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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顾臻问道:“您是不是觉得,新品种经过了*动物实验,并没有出现明显的问题,所以人体实验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负责人开口回答道:“老板,我知道人体实验和动物实验不一样,我都知道的。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会反省。您也可以处罚我。”
    顾臻说道:“不,你不知道。”顾臻嘴角微弯,带了些许苦笑,说道:“您到现在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错吧?因为现实就是,目前的临床实验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负责人再次沉默了。
    顾臻说道:“您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不必要的悲剧和意外,其实都源自于‘侥幸’。像这种培育的新品种杂交植物药材,我们都知道必然需要经过人体临床实验这一步,但是按规矩和不按规矩走,区别会相差许多。若我们按照规矩走了,即使造成了伤害,也是无法避免的非经济成本……反之,那就是不必要的损失。”
    半晌,负责人才开口说道:“抱歉,老板。是我过于急躁。”
    顾臻看他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有了点后悔的意思,才点了点头,说道:“既然b组整组都牵扯进去了,我就不对每个人进行一一地批评责罚了,毕竟‘法不责众’——想来你们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吧?”
    负责人尴尬地低下了头。
    顾臻说道:“不过如果真的什么惩处都没有,我觉得这对我们研究所会产生一种非常不好的影响,所以这次我只惩处两个人。张老师,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b组的项目负责人,而降职成为协助负责人。至于新的负责人,我会从另外的项目组调派过来。”
    负责人顿时怔愣了一下,才着急道:“老板,我……”
    顾臻神态安静,坐在那里望着他,等他发表意见。
    负责人说道:“……我已经负责了b组这么久,研究基本上也已经进入了正轨……”
    顾臻的问题很直接:“觉得自己的研究成果和功劳可能会被别人抢走?”
    负责人没有说话。
    顾臻叹了一口气,说道:“放心吧,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心里是明明白白的。但是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他态度坚决,到最后负责人只能无奈地离开。
    等负责人离开之后,杨曦却没有走,开口问道:“接下来是要处置我了?”
    顾臻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你这点问题,暂且就记过警告吧。我先去找温老。”
    杨曦愣了一下,然后也追了上去,问道:“找老师干什么?”
    顾臻一边快步前行一边回答道:“他目前是研究所的所长,研究所出现了违规操作的行为,我不找他找谁?”
    杨曦惊愕道:“你说要责罚的有两个人,所以另外一个人是——”
    “温老。”顾臻接了他的话头说道,“没错你猜对了。”
    杨曦急道:“这事跟老师没有关系。”
    顾臻回答道:“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我把研究所交给温老管理,他就需要为这边发生的事情负责,我想温老对这一点的看法应该也是与我一致的才对。他要不要为这件事负责……要我跟他沟通了之后才能决定,至于你……不管是记过也好警告也好,还是等温老自己来跟你说吧。”
    顾臻还真是抓住了他的痛脚,杨曦顿时被踩了尾巴一样,五官都扭曲纠结起来。
    混蛋,喜欢告老师的小屁孩他也最讨厌了!
    结果温老看完了一叠子知情同意书,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叹息了一声便承认了:“是我失职。”
    顾臻说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我也可以大致了解。目前研究所的大部分研究员年纪都偏轻,以前又大多是做学术的,对规矩制度不上心或者有些急于求成,其实都是能够理解的事情。”
    “但是你不赞同对吧?”温老笑问道。
    “是!”
    温老点了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这事是我失职,我以后会密切关注研究所的状况,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的。”
    顾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虽然也希望温老你在这方面更加关注一些,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情光是不轻不重地罚一下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我决定给每个项目组配上一个监督员。”
    温老这才愣了一下。他思索半晌,说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于是数天之后,顾臻就带了新聘任的监督员进入了实验室。新聘用的监督员全部都是法学专业毕业,熟知各种法律。顾臻聘用的这几人又比较熟悉医药学方面的法律法规,正好用来作为项目的监督员。
    在那之后,顾臻才终于有时间开始慢慢了解新培育出来的dr8706号的具体信息。
    在研究所成立初期,他就已经假公济私地很是录入了一部分重要食谱植物种类的基因图谱,只是这部分的图谱完全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来没有展现到任何人的面前。
    而几个项目正式确立的时候,他多少有利用手头上的基因图谱与实验个体进行对比,引导实验过程向着他所预期的方向靠拢。
    a组的项目是通过现有的食谱品种杂交出其它可食用的杂交物种,而b组的项目则是通过食谱中基因信息,使用现有的食用植物品种不断杂交和剔除有害因素,最后培育出最接近食谱中品种的物种。无论是哪个项目,同一个特点就是都在积极地把食谱含有的技术给化为己用,化成真正的现代技术可以解析,可以利用的生物技术。
    那天之后,杨曦虽然没有真的受到实质的惩处,但是却也狠狠地被温老教训了一顿。对此他多少有点不服气,但是也明白这事情错在自己,所以只是沉默了几天。
    后来顾臻来调用基因图谱的时候,杨曦忍不住就开口问道:“dr系列的植物,你准备拿来做什么用处?迷幻剂吗?”
    顾臻愣了一愣,停下了操作电脑的动作。
    他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你不觉得除了迷幻剂,它还能够用来做很多事情吗?”
    杨曦的脑子顿时有些用不过来,说道:“等等,我不明白……你到底想用它来做什么?活跃大脑皮层神经系统,在睡眠状态下制造梦境的药品……我不明白除了迷幻剂它还能用来干什么。虽说你特别交代了不能遗留成瘾性的作用,但这也不能改变它的迷幻剂本质不是吗?”
    顾臻笑了笑,说道:“你是这么认为的啊。”
    杨曦问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顾臻开口道:“你觉得我是想要制造迷幻剂盈利的不良商人,所以感情上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对吗?”
    杨曦直直望着他,算是默认了。
    顾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态度郑重地回答道:“目前我对于dr系列的研究有几个打算,一个是睡梦辅助学习,一个是梦境催眠精神治疗,还有一个就是潜力激发灵感药物……前面两种,都是通过药物配合一定的催眠手段来进行的,后面一种则是可以为艺术工作者或者科学研发者提供的纯粹灵感药剂。”
    “!?”
    杨曦这才露出了惊愕的神态。
    顾臻说道:“你要说是迷幻剂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错。不过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没有成瘾性,不影响思考能力,并且能够在睡梦中活跃深层意识的迷幻剂,比起害处来无疑益处更多。我们形容非常出色的电影,有时候会形容其是‘简直是嗑药才能拍出来的水准’,而不少科学发明或者艺术创作,其灵感的起源都来自于梦境……这就说明,有时像做梦这样的深层意识活动对于思想和灵感的迸发是很有用处的。”
    顾臻的想法天马行空,却又偏偏合情合理,让杨曦觉得无法反驳。这是杨曦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领域,不是说他不知道这样的逻辑是成立的,而是他没有这个方向的思路。
    而后顾臻又说道:“至于精神性治疗的事情,是之前深深在看的一本小说给我的灵感……”或者说,他之前做过的,那个关于幼年时顾臻和顾深一起玩耍的梦境也同样促成了这个想法的出现,“最近看新闻,或者一些网络上的帖子,总觉得像是抑郁症,焦虑症,狂躁症之类的患者越来越多。我就算没有类似的经验,也知道这种精神上的病症会让人非常痛苦……所以之前发现dr系列的药物效果的时候,就稍微设想了一下,如果使用催眠加上梦境人格重塑,会不会有一定效果。”
    “像这种精神疾病的患者多数精神敏感,感情和精神敏感的人容易做梦,而梦却是杂乱无章的。如果可以用药物和催眠引导梦境的内容,并在这之中植入一些让人觉得愉悦,幸福,温暖的片段,那么是不是会对病人重新建立起对生活信心和渴望有一定效果呢?”
    顾臻这样说的时候,还随手又比对了几段基因图谱,态度十分平常,仿佛他在说的只是十分普通的日常问候。
    杨曦却在心里给他跪了。
    他不由地有些稍觉惭愧,为自己小心之心度了顾臻而觉得惭愧和后悔。他倒是没有怀疑顾臻所说内容的真实性,因为意识到对方不可能只因为他的质问而临时编造出这么详细而具体的内容来忽悠自己。
    至少,杨曦自觉做不到。哪怕就算给他充足的时间筹划,但如果他平日对这方面的社会问题并不关心,就绝对想不到这方面的用途。
    他这才真正对这位小老板真正地产生了些许敬畏之心。
    见面第一眼,只以为是个普通的少年人,最引人瞩目的不过是那俊俏的相貌。可是这世界上相貌俊俏的人多的轻浮,自私,凭仗色相而行凶之辈,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惊叹或者亲近的。
    而后知道他出身富裕,竟然是研究所的小老板。
    那时杨曦吞一口面下肚,差点噎住,脑子冒出来的只有一个词:坑爹。
    中二期自以为是的破小孩最讨厌了!中二期自以为是还出身富裕被宠溺得不知天南地北的破小孩最讨厌了!中二期自以为是出身富裕被宠溺得不知天南地北还非要干涉他所不能掌控的东西的破小孩……简直讨厌得令人发指。
    但是杨曦也承认……有钱就是硬道理,所以他……屈服了。
    当时祈祷最多的就是这小破孩不要什么都要插一手,不要整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不要对别人指手画脚。
    结果每一件不期望发生的事情全部发生了。
    顾臻对于研究所的大大小小事情都非常上心,甚至有空的时候自己还会亲自关在他的私人实验室里做上几个小时的实验。他总是试图保持对着整个研究所的全盘控制,反而把温老衬托得像个形式上的代管人。
    杨曦不知道他对于自己名下的其它两个产业是否也这样用心,但就他对顾臻的行程的了解,他判断对方应该没有这个时间。
    话说你一个富家子弟,不管名下的大集团大企业,反而对个研究所这么上心,本末倒置不本末倒置啊——一开始,这样的想法和吐槽杨曦也未必没有。
    可是时间久了,接触多了,杨曦反而慢慢对顾臻产生了一些敬佩之心。
    那是因为顾臻确实有那个心性和能力,并不只是玩玩而已。他在专业上的累积也许不够那些老研究员深厚,但是他很明白自己的能力,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心里都门儿清。
    这种事情,别说杨曦在大一的时候,就算是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对于一个有能力,有责任心,处事清晰讲理,赏罚分明的老板,杨曦不能违心地去固执批判。
    就算之前研究员私下擅自进行临床实验的事,杨曦虽然为张研究员抱不平,但是心里也未免没有佩服的意思,觉得顾臻做事十分有原则。
    而这是第三次杨曦对顾臻产生新的认知。
    对于一种迷幻剂一样的药物安排出这样光明,正当,有益性的多种策划,哪怕顾臻的语气是十分寻常的,但是杨曦却觉得看到了顾臻的智慧和心胸。
    军人看刀,知它可以保家卫国;恶人看刀,知它可以谋财害命;强者看刀,觉它可以安身立命;弱者看刀,畏它可能伤人伤己。
    你眼中看到一样东西的形象不同,通常都是因为你心里装着的东西不同。
    这一年从九月到十一月为止,dr系列的药剂一直在测验和实验之中,直到十一月中旬,顾臻才喊了一个停,准备正式进入人体临床实验阶段。
    招募测试人员的招聘书主要还是在几个医学相关的学校或者学院里发布,通知上明确写明了要测试的是会造成幻觉类的药品,为抑郁症等方面的疾病而研发,同时招募正常健康的人和有这方面烦恼的人各数名,进行对比测试。
    因为是有偿兼职,而且薪资相当不少,所以虽然告示本身和药物效果感觉上带有一定危险性,但是还是断断续续有人来应聘。
    来应聘的人各式各样,并不仅仅只有高校的学生。这其中既有自身处境相当痛苦的抑郁症或者狂躁症患者,也有一般对这方面比较关注的医学院学生和家中有此类病患的病人亲属。
    顾臻聘用的第一位测试者,就是一位中医院的女学生,专业成绩非常优秀,而且对这方面的药物十分关注且感兴趣。
    顾臻与她面试过之后才知道,女学生的母亲是一名深度的抑郁症患者。黄女士本来是一位非常朴实且性情温柔坚韧的农村妇女,可惜嫁得不好,遇人不淑,却又运气不好,早年先后生了两个女儿,一直被婆家仇视和折腾。后来老公闯祸逃去了外地,几年不见一点消息,黄女士就一边务农,一边折腾了一家小店,愣是把两个女儿拉扯大了。
    在黄依玲看来,她母亲自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然而这样伟大的母亲,却始终面对着世界的恶意和不公。一家人的生活刚有了点起色,结果她父亲却从外面又跑了回来。那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流氓,百无一用,只会指天怨地,好吃懒做。
    她的母亲是最为温柔传统的那种女人,所以哪怕再多的苦难也始终能够忍受。她也是最伟大的母亲,父亲发酒疯的时候,会打人骂人,而且六亲不认。这种时候,哪怕是一向温柔忍耐的母亲,也会倔着头皮护着两个女儿,和丈夫对顶。
    那段日子,其实黄母也有熬不住的时候。黄依玲那时读的是省城的高中,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趟,这是负责抚慰黄女士的,也只有她才读小三的妹妹。
    或许因为是幼年一直生活在贫苦和偏见当中,黄女士的两个女儿都很懂事,早熟,乖巧,成绩优异,是黄女士最大的骄傲。
    那时黄依玲已经走出了村子,见识了更加广阔的世界,对母亲颇有些“怒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感情,也曾三番两次让她硬气点,跟丈夫离婚。
    这种行为在亲戚朋友看来当然是相当大逆不道的,所以她的想法是没有任何人支持的。黄依玲其实几次都发现她母亲心底里其实已经认可了她的观点,但是却每次都又很快地被别人所说服,想要继续忍耐下去。
    那些人会用她和她妹妹来说服她母亲,各种危言耸听,用名声,用人情,用“离婚女人的孩子不好嫁”这样的理由来束缚她母亲。
    那样一个传统的女人,所有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都只是由周围这个小小的村落所赋予,她的想法很多时候都不够决绝,不够果断,不够干净利落。
    黄依玲那时年少,在她眼里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黑就是白,所以心疼母亲的同时,也难免对她发出了许多的责难。她最气愤的时候,甚至对黄女士喊过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到目前的处境,根本就全是你自找的!”
    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在母亲的心头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有很久以后,母亲靠在她的肩上,一遍一遍地对她喃喃着“对不起,玲玲,菲菲,对不起”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了悔恨和痛苦。
    黄依玲读大学的那一年,她的母亲为她攒下的大学学费差一点被父亲偷走。气愤之下黄女士突然爆发,坚持要跟丈夫离婚,结果被暴躁的丈夫抓住了头发,压在床板上殴打。
    还在读小学的黄依菲背着书包进门,听到争吵声就本能地跑了进来。看见母亲的惨状那一瞬间,她忘记了母亲的交代和叮嘱,扔下书包就尖叫着扑上去抱住了父亲的手臂。
    然后被父亲用尽全力地一把甩开,一头撞到了门柱上,半晌没有动弹,头上缓缓地淌下一束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