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上,来,明天周末了。要我说我们就该多聚一聚,都留在c市不容易。”
这句话,颇有些幸存者偏差的意味。
其实家境好的高中同学,不乏出国读书还没回来。像还在读研的这些,想来俞薇安若不是在千银实习,是不会主动攒局向金潇道歉的。
大家讨论一圈,奇怪地看了一眼荀浩然,“狗哥,你一健身教练,平时不该早睡早起吗?还这么精神?”
荀浩然正看得津津有味。
屏幕上是一间卧室,温馨的床铺,方好好却睡得不安稳,蜷缩起来成婴儿状,长发洒满肩头,紧紧地抱着半人高的玩偶,眉头紧锁。
“狗哥?”
“看啥呢狗哥?”
荀浩然被人喊了两声才回神,避过凑上来看的男生,收起手机,“没啥,看我家养的宠物。”
“你还养宠物?”
荀浩然举杯,勾唇一笑,“猫。”
金潇坐直了,她感觉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她记得方好好之前养了两只猫,天天在朋友圈微博上撸猫秀猫,她指尖轻点太阳穴揉了揉,大抵是多想了。
讨论起那些高中往事,青春肆意的日子里,是有过种种欢乐的。
偏偏有人破坏了这种氛围,“喂,当年到底是谁啊,这么瞎,说人家金潇用的盗版手机,山寨机。”
旁人狂推他,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老杨,你是不是喝多了。”
俞薇安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开口。
其他人面面相觑,非要提起来这茬,最怕空气突然沉默。
金潇笑了笑,爽快地认了,“我确实用过盗版手机啊。”
金潇其实略有倦意,她一向自律,早起晨跑。
受生物钟驱使,金潇之前以手轻掩,打了几个不易察觉的哈欠。
她说这句话时候撑着下巴,卷发勾于耳侧,慵懒又惬意,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像一弯明月坠入星河,大方明媚,哪有半点儿耿耿于怀的模样。
“……”
他们再次意识到,早就与金潇不是一个阶层了,纷纷语气轻松地下了台阶。
“噗,潇哥,你那时候咋想的啊?”
“体验生活是不是?”
怎么想的?
当然是被骗的。
程一鑫说她会骂“谁年轻时候没爱过几个渣男”,金潇才不会骂呢。和买手机这件事一样,因为年轻,总得交点学费。
**
那是高三下学期,刚开学的第二周周五。
距离高考倒计时102天。
下午最后一节,一下课金潇就往校门口赶,刚好五点十分。
“走读证呢?”
金潇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张绿色的纸条,“老师,我有假条。”
值班老师检查了一下签名,金潇练了一上午老班签名,自然是天衣无缝,老师还给金潇,嘱咐她,“快去快回。”
一路小跑,赶上准点的c2路公交车。
金潇松了一口气,这回去大世界商城,应该来得及了吧。
金潇坐下抓紧时间背单词,下一站上来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她起身让座,收了单词本。今天例外,她“身怀巨款”,揣了足足两千块现金,不敢放松警惕,将书包背到身前抓紧扶手。
一路上晃晃荡荡,脑子里还有些犯纠结。
究竟该不该自己买个手机。
作为千银手机总裁的独生女儿,金潇的高中过得反倒很惨。
父母虽然不奉行棍棒教育,但那种上流阶层理所当然的期望和严苛,让她头悬梁锥刺股,必须考上省内最高学府,滨大的通信工程设计专业本硕连读班。
金潇父母都是滨大毕业,母亲毕业后一路读研读博留校至滨大的正教授。她小姨比她大不了多少,是两年前刚从美国波士顿大学毕业的音乐博士,在千银操刀音乐设计。大伯家里的堂姐,第一梯队的北京名牌大学本科毕业,现在还在读研。其他堂弟堂妹自小受的也是重点教育,个个名列前茅。
在这种压力之下,她平素热爱绘画设计受到极大地压榨。
父母倒是大方地给她配了单反摄像机日常把玩,一旦涉及到能上网的设备,自从高一的动员大会上说了校纪校规,金潇自己都没脸去提。
她一直兼顾学习和兴趣,高二起就在网上接些画头像、封面和板写之类的零活儿。
以往还能周末回家用电脑连着数位板,到了高三,父母经过看她一眼,她在电脑房里多呆一会儿便如坐针毡。
金潇就读的滨大附中,是省重点高中,重本率高达92%。不少同学都是由省内其他地市考过来的,均是万里挑一的智商,为了保持年级前三十,她学得并不轻松。
因常年稳定的升学率和优质的生源,在c市三所重点高中里,他们附中管得已算宽松。
校内所有建筑统一划分为红顶和蓝顶。
红顶是教学区,教学楼综合楼艺体楼之类的建筑,蓝顶是所谓的生活区,饭堂和宿舍。
红顶之下禁止一切通讯设备,蓝顶之下可以用不具备联网功能的通讯设备。可以理解为小灵通,诺基亚之类的砖头机,智能手机时代的古董手机。
曾经有人问教导主任,操场算什么顶。
教导主任冷冷一笑,什么顶都没有,你倒可以玩玩试试。
到了高三,连蓝顶之下的建筑都不能用了。
同学们每天在宿舍楼下和饭堂门前的公共ic卡电话亭排队打电话。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排队的同学手里人手一本速记本背书。
压力之下也有反抗,不少人名义上是给家里打电话,实则是早恋的高三苦命情侣,隔着男女生宿舍不到五十米的花坛打电话互道晚安,也有与其他学校的兄弟闺蜜打几分钟电话聊天八卦解压的。
那姿态很明显,用手紧紧捂着话筒,背靠电话亭。值班老师走过,蚊子一样的声音就大起来了,“好的,妈妈,我知道了,您放心。”
公共电话亭就那么几个,本意是减少一切学习之余的时间。
如此这般每人讲上几分钟,后面排队的心急如焚,伸手扒着电话亭的金属挡板,以示焦急。
快到熄灯前,就寝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打电话的同学甚至要捂着自己的ic电话卡,免得被后面排队的急吼吼地暴力拔卡插队。
上周六中午,照例在宿舍楼下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确认是下午放学以后,学校西门等司机王叔接她,便径直上楼回宿舍。
她打算收拾好带回家的衣服再去食堂吃饭,中午就回教室自习小憩。
一推开宿舍门,方好好竟然已经躺在上铺了,一缕长发垂落,发质又顺又滑,算是高三为数不多坚持留长发的几位之一。
金潇笑了笑,“懒鬼,我就说你怎么一下课就不见人了,吃饭了吗?”
“没呢,一会泡面。”方好好在栏杆上趴着看她,“你也回来这么早?”
“我给我妈打电话,怕回来晚了排队。”
“害,不早说,”方好好在床上转身,从枕头下面拿出来一部手机来,得意地晃了晃,“我有手机呀,可以借你打电话。”
原来她一直躺在床上玩手机呢。
金潇惊讶,凑上去捏她胳膊,“你什么时候买的?我竟然不知道。”
“潇哥,轻点哇,人家受不了。”方好好眉开眼笑,语气夸张地怪叫,“今早啊,京东物流,我说了备注辅导书,去门卫那拿的。”
金潇内心动摇了,连她最好的朋友方好好都买了手机。
她一贯是相信自己的自制力的。
不知道谁带的头,起初高三大家还是绷着一股劲儿的。
自从五校联考以后,他们学校的成绩一骑绝尘,他们作为重点班,班里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有个自主招生降分数线作为保底。
压力越大反弹越大,家境好的,就开始用零花钱偷摸买手机。
那阵子正好流行iphone6s玫瑰金款,去年九月才发布的,国内外同步销售。因为iphone6就出了指纹识别,是漂亮的金属圈home键,但玫瑰金6s实在是很新鲜很新潮,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最新款,辨识度极高。班里三五个人都买了,听说男生抢着借来玩手机。
不乏成绩好的又自律的,说合理控制之下的玩手机,反倒比排队打电话更节约时间,睡前解压又解乏。
金潇倒不是想玩游戏,更不是用来与人联络发消息。
她是在贴吧上看了许久,有个美院的姐姐说了,iphone配上电触笔,虽然比电脑差多了,但勉强能日常练笔。
公交车报站提示,“大世界批发城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金潇愣了愣。
大世界商城,似乎是这两年才改的名字,以前还叫批发城,年代感气息扑面而来,可以窥见这里的消费水平。
她抓好书包下车。
还没走两步,有人抓住金潇的胳膊,金潇一个眸光闪过去,那个大婶被她这一眼瞪得有些打怵,还是笑得露出一口黄牙,鱼尾纹绽放成花,压低声音,“丫头,是不是买手机?”
现在还是农历正月里,天寒地冻,路边有黑灰的积雪,大婶的脸有浓浓的生字皱纹,被风吹得又红又皲。金潇不忍心强行甩开她就走,直觉却告诉她这是个骗局。
金潇嗯了一声,警惕地捏紧书包。
大婶把手里挎着篮子举起来,掀开棉布,“看你是个学生,婶儿不坑你。我交不起里面铺租,卖的手机比里面便宜多嘞。”
她拿起来,“你看看,这6s玫瑰金,最新款。”
金潇:“……”
她怎么也没想过一下车是这个场景,还没进大世界,就碰见手机贩子,像极了春晚里演的小品,大棉袄里一掀开,来一句票子要伐?
金潇想了想,“多少钱?”
打算无论她说多少,都说贵,买不起。
大婶四下张望,比了个手势,一个1,一个6,“这个数。”
见金潇没反应,她再次压低声音,“16呀。”
实在是颠覆金潇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