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众人的反应令江晨曦心下一凉, 眼眶顿时泛酸,眼睫一颤,不禁泪如雨下。
昨夜, 夏菊与祖父送来善口技的人顺利摸到金玉楼,江平连夜把夏菊带来了太子府。
江晨曦一见夏菊, 便明了祖父的用意。
夏菊此人相貌平平, 放在人堆里难以找到,她寡言少语,不如映雪八面玲珑, 不如兰英耳听八方, 但一出手就能放倒一个大汉, 绝佳的扮猪吃老虎高手。
之所以如此说, 盖因江平曾在夏菊手里吃过亏。
夏菊是家生子,向来跟在出外经商的大表哥身边,外祖父送夏菊来平京,定是映雪在外祖父面前透露了一二。
今日一早出门前,江晨曦令夏菊先一步去了金水池,叮嘱夏菊密切关注太后周围的人,以防万一。
她落水不是意外, 她故意为之, 为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刻回想起来不免后怕, 得亏事先安排了夏菊,否则她的小命不保。
夏菊若是因她丧命, 她这辈子都于心难安。
江晨宴、崔琳琅等人见江晨曦落泪,一个个急得团团转。
“妹妹快别哭, 哭多了伤身。”江蕙兰忙拿来热水寖过的帕子, 小心翼翼覆在江晨曦双上, “别着急,夏菊可是救你的人?”
“想来应是,否则曦妹妹不会如此伤心,渔民在浅滩上发现的曦妹妹,可金水池下游乃是宽约十几丈的湖泊,单凭曦妹妹游上岸或被水浪拍上岸,难以办到。”
崔琳琅在旁冷静分析,说完下意识看向江晨宴,寻求他的肯定。
时机不对,不然江晨宴肯定会夸赞崔琳琅聪慧过人。
他赞同道:“崔姑娘分析得有道理。”
温热的帕子勉强缓解眼部的不适,江晨曦动了动右手,“大哥……”
崔琳琅与江蕙兰见状,二人主动腾出位置。
这节骨眼上,江晨宴跳开男女大防,凑到江晨曦耳畔,握住她的手,七月酷暑,她手指反而冰凉。
江晨宴心疼难忍,“小妹,大哥在,你慢点儿说,大哥去帮你找人。”
江晨曦手上没力气,她忍着嗡鸣不断的双耳,一字一字地道:“夏菊是祖父派来伺候我的丫鬟,昨晚刚到京城,是她救了我。”
江晨宴目光一亮,醍醐灌顶,既然是祖父派来的人,金玉楼大掌柜刘达等人一定知晓夏菊的长相。
事不宜迟,找人要紧。
江晨宴立即起身,朝江蕙兰、崔琳琅躬身叩谢,“蕙兰、崔姑娘,小妹暂且交给你们照应,我立即去找夏菊。”
崔琳琅侧身避开,“江大哥且放心离开,我等定当妥善照料曦妹妹。”
江晨宴走后,崔琳琅与江蕙兰轮流照顾江晨曦,太医叮嘱,留太子妃在医馆观察三日,三日后不再发烧,便可回府。
此地医馆还算宽阔,萧承翊带来的护卫把医馆团团护住,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进来。
江如海困在宫里出不来,小曹氏被勒令不准过来探望,便拾掇江晨玉来送东西。
“玉儿,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眼下医馆那里贵人只多不少,你多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一二,将来你定能说个好人家。”
小曹氏沾沾自喜,暗自做着美梦。
江晨玉不想泼小曹氏冷水,也赖得与她争辩,仔细清点物品。
小曹氏为人刻薄,但令下人准备的东西倒是挺妥当,大到换洗的内衫小衣,小到饴糖,驱蚊香囊与暖腹的艾草棒与手炉也备上了。
江晨玉飞快清点好箱笼,随后由府里下人抬着,迅速上了外面早已备好的马车。
江平驱车,江晨玉没带丫鬟,二人直奔京郊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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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料事如神,江晨曦醒来的第二日晚上又开始发烧,且来势汹汹,热度一直居高不下,烧得昏迷不醒。
崔琳琅、江蕙兰等人接力,每隔一盏茶便更换江晨曦额头、脖颈间的帕子。江晨玉也留下来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盛夏酷暑,碍于江晨曦不能再受凉,房间里并未放置冰块,只敞着一扇窗通风。
崔琳琅等人汗如雨下、汗湿夹背,几人皆未叫苦抱怨。
一床又一床的被褥由丫鬟们抱了出去,转瞬之间,又有干净的薄被送了进来。
消息传到宫里,太后愁得食不下咽,责令太医院换人继续去替太子妃治疗,否则提头来见。
萧询更是两日未阖眼,一闭眼便是江晨曦落水的那一幕,医馆那里照料她的人众多,他不便前去,她必然也不愿他去。
一碗又一碗的浓茶提神,甚至不爱用香的他也开始令姜德一在殿内角落燃香。
御膳房送来的吃食原封不动被退了回去,宝慈殿那里也一样,一时间倒是没有人察觉不对,就连后宫妃嫔都开始克制饮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出差错。
萧询令大理寺调查撞船前因后果,结果令人震惊。
太后与后宫妃嫔乘坐的那艘游船来自前工部尚书卢时的侄子,卢春山开设的私人船坊,负责掌舵的船工前晚吃酒赌钱熬了夜,打了瞌睡造成的撞船。
此事涉及到太后安危,太子妃因此落水,萧询直接越过京畿衙门,派人捉了卢春山与一众船工,先行收押天牢,容后再审。
“好个大周太子,把手插到了礼部,放着官船不用,令人租赁商船!”
福宁殿里,萧询当着一众老臣的面狠狠骂了萧承翊,罚萧承翊去太庙面壁思过。
有人想求情,却被曾少云狠狠瞪了一眼,这节骨眼上,但凡有人站出来求情,太子则被罚得更重。
曾少云对萧承翊非常失望,恨他被卢家那庶女鬼迷了心窍,私自租赁商船以次充好,不出事便罢,一出事,势必要狠狠剥下一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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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江晨曦退了烧,人也清醒过来,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太医确诊,她体内寒症有所减轻,一行人便收拾行囊,护送她回太子府。
江晨曦双耳嗡鸣症状好转许多,然而眼睛沾了水底的污泥,发炎红肿,需要每日清洗药敷,暂时不能见光,一睁眼便刺痛流泪。
崔琳琅等人连夜缝制了几顶玄色帷帽,还有换洗的纱布,方便她佩戴。
回到府邸当天,江晨宴找到了夏菊,把人送了过来。
夏菊当时把江晨曦送上岸,自己脱力栽倒了河里,醒来时倒在河岸旁的草丛里。
江晨宴找了忠勇侯府小侯爷王靖康帮忙,一行人沿着河岸两侧找了三天,才把人找到。
也算这丫头命硬,硬着撑着一口气等到了他们。
江晨曦躺靠在塌上,纱布遮住了她的顺眼,她听声辨人,江晨宴刚踏进来,还未出声,她便猜到来者是他。
“大哥,夏菊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人就在隔壁躺着,大夫给看过,喝几碗汤药,睡两三天就行。”
江晨宴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他走到桌旁,拿起茶壶,一口气灌完一壶冷茶。
“这丫鬟有些傍身的本事,大哥与小侯爷找到她时,她手里还掐着一条蛇。”
江晨曦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她没事就好,兰英,你务必替我照顾好她。”
兰英点头如捣蒜,“小姐放心,她是您的救命恩人,兰英定当尽心尽力照应。”
天一亮,夏菊便醒了,换了干净的衣衫,没事人似的杵在江晨曦床边。
崔琳琅与江蕙兰各自在家歇了一晚,一大早吃过早膳相继赶来,二人被房间里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再定睛一瞧,这丫鬟相貌平平无奇,往房间里一站好似隐了身,但一双眼无波无澜,瞧着就是闷声干大事的人。
崔琳琅与江蕙兰相视一眼,很快便猜到对方就是救了江晨曦的夏菊。
她们问夏菊,“你不累?”
夏菊摇头。
她们见她不吭声,也不意外,猜测她多半不爱说话,或者说不好平京官话。
如此忠心耿耿的丫鬟令众人艳羡,江晨曦外祖一家真心实意疼她,待她如珠如宝。
午膳后,宫里派人过来,太后要接江晨曦入宫照料。
江晨宴代江晨曦婉拒,声称小妹咳嗽,怕过了病气给一众贵人,等身子将养好再进宫。
本以为第二日太后会继续派人来请,然而来了人,却不是来接她入宫的,而是带着太后与皇上的赏赐。
成箱的珠宝首饰、布料字画、金银细软不要钱似的送往清茗苑,让张福等人看红了眼。
宝慈殿,佛堂。
萧询给佛祖亲自上了一支香,默默祷告,而后跪在蒲团上,“朕以为母后会亲自出宫去接太子妃。”
太后闻言,放下手中拨动的珠串,微微一叹,“她留在府邸养病自在些,小姐妹们陪着她,心情也能得到宽慰,省得进宫被后妃骚扰,不得安宁,哀家不急,再过些时日,自会派人接她进宫。”
“那倒也是。”
太后的考虑与萧询不谋而合,他可以忍着不去见她,却不妨碍派旁人去走一圈。
子夜时分,清茗苑屋檐上伏着一黑影,此人戴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厉眸,正一瞬也不瞬盯着屋子里的人。
庭院里侧,拎着茶壶的夏菊耳朵一抖,脚步一抬,悄无声息贴住廊柱,而后脚尖一点跃上屋檐。
“来者何人?”
嗓音沙哑,像是被火炙烤过。
李卫被神出鬼没的丫鬟吓到,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
大意失荆州!
李卫面露警惕,太子妃身边何时来了一位相貌平平无奇的内家高手!
既然已被发现,便不宜久留,李卫身形一闪就要往后退,奈何夏菊岂会轻易放他离开,一出手便是实打实的杀招。
俩人愣是在屋檐上过了几十招才罢休。
大周国内,李卫功夫不敢论第一,但在江湖上也能排上名。怎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夜却差点栽在一个丫鬟手里,太跌份。
一招声东击西后,李卫得以脱身。
夏菊不念战,见人跑了,便落地进屋。
兰英正在给江晨曦更换汗湿的内衫,问夏菊去哪了,跑去取热水,耽搁了一盏茶功夫。
夏菊把茶壶送到兰英手里,“刚外面屋檐上有人,我去会了会他。”
大表哥与外祖父纵容,夏菊从不自称奴婢,江晨曦等人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