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压低声音,“你不会不知道,她是boss女儿吧?”
嘶地一声,有人在倒吸冷气,“真的是她啊?我听说了,还以为是谣言。”
一个多月以来,这是最公开最大规模谈论金潇的一次。
千银手机这几年越做越大,摇千银电子,勉强跻身国内三线大厂之流。
最近有个百万漏洞悬赏计划,呼声最高的问题,是千银手机被偷以后刷机抹id过于轻松了。
他们刚刚在工位那讨论,其实哪儿归他们操心的,干活肯定等部门老大拍板。
不过是学技术的心痒,瞎聊刷机一百种黑科技。
“我上大学那时候,还流行越狱呢,我就靠越狱泡上的前女友。”
“牛哇,论坛钻石级大神,咦,这人好像就在对面大世界啊。”
“我看我看,’出各种刷机教程,有意者私。‘要不要问一下他多少钱?”
“你傻啊,找他刷机,难道指望他给你开一张增值税发.票去报销?”
后面响起来金潇的声音,“信息发我。”
说话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回头一看,金潇轻笑,语气毋庸置疑,“发我吧,我不需要发.票报销。”
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现金潇已经摘了工牌,气场一米八地走远了。
与其让他们揣测,不如坦荡说穿。
自觉失言的这些人,去了茶水间里讨论,神色各异,有人淡定有人愁。
“她真去对面了?”
“啊这……就去了?”
“说走就走?”
“哇,这下惨了。”
“如果她去了对面,不是说明我们提出方法有效吗?”
“但她看起来很不好惹,”有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梁唯一缩了缩脖子,“我跟她对视一眼都头皮发麻。”
梁唯一这话略显浮夸,大部分刚毕业的it理工男,聊技术滔滔不绝,但一跟女生对视就心跳二百五十迈。
就算不是跟金潇,对上其他女生,照样脸红结巴的。
“她下班就走,几乎不跟我们讲话,说的也都是工作。”
“呵,那boss千金能跟我们一起玩吗?”
林冉茶咳了一声,说了句公道话:“我的意思是,你确定,她去告状的话,知道我们叫啥吗?”
众人沉默了片刻。
“今天天气真好。”
“我咖啡泡好了,我先回去。”
“干饭去了。”
当普信人发现自己的普信,实在是社死事件。
金潇刚来没一个月,据说是法国分公司回来的设计大神。刚毕业两年,参与过ts海王星手机的外形设计以及ts开机动画的改进,回国直接当了进组当组长,负责前瞻创新方向。
ts目前出了四款手机系列,ts盖亚(地球),ts爱神(金星),ts水星,ts海王星,都是太阳系行星和矮行星的古罗马神话命名。
下一系列还在概念脱胎中。如果立项定了,目前金潇在的前瞻创新组等于预备队员,大概率直接打包进新项目团队。辛苦两年,奖金丰厚,人人都挤破头想进,有才情才行。
有人盯着组长位置许久,没想到空降了金潇。
通常来说,漂亮而有本事的女人是有资本傲慢的。
金潇显然具备了上述特征。
他们刚开始以为她只是留学加工作国外待得久了,不通人情世故。
后来发现金潇岂止是傲慢,工作以外一句话不说,一个眼神都欠奉,讲设计理念时候站那就让人有种对她俯首称臣的欲望。
千银这几年门槛挺高的,招来的人多少都有些恃才傲物。
像金潇这么拽的还是第一个。
上班第一天就穿得又飒又辣,像去南法海岸度假的,林冉茶提醒她公司规定不能穿无袖的衣服。第二天金潇改穿了长袖西装配到齐大腿根儿的短裤,林冉茶又硬着头皮提醒她不能穿膝盖十分公以上的下装。
第三天,林冉茶不需要提醒了,因为oa系统提醒公司改了着装要求。
公司因她而改制度,官方微博@她说“欢迎回家”,领导对她客客气气。
经过不知道谁的提醒,他们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千银手机里类似siri的智能语音silver,其中有一种音色应该属于她。
人间富贵花实锤以后,金潇就是他们窃窃私语的话题中心。
这一波讨论被林冉茶无声无息地劝退了。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等众人散了,林冉茶回到座位上,退出电脑端微信,用手机给人发微信。
茶茶想养猫:张总,金潇听见大家聊wood系统漏洞,好像挺有兴趣,直接去找论坛刷机大神了。
张季风:知道了。wood那边,她有熟人,避免不了,让她去吧。
茶茶想养猫:周末一起吃饭吗?
张季风:不了,老太太从疗养院出来,周末家宴,我会会我的好侄女。
茶茶想养猫:嗯嗯,那我就把论坛信息发给她了。我还是多帮她说话,力求好印象,争取跟她能当闺蜜。
张季风:辛苦了,乖。
**
金潇穿过地下商场,一路走到大世界商城门口。
她每天被这种背后议论,以及见到她便戛然而止的氛围所包围。
既然选择了公开,慢慢进入公司核心圈,就做好了这种心里准备,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将会一去不复返。
千银是金家起手起家创立的,到她母亲时候,父亲入赘,伉俪情深将千银做大做强。
期间,她的叔叔们为此付出颇多,渐渐开始欲望滋生,不择手段捍卫他们的心血。
都说金家的女儿,一个赛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理想主义。
她母亲是滨大教授,象牙塔里待了几十年。她小姨不婚主义,从未想过分一杯羹。在国外待到三十岁才回来,给ts手机做背景音乐设计,在公司里屡屡被她叔叔排挤,前段时间一气之下走了。
金潇苦笑,她怕是被迫要打破这个清高的惯例了。
诚如所见,公司的问题比她出国之前更多。
系统是一个手机的灵魂,他们的系统算是另辟蹊径,跟法国一家叫wood的公司合作,独立于安卓和ios系统之外,类似于以前的黑莓系统自成一家。
她既然听见有修复漏洞的可能性,便毫不迟疑地行动了。
背后被人说说,算不得什么。
好在金潇早过了会为闲言碎语背后议论感到不安和迷茫的年龄,她不感兴趣他们背后说了什么,不想知道,更不在意。
五年前最后一次从大世界出来,那时候还是在意的。
记得分手时,程一鑫无可奈何,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多可笑啊,这里叫大世界,众生百态,包罗万象,偏偏容不下一颗爱到支离破碎卑微恳求的心。
金潇眼眶再红,死活没在程一鑫面前掉一滴眼泪。
想说句什么漂亮话,又怕欲语泪先流,竭尽全力地维持了最后的体面,强撑着转身离去。
匆匆跑出大世界大门,回头瞥一眼没有程一鑫追出来的身影,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金潇用手背不动声色拭去泪水,泪眼模糊地环视一周,再难以掩饰伤心。熙熙攘攘的路人,门口摆摊的小贩,好似都在嘲讽着她的一腔错付,不知天高地厚。
想起来一句话,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那时候可真年轻,以为自己心高气傲,在程一鑫眼里,她无论如何都很不堪一击吧。
没想到五年过去,除了门口新开了间relx,大世界里的一切几乎没什么变化。
大世界商城的大门一如从前,猛地一看,像误入了个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
四根大理石立柱撑起,几个金灿灿的大字悬于其上。说好听点是敞亮洋气,说难听点是有点洋不洋土不土的感觉,奈何就符合这里的消费定位,大家伙儿都是又想买高级又想图便宜,谁也别嫌弃谁。
这样的地方,在十八岁以前,她从未踏足过。
自那次以后可真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金潇由着记忆像老旧报纸一样纷飞,哗啦啦地,飘荡之间有易碎而摧枯拉朽的破碎声音,她沿扶手电梯上去。
一楼是数码配件,二楼是美食长廊。
现在到了饭点儿人声鼎沸,连那家砂锅面都还在原地。那时候如果她早上第二节没课,就带着书过来。到了中午十二点她匆匆下去占座位,左等右等他还不来。
跑上去一看,程一鑫还在忙着给顾客一边修手机一边开着玩笑。
三楼是鞋包,四楼是衣服,五楼是电脑配件和维修。
看指示牌,七八楼的廉价健身房还没拆呢,现在引进新元素了,多了vr体验馆、剧本杀和密室逃脱馆。
号称滨市二手手机天堂的第六层,似乎比以前更没什么变化。
虽然消费者不多,商贩挺多的。一眼望去那些玻璃柜台里,依旧是满满登登的手机,无非是从iphone6变成了iphone13,华为mate9变成了mate40。
倒真是铁打的大世界,流水的二手手机。
金潇若有所思,她刚读过市场部出的一份调研报告——
“随着线上回收与交易平台的出现,支付体系与信用体系的完善,二手手机呈现出价量齐升的特点。出现在线估值兼上门回收的整合变革创业新形态,和官方售后的以旧换新打擂台。”
大世界里丝毫没有新形态涌现,手机市场迭代汹涌的时代,不进则退。
金潇想着调研报告的观点,曾经一迈进来浓郁社会气息令她害怕的地方,如今即便“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依然逃脱不了夕阳无限好的暮气沉沉。
不免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不能怪金潇思绪翻涌,如今企业越大问题越多,每个人都想着公司不是自己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千银最近以旧换新条线问题一堆,偏偏是她亲叔叔操刀的项目。
金潇倒是相信大世界里藏龙卧虎,所谓高手在民间。以前程一鑫修手机硬件的本身,算得上首屈一指,他还时常替别的铺子干活挣份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