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上海热起来,空气湿度大,但整个感觉还没到痛苦时候,这是黄蔚然喜欢的天气,仅次于仲春和仲秋。
她拿到了音乐节的门票,只是这次她不知道要不要邀请林信书。
林信书对她很好,做什么好吃的都会想到她,有时候甚至会给她寄同城快递,林信书中午做的美食,她几个小时后就能吃到,放到保温桶里。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也不好受,她在挖一个没脑子的傻女人墙角,对方完全没发现,还巴巴对她好。如果对方勃然大怒,拿出原配打小叁的架势,把她怒骂一顿,暴打一通,那还挺有意思。
可她就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应该就是纯粹的迟钝,连黄蔚然都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人了。
可男未婚女未嫁,他只是林信书的男朋友,随时都有可能分手,那她为什么不能先做好准备,能第一时间在最近的位置重新追求他?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在偷换概念强词夺理,按照一般人的价值观,她这个前女友怎么都要避嫌,不该那么频繁地出现在他身边,尤其是他已经有了感情甚笃的新女友,两个人还发展到同居这一步了,她更应该选择大方祝福,离他们远点。
然而,理智归理智,情感归情感,理智让她远离,情感让她靠近。她选择屈从于自己的感情,因为那样比较不痛苦。
况且她就那么堂堂正正出现,她只是发出邀请,最后做决定的人也不是她,她又做错了什么呢?慷慨大方总不会有错的。
只是每当她春心萌动感觉自己稍微有点胜算时,林含璋接下来的态度就让她如一盆冷水浇头。她觉得他愿意接受她的邀请,总归还是对她有那么点情谊的,可是在迪士尼他拉着林信书的手舍不得放,眼睛跟着她转。元旦音乐会上,每个曲目他都心不在焉,黄蔚然偷看他时他都是在光明正大盯着林信书,好像林信书的反应比舞台上的节目还精彩。还有在教授的工作室,好不容易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窘迫,不尴尬,非常自然,非常落落大方,就好像她不是他的前女友,就只是一个熟悉的女同学。
是呀,他对她和另一个时不时来教授工作室同样心悦于他的女孩相同的态度,一样的谦和,背后是疏离。她以为他应该战战兢兢,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是他完全不当回事,只是照常行事。
原因不用想也知道,他心里没她。
他是一点也没把她放到心上,所以他坦然,不扭捏,因为他就不喜欢她,至少现在是一点也不喜欢她。
做朋友还可以接受,还要她上杆子做朋友才行,否则他们就和其他人一样,一点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林含璋很可恨,他现在的女友也很可恨,虽然不是那个女人的错,可她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林含璋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女人关于她的事呢,为什么她就能那么天经地义的无知?她不知道她的痛苦,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怎么会知道她的痛苦呢?
她在他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吗?她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一点东西吗?她对他的人生而言就像一片已经被吹走的落叶一样吗?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黄蔚然不甘心。她不愿意居于爱情中的失败者的位置,所以自顾自地导演好几出戏,除了让自己悲伤心痛,还极大地激发了她的灵感,让她在短短八九个月内写出了不少悲恋的曲子。
她想起某位以全世界都知道的光正正大的暗恋为灵感的作词人。他当然更勤奋也更有才华,不过她以前总怀疑他的情有多真,毕竟人人都知道他爱他。现在她知道了,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毕竟她的情真的很。
痛苦让她的真情熠熠生辉,她居然挺享受现在的状态的,这是她出生以来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了。
所以,她肯定要邀请林信书,林信书最好再带上她的男朋友,那她就可以更痛苦了,她也是人,人人都有痛苦的时候,这点她也不能超脱免俗。
至少她的痛苦是有价值的。
林信书果然答应了,还说会带林含璋一起,她想笑,躺倒在床上,笑出了眼泪。
她想睡觉,但是眼睛闭上也睡不着。
她想看书,打开一页,一字都看不下去。
她想听歌,却找不到熟悉的歌手。
她想聊天,可没有说话的人。
于是她只能沉默,无言沉默里她什么都没想,脑子是空白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家门铃响了,同城快递小哥给她送了一个泡沫箱,里面是林信书寄给她的食物。她打开,冰袋还没化,装的是她爱吃的甜品,还有一瓶手作青柠茶。
终于,她发出一声慨叹,她在胡思乱想,苦思冥想的时候,居然有人还在惦记着她。
居然是她。
多好的姑娘呀,对她多有情义,显得她更加虚伪无情。
她拿出手机跟林信书道谢,那个可爱愚蠢的姑娘很快就回复,问她喜不喜欢,如果她喜欢以后给她多做点。
她回答她非常喜欢,只是怕麻烦她,不用那么费事,下次见面再给她就行。林信书说好,可她知道林信书还是会继续给她送,因为她就是那么善良的好女孩,对“朋友”无限付出也不觉得麻烦的好姑娘。
如果不是林含璋,她不会和那么好的姑娘认识,更别谈做朋友了。
可有了林含璋,她就不能真情实感和这个好姑娘做朋友,她总是会怀疑她是否真有那么好。她还会自我怀疑,质疑自己是不是品质有问题,怎么能若无其事做那么多不像自己的事。
她不骄傲了,更不是自卑,她只是沉迷于复杂激烈的情感,她喜欢这些负面的东西,没有几个创作者讨厌这些,绝佳的艺术养料,谁会讨厌?
只要不毁掉她自己就行,她一直在等着有什么东西能刺激她,给她什么,让她真的进入艺术的大门。
现在她一只脚踏在门槛上,她恍然大悟,原来不止是给予,拿走什么,也会让她辗转反侧,她当然不会发疯,她的理性大于一切,可现在的感觉也很好。
真的很好,不能再好了。
其实再更深地折磨她,她能有多苦闷?她会发疯吗?她能碰到那幻彩的大门吗?她苦苦追求的圣殿会向她打开吗?
她也不知道,她的理性在阻止她进一步探索,现在,她浅尝辄止,也是一种暂时的满足。
林信书的生活还在继续。六月之后奶茶店的声音果然好起来,老板调制的薄荷味的饮料也卖得出去了,她暗中松口气。
赵耀还是会来打扰她。有一回她穿着新鞋,走动做饮料时,他勾头去看,发现她穿着aj新款,就啧啧感叹,现在的莆田货做得不错,她脚上这双怎么也得小一百。莆田鞋质量也很好,有的和真的看着非常像,不过他是不会买假货的,他的好朋友们都穿正品,假货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无所遁形。
她不置可否,随便他说,多争一句都是她自己嘴贱。
赵耀又接着说个没完,什么他家在县城的房子特别新,刚交房,有一百五十多平,大的很。什么他的父母特别年轻,对女孩也很好,他们家人好得很,都说嫁到他们家就是享福的命。还有什么他们家在村里还有宅基地,以后想回村里修养也是分分钟的事。
她全当没听到,他家哪怕是亿万富翁,又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谁爱去他家享福自己去,反正她不干,她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人是不可能和蛤蟆通婚的。
好在客人越来越多,他每次说一些恶心人的话就会被进门的顾客打断。有时候他旁若无人,继续他那番高谈阔论,进来的女孩就露出微妙的嘲讽表情,也不说话,也不吭声,明显是把他当成烦人的苍蝇。有几次他不在,店里的几个常客女孩进门就说今天运气真好,没有猥琐丑男哔哔个没完没了,然后就对赵耀进行一番人身攻击,那话可太有意思了,太伤人了,她听笑了好几回。
不过也有很烦人的地方,赵耀开始给她送东西了,都是那种不值钱也没用的小玩意,比如小扇子,一小盆多肉。他基本都是临走之前甩到柜台上,她也没法追出去还给他,导致现在一看到他拎着袋子或者往外掏东西她都害怕。
她还给他,他也不要,于是她就只能把这些没用的小玩意一部分放到柜台,比如多肉植物,拿到有太阳的地方晒晒养着。另外的东西就全部装到一个小箱子里,准备以后全还给他。
最麻烦的还是吃的,有一次他给她送了一块蛋糕,她不要,他就“啪”一声摔到台面上他就走了,她拿起来一看,里面的奶油水果什么的混成一团,不分你我,她只能费劲收好,放到冰箱里,等他下次来再还给他。
虽然他肯定不会要。
但是她更不想吃,她也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