
高峻听罢,不知所以然地扯唇一笑,“呵,你还是很重视他。”
凌语芊俏脸即时泛起一丝不自在,稍作停顿后,继续劝解,“而且,你有你的事业,你做得很好,根本没必要去争,我想你也不是那种人,你要是真的想争,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不是吗?”
高峻眸光闪烁涌动不断,发出一声感叹,“贺煜不止能力强,还有好运气,中国人有一句叫做成功等于百分之七十的汗水加百分之三十的运气,贺煜两者兼备,难怪会成功!”
凌语芊樱唇微颤,眼中秋波荡漾。
“曾经,有李晓彤陪在他身边,让他由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浪子,变成一个有见地、有魄力、有雄略的大集团总经理。如今,有你这个贤内助处处为他着想,所以,他注定是个能者,是个赢家!”高峻继续娓娓而谈,说着话锋陡然一转,“只可惜,他都不懂珍惜!”
凌语芊也已经眼神一暗,为李晓彤那三年对贺煜的帮助和协助,为自己和贺煜之间的种种变数,为今天……他和自己的彻底决裂。
“听说你们中国人,古代有三从四德之说,女子一生只能嫁一个男人,即便是现在,这种所谓的传统美德也还对你们的思想起着深重的影响,大多数东方女子对爱情和婚姻都很死心眼,都很执着,芊芊你呢,你会不会永远都爱着贺煜?即便他再也不会爱你,你也守着他,从一而终?”高峻忽然又问,眼神变得灼热起来。
凌语芊心头则猛地又是一颤。从一而终……从一而终……确实,自己也曾想过,这一生,只会追随他,只可惜,经过今天这个意外,自己恐怕再也不能坚持下去了吧,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吧。
“看样子似乎很难回答?呵呵,那别去管,我随便问问而已,未来数,没人能知晓,没人能控制,再说,现在的情况,不同以前了嘛!”高峻又是自顾地笑道,突然站起身来,辞别,“我还有事,得先走,你中午是自己煮饭吃呢?还是我帮你买便当?”
“呃,不用了,谢谢,我妈等下会带饭来给我。”凌语芊也不挽留,小心轻缓地站起,送他到门口,望着他,再次道歉出来,“高峻,对不起。”
高峻先是一愣,摇头,“没事,真的不关你的事,就算要道歉,也应该贺煜道歉。”
凌语芊哑然。
“好了,走了,再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宝宝,有事,随时打给我!”高峻再说一声,给她留下深深一望,转身离去。
凌语芊关上门,回到屋里,坐在刚才的沙发上,再度陷入静思,直到母亲送饭过来。
面对慈爱有加的母亲,凌语芊下意识地想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想从母亲那寻求安慰,但结果思来想去后,还是忍住了,既然上天已经做出决定,那就算了,别再节外生枝,也别让母亲跟着陷入这样的悲痛当中。
不过,她倒和母亲提起另一件事,“妈,对面那个人房子装修成怎样了?你上次说问过他们,大约还有半个月就弄好,算算日子,差不多了吧。”
“嗯,昨天好像都在收尾了,过几天正好等薇薇感冒好了,你也能正式搬回去。”凌母也若无其事地回答,其实,她更希望女儿能尽早回家住,这样方便很多,自己还能更好地照顾女儿。
凌语芊颌首,顺势询问妹妹的病情,“薇薇她没什么吧,看了医生,结果怎样?”
“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只是普通的一些流感,开了药,只需几日便可康复的。”
凌语芊放下心来,更加心疼地看着母亲,语气略显激动,“妈,辛苦你了。”
凌母一怔,笑了,“傻瓜,这是妈应该的,你别多想,照顾好自己和宝宝,就是你对妈最大的回报,嗯?”
“嗯,我会的。”凌语芊肯定地点了点头,转为问父亲,“爸爸呢?还是经常出去和人喝酒玩乐吗?”
凌母听罢,眼中先是飞快闪过一丝伤痛的光芒,但很快,恢复平静,“嗯,还是老样子,本来还指望他能重新振作,但看这情况,妈也看开了,你爸年纪也不小,就当做他在安享晚年吧。”
凌语芊便也不多说,自己搬出贺家的事,虽然没有专门告诉父亲,但父亲早已经知道,却从没来看过她,说心里不惆怅是假的,然而又想到父亲的心结未解,于是也不纠结,每次都是从母亲口中了解父亲的情况,知道他安好,她就放心。
接下来,凌语芊继续吃饭、喝汤,为了宝宝,为了母亲安心,她像往常那样,把母亲带来的食物都吃完,然后,母亲先离去,她则进入卧室,准备午睡。
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她睁着眼睛,看的方向,是梳妆台。
梳妆台的第一个柜子,装着她这几年来为天佑所画的素描,是她搬来这里住后,叫薇薇从家带过来的,平时不管是午睡还是夜晚就寝之前,她都会坐在那,从柜子里取出画册看,看完,又收放回柜子里。
可今天,她再也没有这样做,今后,都不会这样做了。
布满伤痛的眼,依依不舍地闭上,她把头躺正,尽量想别的事,还抬起手,爬上腹部轻轻地抚摸摩挲,不久,总算能沉睡过去……
离开医院后的贺煜,再一次将怒气发泄在车子上,再一次驾着他的布迪加威龙跑车狂飙,由于市区的交通拥挤,他把车子开到郊外,在那宽敞无人的车道上,将车速调到最大,把怒气发泄得淋漓尽致,到了彻底停下来时,发现周围是一片枫树林。
呵呵,他还是忘不了她,即便是狂怒之下,也依然心不由己地来到这个地方,这个不久前曾经带她来过的枫树林。
入冬了,曾经满树艳红的叶子已经随着凛冽的寒风飞远,如今只剩一棵棵光秃的枫树,在沙沙响声中显得那么孤单和萧条,而曾经像红毯绸缎般的地面,也已经变成一堆泥黄,落叶枯萎,加上无数雨水侵袭,早已融入了泥土当中。
贺煜鹰眸暗黑,出神地盯着繁华不再的地面,脑海开始涌现出曾经与她在车内欢爱的画面,那沙沙沙的响声,仿佛是她的shen吟和娇喘。
当时,车篷敞开,满树红叶映红了她美丽的脸儿,映红了她妙曼的身段,使其变得更加红粉菲菲,更加勾魂夺魄,令他深深迷醉。
他对她说,将来要买下这块地方,命人把四周都围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内,那么,他可以带着她直接在地面的枫叶堆上激情欢爱,享受极乐。
她面带红晕,既羞涩,又期待,那纯澈的眼眸,含情脉脉。
这一切,仿佛是昨日才发生的事,而事实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那些个美好的未来蓝图,再也不会实现。
你想要杀他,先从我和宝宝身体上踏过!
这句话,断了所有的情意和恩爱,不管是真或假,都不再存在,就像那些美丽的枫叶,随风飘散,再也不会回来。
其实,这也未尝不可,这说不定,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抉择。自从知道她替高峻办事,他不断冥思苦想,不断给她开罪,只因为,他不愿相信她会背叛他,但种种事实证明,她的确有问题,而今天这场意外,更是铁一般的事实!
所以,自己根本没必要再去纠结,不必再去犯愁!她,根本就不值得自己去宠,不值得自己去爱,更不配,与自己相伴一生!
世上女子何其多,并非一定要你凌语芊!
“嘀——嘀——”忽然间,手机来电铃声在这安静的车厢里响起。
贺煜回神,漫不经心地扫了一下手机屏幕,看到那熟悉的名字,先是一顿,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