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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心里则想着自己先对女儿动了手,待会儿老国公爷来了后,瞧得女儿已受过惩罚了,想来便不会将其罚得太重了罢?
    只可惜陆二夫人才掌了陆明雅的嘴一下,已被陆老夫人喝命丫头婆子给拉住了,冷笑道:“你要打骂女儿,也等到老国公爷和二老爷来了以后再打骂不迟,不然我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陆二夫人没了法子,只得复又跪下,一下一下重重的给陆老夫人磕起头来:“雅儿她年纪小不懂事,求母亲息怒,求母亲息怒……”
    陆老夫人却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闭目养起神来。
    不多一会儿,老国公爷与陆中景一前一后进来了,瞧得此情此景,老国公爷立刻威严的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老夫人冷诮一笑,向张嬷嬷道:“你来告诉老国公爷和二老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嬷嬷闻言,便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学了一遍,待她说完了,陆老夫人才冷笑道:“想着三姑娘尊贵,我是管教不起了,所以不得已请了老国公爷和二老爷来,看你们是个什么意思,若你们也认为是她错,便亲自管教,省得我落一个不慈,苛待庶子的名声,若认为是我错,我也没脸再待在定国公府了,少不得只能自请下堂了!”
    这话说得委实诛心,不但陆中景变了脸色,立刻“噗通”一声也跪下了,连老国公爷也变了脸色,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下人们早被张嬷嬷摆手都赶了出去,一众姑娘长辈没发话不好离开,只得也跟着就地跪下了,没道理陆中景与陆二夫人做长辈的都跪下了,她们做小辈的还站着的道理罢?
    老国公爷因冷冷看向陆明雅,道:“方才张嬷嬷的话,可有半句虚言?”
    他老人家的目光是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连陆中冕至今都招架不住,更何况陆明雅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即被压迫得整个人都矮了三分,片刻方哭道:“我只是一时气糊涂了,所以才会胡说八道的,求祖父饶过我这一次……”
    老国公爷仍是冷冷看着她:“这么说来,张嬷嬷说的都是真的了?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随意歪曲皇后娘娘的话,诋毁自家姐妹,还不敬祖母的?”看向陆中景,“是你教她的吗?”又看向陆二夫人,“还是你教的?”
    自郭老姨娘去世,老国公爷又渐渐上了年纪以后,他反倒越发看重起陆老夫人这个老妻来,更何况陆老夫人就算多少会偏心大房三房一些,但至少明面上对二房也做了一碗水端平,这对做嫡母的来说已经足够,如今陆明雅却公然说她‘偏心、苛待庶子’,老国公爷如何能容忍?
    陆中景与陆二夫人都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过老国公爷好似也不打算听他们的回答,直接便下令道:“三姑娘不孝不悌,立刻着人送去大觉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她!二老爷与二夫人教女无方,罚一年的月钱,禁足三个月,各抄《孝经》一万遍!”
    老国公爷话音刚落,陆二夫人便晕了过去,便是陆中景此时恨陆明雅恨得什么似的,听得他这个处罚,也是唬得不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替女儿求情:“求父亲大发慈悲,饶过雅儿这一次,儿子膝下拢共也只得她一个嫡出的……求父亲开恩,儿子下去后一定严加管教她……”
    就更别提当事人陆明雅了,双眼呆滞,浑身颤抖,瘫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亦连陆明凤姊妹几个都被吓得不轻,身心都是一片冰凉。
    惟独陆老夫人与张嬷嬷觉得痛快,当然,主仆二人面上是绝不会表露出丝毫来的,陆老夫人甚至还假意劝了老国公爷几句:“罢了,三丫头虽有罪,罪不至此,要不老国公爷还是收回成命,想个旁的法子来惩处她罢?”
    原来那大觉寺并不是个普通的禅院,它乃皇家寺院,不接受普众香火,所以普通百姓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勋贵之家却几乎都知道,以前是用来拘禁宫里犯了错又不好明着惩罚的一些太妃太嫔们的,后来京城里一些权贵之家偶尔也会把失德的女儿或是被休回家的姊妹送到那里,名为静养,实则修行,而且是真正的苦修,不但什么事都是自己动手,每日还得做挑水舂米砍柴之类的粗活儿,老国公爷将陆明雅送去那里,这个惩罚不可谓是不重了!
    而且老国公爷说做就做,连收拾东西的机会都不给陆明雅,就更别提让她的丫鬟跟去服侍她了,立刻便叫了自己的心腹亲兵进来,像那日抓陆明珠时一样,老鹰捉小鸡般的捉起陆明雅便拉了出去,整个过程快得陆明雅连惨叫求饶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有了这一出,是夜定国公府的端午家宴自然热闹不起来了,大家不过聚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吃了顿饭,然后便各自散了。
    ☆、第八十三回 焦灼
    老国公爷雷厉风行将陆明雅送去大觉寺之举将陆明凤和陆明萱陆明芙都吓得不轻,一直到晚间家宴散了以后,姐妹三人结伴回去时,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因此一路上都默默无言。
    一时到得撷秀阁与空翠阁交叉的路口,陆明凤总算开了口:“我要走这一边了,两位妹妹好走。”说着微微屈膝给二人福了一福。
    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状,忙屈膝还礼,陆明芙因道:“大姐姐好走,明儿再见。”
    陆明凤却并不就走,而是深深看了一眼陆明萱,似是有什么话要与陆明萱说一般。
    陆明芙想起先前在荣泰居甫一听得陆大夫人说了皇后娘娘要于千秋节上召了陆明萱进宫之事后,陆明凤的脸色便变得苍白如纸,心知她心里不好受,只怕有话与陆明萱说,遂轻声与陆明萱说了一句:“我回去等你。”带着落梅先离开了。
    余下陆明凤又深深看了陆明萱一眼,才低声道:“萱妹妹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再是在心里告诉今日没有陆明萱,他日也会有旁的女人,而且陆明萱若也能跟了大皇子,于她虽不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至少也是利大于弊了,陆明凤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对大皇子也并非无情,如今闻得自己未来的婆婆在自己还未进门之前,已在为未来的夫婿物色妾室人选了,她心里又岂会不难受?
    陆明萱暗自苦笑,自己能与陆明凤说什么,难道告诉她徐皇后召她进宫其实并不是为了看她到底够不够格儿做大皇子的妾室,而是为了替大皇子杀她灭口?沉默了片刻,她终究只能干巴巴的与陆明凤道:“大姐姐,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而且我也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小,哪怕那个人是天皇老子也不可能,我虽愚钝,却也知道‘宁为穷人妻,莫为富人妾’的道理!”
    陆明凤闻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有几分如释重负,又有几分莫名的怅然,半晌低叹道:“只怕到时候由不得萱妹妹……罢了,知道了萱妹妹的态度,我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萱妹妹放心,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来,更何况我们自来要好,我能容下别人,难道反倒容不下自家姐妹了?将来自然是有我一日,便有妹妹一日,还望妹妹也多襄助我才好,只要我们姐妹齐心,旁人就算再多又有何惧,妹妹说是不是?”
    问题是徐皇后与大皇子母子打的根本就是要杀她灭口的主意,她也绝不会给人做妾尤其是给大皇子那样的人做妾……陆明萱不想与陆明凤说这些无谓的话,横竖说了也是白说,便只是道:“大姐姐放心!”
    陆明凤只当她是答应了以后要与自己同舟共济的话,让自己放心,心下虽仍有些难受,却比先前又好了不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打扰妹妹了,妹妹早些回去歇着罢,我也回去了。”
    陆明萱又屈膝福了一福:“大姐姐好走。”待瞧得陆明凤走远以后,方心烦意乱的回了空翠阁。
    就见陆明芙正等着她屋里,一瞧得她进来,便将跟着进来的伴香丹青几个都打发了,迎上前急声问陆明萱道:“大姑娘方才都与你说了什么,没有为难你罢?我本来不想撇下你一个人先走的,但又怕因此而惹恼了大姑娘,以后给你脸色瞧,终究……”
    ‘终究’后面的话虽未说出来,但陆明萱也约莫能猜到,不由苦笑道:“姐姐也跟她们一样,认为皇后娘娘这是在为大皇子相看我吗?”
    陆明芙以问作答:“难道不是吗?”
    问完忧心忡忡的叹道:“虽说这在旁人看来,以咱们姐妹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好事是求也求不来的,可说句心里话,我是真不想看到你去给人做小,哪怕那个人是皇子甚至是未来的皇上也不想,何为‘妾’,立女为妾,做了妾还能有什么好日子不成?即便到时候大妇是大姑娘,大姑娘又自来是个宽厚人,那也是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好……早知今日,我就该求着爹爹与老夫人早些为你定下一门亲事才是,就算只能荆钗素服粗茶淡饭,再不然,就算是许给凌世兄,那也比给大皇子作妾来得强啊,如今可该如何是好,要不到了那一日,索性称病不去得了?”
    感受到陆明芙话里浓浓的关切和担忧,想起上一世她也与自己说过一番差不多的话,陆明萱心下一暖,不欲让她担心,反倒开解起她道:“称病也不是不可以,可皇后娘娘若有心召见,一次不去自然有二次三次,我难道还能次次都装病不成?姐姐也别太担心,指不定是我们想太多了呢,皇宫里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我算得了什么,值得皇后娘娘与大皇子这般巴巴的费心?而且不还有老夫人和爹爹在呢吗,只要老夫人和爹爹不答应,难道皇后娘娘与大皇子还能仗势逼良为妾不成?姐姐且不必担心,我明儿一早便求见老夫人去,告诉老夫人我不想做妾,看老夫人怎么说,老夫人那般精明睿智的人,必能想到法子的。”
    陆明芙闻言,心下稍宽,只是眉头依然紧锁着,“希望老夫人真能想到法子罢,不然他们母子到底身份尊贵,就算真逼良为妾了,旁人又能拿他们怎么样?也是你生得太漂亮了些,要是生得跟我一样这般平凡,岂非就没有今日之祸了?”
    说得陆明萱禁不住又暗自苦笑起来,这根本与她生得漂不漂亮没有丝毫关系,心下不由就隐隐有些后悔起那日不该一时气急,走到了幽幽谷外去,否则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可一想到凌孟祈当时那双饱含羞愤与感激的目光,她又觉得万幸自己去了,不然真让凌孟祈被大皇子那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渣滓给糟蹋了,岂不是白玉蒙尘暴殄天物!
    送走陆明芙后,陆明萱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在她特意留下值夜的丹青的服侍下,躺到了床上去,丹青则在服侍她躺下后熄了灯,躺到了她的脚踏上。
    黑暗中,陆明萱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我此番进宫怕是凶多吉少,便是皇后娘娘不会立刻便对我动手,只打着让我作公主伴读的名号将我留在宫中,我也注定逃不过这一劫,到时候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你也活不了了,所以我打算就这两日便安排你去积芳阁,然后便不要回来了,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隐姓埋名过自己的日子去罢……”
    话没说完,丹青已小声却坚定的道:“我不会离开姑娘的,要生咱们主仆一块儿生,要死便也一块儿死,黄泉路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下午荣泰居的动静那么大,空翠阁又离荣泰居离得进,空翠阁的人自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除了丹青,陆明萱屋里其他人不用说都是一脸的喜色,觉得陆明萱若真成了大皇子的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来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难道还能少得了好处?亦连陆明芙屋里的人也觉得与有荣焉,她们姑娘可是萱姑娘的亲姐姐,难道将来萱姑娘飞黄腾达了,还有不提携自家姐姐的道理?
    也就是想着陆明雅才被送去了大觉寺,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必定心绪不佳,陆大夫人与陆明凤也必定不会乐意见到她们喜气洋洋的样子,才极力收敛着罢了,不然指不定这会子空翠阁早比过年还要喜庆热闹了,所以丹青自然也是该知道的都早已知道了。
    陆明萱苦笑道:“我自己死也就罢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也跟着我一块儿去死?你听我的,明儿便收拾一下东西,就这两日我便找机会送你出去,不然我岂非死也白死了,总得有人知道我的冤屈,将来一旦有机会时,好为我伸冤报仇,也好叫他们头顶上时刻悬着一柄剑,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不是?”
    重活一世,她自认已比上一世聪明谨慎了许多,谁知道她的敌人们也比上一世更多也更强大了,由不得她不怀疑,也许自己的命运乃至生死注定就要掌握在别人手里,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奋斗都是一样的,就像蚂蚁对上大象时一样,能打败吃掉大象的蚂蚁难道会比一脚便能踩死蚂蚁的大象更多吗?
    她以前还有自信自己便是那一只幸运的蚂蚁,但现在她不敢这样想了,在绝对的权势和力量面前,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又算得了什么?她是真的觉得累了,横竖她最在乎的人陆中显与陆明芙的命运看起来都已发生了改变,她又实在无力对抗徐皇后和大皇子母子,此番他们若真要她的命,那便让他们拿去罢,也省得以后她再日夜活在担惊受怕中。
    陆明萱不由自暴自弃的暗想着,但念头才一闪过,她已禁不住在心里骂起自己来,总不能因为知道总有一日天会下雨便不出门,知道总有一日会死便不求生罢,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死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些做了错事的人,难道就因为那些人比她更有权势,便可以随意操控她的生死吗?
    不,她不甘心,她要活,不但要活还要活得好好儿的,把上一世没来得及享受的都补回来,徐皇后就算是皇后又怎样,难道她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自己不成?到时候只要自己寸步不离的跟着陆老夫人和陆明凤,也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只要她能逃过这一劫,便有了更充足的时间来为以后筹谋,再不然,她便是死也不会让徐皇后母子好过,临死前也一定要嚷出大皇子的秘密,看到底谁损失更大!
    丹青却仍不同意离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姑娘真遭遇了不测,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倒不如留在姑娘身边的好,况皇后娘娘既然敢明堂正道的让大夫人带姑娘进宫去,便未必敢真选在那日对姑娘动手,不然老夫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便连给公主选伴读,老夫人若真要推辞,也未必就推辞不掉,姑娘且不必悲观,咱们并不是必死无疑,还是很有希望活的。”
    陆明萱见一时说不转她,便也不再多费口舌,只暗想着至多这两日自己寻个由头回了陆老夫人将她给撵了,到时候她不就不离开也只能离开了?
    不想丹青见她不说话了,反倒忽然道:“凌公子如今不是在宫里当差吗,指不定到时候能帮衬上姑娘一把呢,只是我们要如何才能把话递进宫里,让凌公子知道此事呢?”
    丹青的话提醒了陆明萱,却不是为了让凌孟祈到时候帮衬她,而是为了提醒他在宫里多注意一些,省得一个不慎便着了徐皇后与大皇子母子的道儿,因沉吟道:“是该提醒一下凌世兄,让他多加小心才好……不必等过几日了,明日你便出去一趟,找到小迟掌柜,让他去皇宫的西华门找一个叫小礼子的小太监,替我带句话给凌世兄,就说‘那人的母亲已知情了,让他多加小心’,若那小礼子问是谁让小迟掌柜去的,就说是一个姓罗的让他去的,那小太监自然就明白了。”
    想不到那日在隆福寺不慎听到罗贵妃与凌孟祈说的让他有事便去西华门找小礼子的话,如今竟派上用场了,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丹青只要陆明萱不赶自己走,对她便是绝对的言听计从,闻言问都没多问一个字,便应了一声“是”,“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将事情办好的。”
    陆明萱因又暗想道,明日一早自己还得去见陆老夫人,虽不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至少也得明确向她表明自己宁死不为妾,也深觉不配与公主做伴读的态度才成,不然在旁人看来以她的身份能给大皇子作妾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尤其大妇又是陆明凤,一旦大皇子登基为帝,她便是娘娘了,嫁给别的男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尊荣,指不定连陆老夫人也这样想呢,那可就糟了,她提前表明自己的态度,至少到时候皇后真有什么动作时,陆老夫人也好帮她挡一挡,陆老夫人是超品诰命夫人,又是长辈,在徐皇后面前说话总比她有分量得多!
    彼时荣泰居内,陆老夫人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索性坐了起来,皱眉与张嬷嬷道:“你说我要不干脆趁这几日给萱丫头与彦杰那孩子把亲定了算了,也省得到时候大皇子再打她的主意?”徐皇后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也不能逼着陆明萱一个已定了亲的姑娘与她儿子做妾罢?
    张嬷嬷摇头道:“皇后娘娘可什么都没说,只说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这样也未免太刻意了一些。您也不必太担心,指不定皇后娘娘是真想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并没有旁的意思呢,大夫人总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大姑娘也总是她的亲外甥女儿,皇后娘娘又岂能一点不顾忌她们的?您且放宽心些,横竖到时候您也要进宫去的,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难道皇后娘娘还真敢于众目睽睽之下逼良为妾不成?”
    陆老夫人仍是眉头紧皱,“你也看见了,萱丫头长得那般模样,我就怕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若皇后娘娘开口要我将她给大皇子我还能拿话来回绝,可若皇后娘娘只说让她与定宜公主做伴读,我便不能回绝了,待她进了宫,鞭长莫及,后宫又是皇后娘娘的天下,到时候与我直接将萱丫头给大皇子又有什么区别?我接她进府来我身边养活,是为了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后半辈子舒舒服服过日子,可不是为了让她去给人做妾,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张嬷嬷想了想,道:“不然到了那一日,让萱姑娘装病不去,您再在一旁说萱姑娘自来便身体不好,十日里倒有四五日生病的?皇后娘娘是为公主选伴读,不说一天里十二个时辰都得伴着公主,至少也有大半时间得陪着公主,万一过了病气给公主,萱姑娘岂非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陆老夫人闻言,思忖了片刻,摇头道:“装病怕是行不通啊,你别忘了,你大夫人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她也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心思,不然皇后娘娘刚提出此事时,她便可以找借口推了,我若真让萱丫头装病不进宫,皇后娘娘还能不知道个中因由不成?而且装得了一次,难道还次次都能装不成,到时候万一皇后娘娘派了太医来,可该怎么样?所以如今做稳妥的法子,便是替萱丫头先把亲事定下。”
    “听您这么一说,现下的确只有为萱姑娘早早将亲事定下才稳妥了,”张嬷嬷道,“可现在的问题是,表少爷还在孝期呢,便连寻常人家都没有孝期定亲的理,何况咱们这样人家?”
    陆老夫人的嘴角就有了一抹笑,“孝期内是不能定亲,但我完全可以侧面与皇后娘娘提一提此事,说是五妹在世时我们姐妹便有的默契,彼此还交换了信物,到时候皇后娘娘自然无话可说了。”除非他们母子真一点野心都没有,否则他们便该更加爱惜羽毛才是。
    只是心里虽已大略有了对策,陆老夫人仍是忍不住忧心,以致一直辗转到四更天都过了,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但一到得往常醒来的时辰,依然按时醒了过来,只是觉得头疼得紧,遂叫了双喜给自己揉太阳穴,不想双喜方才上手,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萱姑娘来了,说是有急事求见老夫人。”
    陆老夫人心里一动,立刻便想到了陆明萱定是为此番进宫之事而来,忙道:“请萱姑娘进来罢。”又摆手令双喜等人,“你们也都退下罢,这里只留张嬷嬷服侍即可。”
    双喜等人忙屈膝应了一声“是”,轻手轻脚的鱼贯退了出去。
    稍后便见一身象牙色莲花纹素色杭绢窄袖褙子,乌黑的头发只随意挽了个纂儿,浑身上下除了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外,便再无其他配饰的陆明萱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屈膝给陆老夫人行礼:“明萱给老夫人请安。”
    此时她站的地方正好有一缕阳光自窗格外透进来,照着她半个身子,让她整个人都被笼罩起了一层朦胧的色泽,也衬得她本就恍若空山灵雨般的五官越发的玲珑剔透,看在陆老夫人眼里,就禁不住暗自感叹起来,这样的美貌,也难怪大皇子会上心,不管怎么说,自己一定要护住她才成,不然真任她掉进了泥淖里,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心安了!
    念头闪过,陆老夫人已笑道:“快起来,今儿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陆明萱见屋里除了张嬷嬷并没有其他人,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便矮身跪在了陆老夫人床前,低声道:“我从没想过要攀什么高枝,我虽愚钝,却也知道‘宁为穷人妻,莫为富人妾’道理,而且以我的愚钝,也实在不配给公主做伴读,还求老夫人能替我周旋一二,让我能继续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我一定至死不忘老夫人的大恩大德!”说完重重将头磕了下去。
    陆老夫人脸上就有了满意之色,还有几分如释重负,让她昨夜睡不安生的除了怕到时候宫里出现什么她控制挽回不了的变数以外,再就是担心万一陆明萱也觉得能跟大皇子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怕陆明萱迷了眼,上赶着要往火坑里跳,如今她总算可以放心了,她就说嘛,到底是她亲自教养的孩子,身上更是流着她的血,怎么可能与那些骨子里便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一样浅薄轻狂!
    陆老夫人的声音就越发柔和了,笑道:“你能有这个志气,我很欣慰,你知道陆家的先祖为何从不送女儿进宫吗?一旦进了宫,除了中宫以外,就算位份再尊崇再得皇上宠爱,说穿了也是做小,我们陆家的女儿,如何能与人做小?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周旋的,宫里也并非就是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上面还有太后娘娘的,我在太后娘娘面前多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我还会尽快与老国公爷商量此事,让他也设法替你周旋一二,定不会让你掉进火坑里的。”
    得了陆老夫人的保证,陆明萱心里却仍没法儿轻松起来,若她不知道大皇子的秘密,凭陆老夫人的身份与辈分自然能保下她,可她不但知道了,还被大皇子和徐皇后知道她知道了,一无所知的陆老夫人到底要怎样才能真正保下她?一瞬间,她生出了要将大皇子秘密告诉陆老夫人,让陆老夫人和老国公爷去与徐皇后母子周旋的念头,这个秘密实在是太沉重,压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已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旦被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知道了大皇子的秘密,陆明凤的婚事必定生变,到时候徐皇后与大皇子盛怒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自己死不足惜,却不能拿陆中显和陆明芙,还有戚氏和安哥儿的安危来冒这个险,不然她就算去到黄泉之下,也没脸再见陆中显了;还有定国公府上下,焉知就丝毫不会受到此事牵连的,她虽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这里大半的人,却并不代表她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身陷囹圄。
    她只能做出一副欣喜的样子向陆老夫人道了谢,然后起身与张嬷嬷一道服侍起陆老夫人更衣来。
    一时陆大夫人母女三人来了,陆大夫人还好,盛装之下看不出什么异常,陆明凤的眼睑下却有一圈青影,饶扑了粉也遮掩不住,显然昨儿个夜里没有睡好。
    陆老夫人只当没看见一般,问陆大夫人道:“后日宴请颜夫人和颜八太太的一应事宜可都已准备妥帖了?这事儿可马虎不得。”
    陆大夫人忙笑道:“已经准备妥帖了,母亲只管放心,倒是二弟妹屋里的惠妈妈一早来回我,说二弟妹昨儿夜里烧了一夜,求我给请个太医去,只我想着二弟与二弟妹到底是老国公爷亲自下令禁的足,不敢私自做主,还请母亲示下。”
    陆二夫人将陆明雅视若眼珠子命根子,如今陆明雅被老国公爷亲自下令送去了大觉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眼见后半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陆二夫人本又生得弱,如此打击之下,不病倒才真是奇了怪了。
    陆老夫人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而且她多少也要顾忌着点老国公爷的心情,闻言因道:“既是真病了,自然要与她请太医,不然指不定又要有是说我‘不慈,苛待庶子’了。”
    这话陆大夫人不好接,便只是赔笑道:“那儿媳下去后便使人请太医去。”
    因陆老夫人昨儿夜里没睡好,与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便禁不住面露倦色,众人见状,便都起身行礼告退了。
    回到空翠阁,陆明芙因趁四下无人时低声问陆明萱:“怎么样,老夫人怎么说?”
    陆明萱不想她担心,便只是道:“已经答应定会替我周旋,还说若皇后娘娘实在坚持,她便求到太后娘娘头上去,总之必不会让我落入火坑的。”
    陆明芙闻言,方拍着胸口松了一口长气:“那就好那就好,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待陆明芙离开后,陆明萱带着丹青再次悄悄找到张嬷嬷,说是要使丹青回去替她送东西给戚氏和安哥儿,请她安排一辆车送丹青出府,张嬷嬷嘴上虽应了,请主仆二人先回去,转头却将此事回了陆老夫人,陆老夫人想着陆明萱也不容易,若此番能保下她还好,万一真没能保下,她以后能随心所欲的机会就更是微乎其微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听过此事一般。
    于是丹青得以顺利的出了定国公府,至午时便回来了,悄声与陆明萱道:“小迟师傅已将话递给那个叫小礼子的小太监了,一开始他还不理会小迟师傅,后听得小迟师傅说是一个姓罗的人让他去的,便没有再拿乔,只说让小迟师傅放心,一定将话带到。”
    陆明萱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再多想进宫的事,横竖现在想了也是白想,只能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到了五月初八,盛国公颜夫人果然携颜八太太来了定国公府赏花儿。
    颜夫人陆明萱是早就见过的,颜八太太她却是第一次见,穿着件银红十样锦的妆花褙子,蓝绿色马面裙,白白净净的,个子不高,略显丰腴,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一脸的笑,看上去很亲切的样子,应当是个好相处的。
    陆明芙也是第一次见准未来婆婆,虽一脸的羞涩,说话行事却都是一派的落落大方,宴席还没开始,陆明萱已见颜八太太已与颜夫人交换了好几个满意的眼神,之后待陆明芙更是亲切有加,不由暗暗替陆明芙高兴,只要能得了婆婆的喜欢,她将来在夫家便算是站稳一半脚跟了。
    晚间待送走颜夫人与颜八太太后,陆老夫人果然笑眯眯的与陆明芙道:“颜八太太方才临走时,与我一个劲儿的夸你呢,我明儿便让人请了你父亲来,与他说一下情况,若他也觉得可行,便可以将事情定下了。”
    陆明芙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半晌方声若蚊蚋的挤出一句:“但凭老夫人和父亲安排。”
    陆明萱见她害羞归害羞,眼角眉梢却写满了喜悦,知道她是真的对这门亲事满意,禁不住在心里暗想,哪怕此番她真不能逃过这一劫,至少她的重生已经让陆中显有了儿子,也让陆明芙有了好归宿,那她便没有白重生这一回……徐皇后与大皇子不就是想要她的命吗,尽管放马过来罢,看谁能占到便宜去,又看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