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淼淼说的体面,舒柠明白,但何淼淼完全是多虑了。
舒柠本来就不打算找程渡撕破脸皮要个说法,一则舒柠不是一个愿意把不堪摆在台面上的人,当初廖柏誉出轨,她也是痛快踢他走。二则她和程渡并不是正经男女朋友,先前程渡只是口头承诺了上床期间只有她一人。可炮友关系脆弱易碎,再去讲究这些承诺毫无意义。
由她开始由她结束。
舒柠原计划在电话里与程渡切断这层关系,踌躇之间,程渡忽然主动向她发来邀约。
他在微信询问舒柠晚上是否有时间,表示自己可以来找她。
舒柠迅速回复说不用,她直接顺路过来。
程渡那边回了个好。几秒过后,他又破天荒地发了一个小猫点头的可爱表情包。
他从前都不发表情包的,舒柠愣了愣,大概是新人给的新习惯吧。
傍晚时分,舒柠准时把车停在wit附近那条不起眼的小巷。五月的天,夜降得晚,落日余晖林林影照巷道,将朝她走来的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程渡背光而来,舒柠看不清他的面庞,又或者,她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他。
程渡来到舒柠车前,轻车熟路地坐上副驾驶位。他清清爽爽的一件白衣,耳朵上没有多余的饰品,头戴黑色鸭舌帽,帽檐下压的刘海将他的额头遮去了大半。
程渡的心情貌似很好,一上车就蜻蜓点水地在舒柠唇上印了一记,而后双目含笑地瞧着她,眼里好像有无限爱意。换在往常,定会招来舒柠的小鹿乱撞。可此时此刻她通明了一切,便淡淡地别开了眼。
程渡没发觉她的异样,他伸手过来,撩着她耳鬓的发,他将那缕发丝轻轻往后拨,温热的指尖触及到她耳后的肌肤。
他在陆青斐面前是否也是如此体贴入微,步步诱她沦陷?舒柠凝望着程渡好看的侧脸,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很没出息的涌出一股想要讨个说法的念头。
她想问问他,为什么有别人了。
这个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像廖柏誉那样,把错误推给胡圆圆,好似一切都是胡圆圆的逼迫。就像社会上无数桩男人出轨纠缠的案例,最后的不光彩全由女人来承受。
是陆青斐找的我,我也不想的舒柠。
舒柠不想看见这样的程渡,也不想看到在谎言堆砌中逐渐变得麻木不仁的自己。
她不自然地扭扭脖子,避开了程渡的指尖。
程渡的手落空,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我驾照快下来了,我也订了一辆车,下次换我来接你。”
舒柠不想去管程渡会不会开车、有没有车,这些统统与她无关了。
“不用了程渡。“她轻声说,尽量让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
程渡顿了顿,开口道:“舒柠,你怎么了?”他抚上舒柠的右手,细细摩挲她的掌心,“是不是我最近没来找你,你不高兴了。”
舒柠偏过头颅,正眼看程渡:“我没有不高兴,我也挺忙的。”
程渡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有她的清浅模样,他放软了声线,尾音里带了丝讨好:“我前阵子一直在忙,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我现在已经忙完了,再也不会放你鸽子,保证随叫随到,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舒柠喉头发紧,像被人拧上了发条。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到处拍照?”程渡见她不作声,又小心翼翼地说,“脱衣服那次我没得选,他们给了我很多很多钱,那是个防晒霜的广告。我说过只给你一个人看,是我没做到。”
程渡似乎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用这种虚头巴脑的甜言蜜语哄她。
舒柠重重地舒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真的没有生气,程渡。”她望着他深邃如琥珀般的眼睛,郑重地宣布最终结果,“是我想结束了。”
话一摞下,那双和她对视的明亮眼睛有一瞬间的无措,然后那眼睛闪烁着躲开,望向前窗。车厢内陷入难堪的沉寂,只留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沉默不是舒柠想要的,她重新开口:“程渡,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这句话也像是对着空气诉说,程渡跟没听见一样,他咧嘴看过来:“你晚上肯定没吃饭吧,前面有家煎饼果子挺好吃的,我去买一个给你好不好?”
他的笑容澄澈,是舒柠爱看的模样。可她一想到这张脸也曾冲着她人笑,舒柠的心中就酸胀无比。她忍住苦涩,继续说:“程渡,别转移话题,我在和你说正事,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程渡置若罔闻,声音压得像羽毛一样很轻,“如果你心情不好,我们可以下次再见面。”
“我在和你认真说话。”舒柠见程渡闪烁其词,隐有逃避之意,略微有点火大,但她还是沉住气,用大人权衡利弊后的冷静语调慢慢说:“这些天你陪了我很多次,老实说,我确实有爽到。但是我们不能一直这样,约炮不能约一辈子的。”
沉默,还是沉默。程渡一动不动,宛如一具结固的冰塑。阒然无声,静默到空气都凝成了化不开滴不落的冰晶。
就在舒柠以为程渡今晚要装死到底时,程渡有了动静。
“为什么?”
程渡死死地盯着她,他的瞳仁晶亮,有那么一刹那,舒柠似乎看到他眼中隐有莹润的水光闪过。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舒柠连忙挪开眼,“我就是不想再和你睡了,我腻了,你明白吗?”
腻的人分明是他,现在却是她说出这种话。
“腻了?”
舒柠点点头:“对,就是腻了,炮友关系怎么可能天长地久。”
程渡嗯了声,随即愣愣地开口:“可能一直睡觉确实是容易腻。”
“嗯,腻了就不要再…”
程渡出声打断她:“但谈恋爱就不会腻了,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
外头的路灯亮了,暖黄的灯线映照进车内,衬得程渡轮廓清晰的侧脸多了丝寂寥。他薄唇轻启:“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一直以来都不喜欢。”
“我们谈恋爱好不好?”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很轻。
舒柠摸摸鼻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是两天前,她得了程渡这番话应该会高兴得忘乎所以。但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她有她的骄傲。
她学着娱乐圈那些人拜高踩低的神态,漫不经心地问:“程渡,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程渡还不死心,幽幽地追问,“是因为我的年纪吗?”
“你觉得呢?”舒柠越发没耐心了。
“我是年纪小一些,但我不幼稚,我马上就要十九岁了。”说到这,程渡的声音小了一度,十九这个数字一过,他又抬高了音量,“年龄不是问题,我可以照顾你,不光是生活方面。这阵子我也挣了一些钱,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男人,我可以给你买很多你喜欢的东西,钻石包包,包括你以前喜欢的…”
舒柠出门前早已在心房铸造了坚不可摧的高墙屏障,她囫囵听了几句,想都没想地打断了程渡:“你还不幼稚吗?”
“直播间拉黑送礼物的粉丝,对导播黑脸对粉丝黑脸,程渡,你做的那些事我多多少少也有听说。”
“因为我觉得打电竞,自始至终只有成绩最重要。”程渡低声说,像是在问自己辩解,“可能我以前确实太我行我素了,我会改。”
“哦,对了,我听说你好像还打过摄像师的镜头?”舒柠又补充道。
程渡显得有些急切:“那次是因为keith输了比赛在哭,我不想让摄像师跟着拍才打掉…”
没等他说完,舒柠再次接上:“成熟的人,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笑笑:“程渡,你连成年人最基本的虚与委蛇都做不到,你有没有想过,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程渡还想反驳,但不知为何又把嘴里的话咽下。他安静了几秒,复又开口:“你说的那些,我也可以学,你给我点时间。”
“这不重要了。“舒柠坚定而残忍地继续输出,“我们两个不合适,你小我这么多,又是个电竞选手。在很多人眼里,你大概就是打游戏的吧。可能再打两叁年就退役了,到时候你要干嘛,转教练?做直播?”
“你是觉得我除了打游戏之外一无是处,对吗?”程渡看向舒柠的眼神中,终于有了那么一丝荒凉。
“你高中都没念完,真实学历就是初中毕业,退役以后估计也只能做做直播了。”
“我退役后可以再回去上学的,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学习成绩挺好的,你知道的。”
“对我来说不重要。”
她没有说配不配,但句句都是这个意思。程渡心里苦到连苦笑都挤不出来,苦不堪言,还在苦苦支撑。
程渡第一次强迫自己正视和舒柠的年龄差距:“我小你八岁,你给我些时间,我会慢慢赶上你的。”
“程渡,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根本就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呢?”舒柠轻笑着看他,眼里是一贯的温柔,“睡觉是一回事,谈恋爱又是另一回事。我喜欢和我势均力敌或者比我更强的人,你懂吗?人都是慕强的,你打电竞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我要是谈恋爱,当然要找那种能给我砸资源砸人脉,能让我把演唱会开到国外,能让世界上更多人听到我的歌的人。”
她的话接连不断地温声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击打在程渡的心脏上,一寸寸将那里挖开挖空。程渡想说我也可以,我会努力,但这些承诺背后都需要再加上另一句话:你给我些时间。
他差了她好多时间,八年甚至更多,他已经拼尽全力在追赶了,却还是远远不够。
舒柠抬眼看过来:“我和你睡觉是因为你的长相和身材比较合我心意,找个长得合自己眼缘的,做起来也舒服些。但如果外表是一个人的唯一吸引力,那是最不值钱也最容易被替代的。”
“替代?”程渡抓住舒柠话语中的弦外之音,颤着嗓子问,“有人替代我了吗?”
舒柠微微皱眉,没接话,只是默默将一旁的手机屏幕摁亮。
一张男女的合影瞬间显现在锁屏壁纸上,两人站在一起,显得很亲昵。女人的笑脸程渡很熟悉,而贴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是程渡暗地里一直都很忌惮的沉星劭。
沉星劭之于程渡,是歌者发出的那块二向箔,轻轻飘过来,于程渡而言就是降维打击,他能毫不留情地催毁坍塌他的所有。
他会告诉程渡,在我面前你什么也不是。
胸口那个巴掌大的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揪扯住,程渡快要无法呼吸,他的右手下意识摸着裤兜里那张辛苦攒来的银行卡。
来之前他觉得他捧上了他的全世界,可这一秒他觉得它不过是张比雪花还不如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