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珠笑,“怎么不在?今天来的巧,我爹也没出门,正好一道见见。”遂带她们姐妹到屋里去。
李百户不愧是李明宝的老爹,明明是李明珠的生辰,父子两个也跟着收拾的头脚一新,外头丫环回禀说赵家姑娘来了。李百户明显身子一挺,坐得更加笔直,看得李太太直翻白眼。
李明宝笑着出去迎两步,道,“卿妹妹来了。”又跟赵蓉打招呼,“蓉妹妹好。”
两姐妹唤了声李哥哥,李明宝忙请她们进去。
见 赵长卿前,李百户已做足了心理准备,想着只要不是太胖,哪怕面目平庸些,儿子若死活喜欢,他也不是那等酸生腐儒,凑合凑合也罢了。待赵家姐妹进来,李百户 打眼一瞧,顿觉惊艳。赵蓉且不论,小豆丁一枚。关键是赵长卿,披一袭大红镶黑狐毛的披风,头上梳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发间簪一支纱堆的海棠花,这样的打扮 在女孩儿间也是寻常的,偏生人家姑娘打扮出来便格外清丽。
李百户心说,他儿子当真是好眼光,这赵家姑娘,如今年纪小些尚存几分稚气,不过,已可看出是个小美人胚子。更难得的是这份与众不同的沉稳,见着长辈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小家子气的扭捏。
见赵家姐妹行礼,李百户忙道,“都是一家子亲戚,不是外人,坐吧。”
李百户笑道,“平日里我在外头瞎忙,也没大见过你们,莫要拘谨,当自己家一样。”又问赵长卿,“如今念什么书啊?”
赵长卿笑答,“在念史书,间或看些医书。”
李百户大字不识两个,医书上的事他完全不懂,史书之类的,其实他也不大懂,不过,茶馆子里总听说书的说过两段,李百户问,“太\祖皇帝打边城的故事知不知道?”
赵长卿笑,“姑丈说的可是,太\祖皇帝刚刚立国,西蛮屡有犯边,后来太\祖皇帝亲征,将西蛮赶出东穆国境,令人重筑边城重镇,自此边城百姓得享太平。”
李百户哈哈大笑,“果然是念过书的人,就是有见识。”
李百户同赵长卿说了几句话,李太太便道,“明珠,带着长卿蓉姐儿去你屋子里说话吧,你们小姐妹在一处,也自在些。”
李明珠便带着赵家姐妹去了,李明宝很想跟过去说几句话,碍于老娘的眼神,没敢跟。
李百户问儿子,“你今天不出门?”虽然对人家姑娘有意思,也不能太过热情,不然,把人家姑娘吓坏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者,凡事矜持些没有坏处,现在赵长卿年纪小,且不知赵家的意思,自家儿子这样剃头挑子一头热,若表现的太明显,倒有些不相宜。
李明宝道,“这就出去。”一会儿还有别的女孩子来,李明宝对其他女孩子没啥兴趣,他单就喜欢赵长卿斯文可爱。
“那就去吧。”打发儿子出去后,李百户才悄声对老婆道,“这小子眼光的确不错。”
李太太嗔丈夫一眼,“你也收着些,嘴巴恨不能咧到后脑勺。”当真丢脸,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还去跟人家谈经论史。
“都是小丫头,我做长辈的,当然要慈和些。”李百户摸摸唇上短须,道,“跟她爹长的不大像。”真是想像不出,赵勇竟生出这样灵秀的闺女来。
李太太道,“人家闺女这叫会长,赵家的这两个丫头都生得俊秀,爹娘哪儿长的好就随哪儿。”
“挺好的,挺好的。”李百户连赞了两声好,点头道,“这事儿要是能成,子孙跟着受益。”
李太太笑,“我就图长卿读书识字,性子也好。你看她说话行事,半点儿看不出是军户出身的女孩儿,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呢。”
李百户道,“就是瞧着有些单薄。”
李太太简直不想理会此人,道,“先时说人家是胖子,如今又嫌单薄。寻常都是婆婆挑剔媳妇,在咱们家,倒是反过来了。”
李百户哈哈大笑,起身道,“那我也出去了,你看着她们小女孩儿们玩儿吧。”儿子有了中意的女孩子,李百户瞧着也好,不过,亲事还早,他且不必着急。
☆、第65章
赵长卿回家对凌氏道,“今天蓉姐儿出了大风头,做了好几首诗,人人都赞她聪明伶俐,与众不同。”
凌氏与众荣焉,欣慰的望向小女儿,笑,“这样啊。”
赵蓉脸色淡淡的,她在李家时已是忍无可忍不得不忍,到了家已忍不住臭了脸,道,“跟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们做诗,也没什么意思。”这个叫她做诗,那个叫她做诗,拿她当什么,烦得要命。
赵长卿喝两口茶,唇角含笑,“都是朋友啊,不过是叫你做首诗而已,你又会做,谦虚什么。要是我也似妹妹这样七步成诗,我也天天做诗给人听,多荣耀啊!”
“蓉姐儿,你小小年纪,可不能学的势利眼啊。”赵长卿拿出长姐的架式教导赵蓉几句,方搁置了茶盏,对凌氏道,“母亲,我去苏先生那里念会儿书。”
凌氏笑,“去吧。”
及至赵长卿走了,赵蓉仍是闷闷不乐,凌氏笑问,“蓉姐儿,出去玩儿了大半日,怎么倒不乐了?”
赵蓉撅着嘴道,“一窝子没念过书的人,总拿我当个稀罕物似的叫我做诗,我成了给她们取笑的人。以后我再不去了。”
凌氏没觉着是什么大事,像赵长卿说的,凌氏笑,“这不是只有你会做,才叫你做的吗?别人羡慕你会念书,有什么好生气的,该高兴才是。”
赵蓉道,“我同这些人说不到一处。”
凌氏将脸一沉,道,“什么叫这些人,那是你表姑家,难道是外处?你表姐过生辰好意请你去,不过是叫你做两首诗,你就这样,如何交得到朋友?”
赵蓉道,“就是交朋友,也得讲个脾性相和,我实在跟珠表姐她们合不来。”
“小小年纪,怎么这样的怪脾气。”凌氏叹道,“朋友之间,难免有些合得来,有些合不来的。合得来的多来往,合不来的少些来往就是,你也不要露出这样的嘴脸来,没的得罪人。”
赵蓉笑着扯扯凌氏的袖子,“娘亲,我又不是傻瓜,她们叫我做诗我也做了啊,哪儿能当众翻脸呢。只是,以后我宁可在家里念书,也不出去了,实在说不到一处。娘亲,我也去看书了。”
凌氏叹口气,“去吧。”
赵蓉走到门口又折身回来,问,“娘亲,什么时候给我买琴啊?”
凌氏道,“我跟你姐姐商量商量再说。”
赵蓉心下不悦,笑应一声,道,“外祖父给姐姐的围棋,我说看一眼姐姐都不许,谁知道姐姐竟给了苏先生。待先生比我这个妹妹还好。”
幸 而有赵长卿早打的预防针,凌氏笑,“你学棋,什么棋不是用的?苏先生是你们的老师,自然应该用最好的。这话莫在外头说,去念书吧。”心下觉着小女儿果然是 小了几岁,行事的确不如长女妥帖。李家虽是亲戚,实际上这亲戚才认了没几年,也没啥香火情分,而李百户正是丈夫的顶头上司,两家正该好生来往才是。
待得晚上,凌氏有些不放心的问长女,“你妹妹没在李家失礼吧?”
赵 长卿笑,“没,看她不乐意做诗,我说了她几句,她也便乐意了。母亲就是太娇惯她,惯得她浑身的娇脾气。蓉姐儿也是自上元节传出的好名声,大家觉着稀奇,喜 欢她才会叫她做诗的。偏生她想的多,觉着大家是拿她取乐。她啊,在老祖宗家多么乖巧,在李姐姐家就得叫人三催四请,分明是势利眼。母亲有空好生教导教导 她,咱家亲戚朋友,多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家儿,有几个似朱家那样的呢?”
“再说,朱家虽是亲戚,也就老祖宗待我们亲热,余者袁大婶子她们,不过是个面子情。”赵长卿笑吟吟地,“总不能瞧着有钱有势的就亲热,略差些的就冷淡哪。说来,咱们平日里多走动的还是跟咱家门户相当的亲戚人家。”
凌氏道,“这我也知道,蓉姐儿年纪小,约摸就是许多人让她做诗把她做烦了,哪儿会势利眼呢。你想的多了。”
赵长卿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像阿宁就天生的性子好,有亲戚来了叫他耍拳,耍好几遍,他都不会烦。”
凌氏直笑,“没人叫他耍拳,他都要显摆,何况有人要看,他是巴不得去显摆显摆。”
赵长卿道,“小孩子就得这样天真无邪才叫人喜欢。”
凌氏知长女同儿子打小就亲近,笑,“你才多大,就一幅大人口气。”
赵长卿笑,“我看着弟弟妹妹,都觉着他们小。”
赵蓉诗才的名声经由元宵才传了出去,就是去朱家请安,朱老太太也着实赞了一回。
赵蓉谦道,“闺阁之中,闹着玩儿罢了。”
朱铃笑,“打去年我就想请妹妹们过来,偏生卿妹妹生了场大病,叫人担心的了不得。卿妹妹如今已是大安,待下月诗社聚会,我给你们派帖子,你们勿必要到才好。”
赵长卿笑应,又问,“姐姐要不要请郑姑娘?”
朱铃笑,“我是打算请的,只是不知郑姑娘会不会来?”
赵长卿笑,“我看郑姑娘气度极好,听说郑御史是刚来边城,正好请郑姑娘一道聚聚,日后也便熟了。”
朱铃笑,“妹妹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咱们心有灵犀。”
朱铃笑,“这回咱们诗社能多添好几位姐妹,前些天我随祖母去王家,如今王家又多了两位王妹妹,她们也是能诗会画的女孩儿,到时候一起玩笑最好不过。”
女 孩子们说些诗画之事,朱老太太与赵老太太则念叨些家常,朱老太太问,“你腿好些没?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大哥差人送了几块上等的雪山上的狐皮。我差人做了两件 暖膝戴,到底比寻常的皮子好些。我想着你这腿年年一入冬就没个知觉,年轻时不当回事,老了要吃苦头儿的。原想叫人给你送去,过年忙忙叨叨的这些天,我这记 性也不成,一时就忘了。既然今天来了,你就带了去。如今天暖用不上,待今年冬天再做来用是一样的。”
赵老太太笑,“谢母亲记挂着我。以前说暖膝之类,我都不大信。今年卿丫头给我做了幅暖膝,才觉出实用。如今她晚上都要我煮了药汤子泡脚,我觉着倒比往年好些似的。”
“母 亲不如也试试,长卿给我配的药是除风袪湿的。我记得,母亲晚上总是难入睡,母亲先叫个好大夫来把了脉,也配上几幅药,每天泡小半个时辰,到睡觉时腿都是暖 的。”赵老太太说的很细,“那脚盆要齐膝才好,莫浅了。再找个懂些穴位按摩的丫环,每天按一按腿脚上的穴位,格外解乏。”
朱老太太笑,“你如今可是享了儿孙福。”
赵老太太笑,“长卿现在读了些医书,天天念叨这些,我跟着听几耳朵,现成跟母亲卖弄卖弄。”她这一辈子,守了大半辈子的寡,好在儿孙孝顺,不需大富大贵,日子也过得舒心。
朱老太太问,“可是跟给她请的那位女先生学医呢?”
“是啊。苏先生也通些医术,虽不算高深,长卿倒是对这个感兴趣,索性随她学去。”虽然苏先生救了赵长卿的命,不过,赵家并未大肆宣扬苏先生多么了不得,就是赵长卿病愈,也将功劳悉数归于将军府荐来的大夫身上。
朱 老太太却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温声道,“这位女先生很是不错,好生相待。”无他,赵家的底细,朱老太太自然一清二楚,赵长卿能长成这般举止优雅谈吐有致的姑 娘,绝不是赵家人能教导出来的。哪怕赵老太太,也没这样的才能。朱老太太略略思量便知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先生的功劳了。
赵老太太笑,“母亲说的是。长卿同苏先生最好,她念这些年的书,琴棋书画什么的,都是苏先生指点教导于她。”
朱老太太笑,“长卿同蓉姐儿也生的奇异,原本我觉着长卿小大人似的已是稀奇,蓉姐儿生就通诗书,真是天资过人。”
赵 老太太笑,“是啊,蓉姐儿诗词上比长卿更有灵性,长卿学东西多图实惠,会画画之后就捣弄出许多新鲜的花样子,念几天医书就折腾着叫厨下做些药膳什么的。” 孙女都是一样的喜欢,只是人心到底是偏的。赵蓉也是跟着她长大,只是有空就喜欢往凌氏屋里跑,天生亲近母亲。这当然不是说不好,孩子大都天性亲近母亲。不 过,对于明年就要搬到凌氏西耳房住的赵蓉,当然没有天天去陪赵老太太说话、时不时给赵老太太做几件小针线、张罗着给赵老太太用中药泡脚、还天天去给赵老太 太按摩的赵长卿更加亲近。再者说了,什么诗啊词的,小女孩儿们或者好强争胜,到了赵老太太这把年纪,生活的阅历绝非是那些不顶吃喝的诗词可比。
朱老太太小声笑,“看你这嘴高兴的都合不拢了,赶紧给我收着些。”
赵老太太笑,“我是见着母亲高兴的。”
朱老太太直乐,“你如今倒学的嘴甜了。”
“我都这把年纪,母亲倒还打趣我。”
☆、第66章
朱铃二月底的诗会果然热闹非常。
哪怕边城天寒,二月末的天气也已转暖,去掉厚重的棉衣,女孩儿们重新显露出窈窕身量,赵长卿赵蓉都穿上了新做的春衫。
赵家姐妹又认识了两位王姑娘,当然,还有元宵节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郑姑娘郑妙颖。
元宵会上,郑妙颖一举拔得头筹,不过,赵长卿看她对于做诗的兴趣并不是很大,不过,也会随大溜做上一两首诗唱和。好在,闺秀里有知府千金、有将军千金、有如王、朱、赵家这样的书香宦族,大家对于一个七品御史家的千金兴趣也不大。
倒是赵状元家族的赵宓姑娘,对赵长卿赵蓉姐妹似有不爽的样子,好在赵宓出身诗宦家族,纵使不爽也不过冷淡些罢了,倒没什么过激反应。这让赵长卿微微放下心来,若是她所料不错,应该是元宵节诗会上的事非了。
郑妙颖拔得头筹,的确是诗好,没人不服气。朱铃出身朱家,家里有亲戚在帝都做高官,赵宓不敢不服。倒是赵家姐妹,赵蓉小小年纪,赵长卿纯粹是运道好,偏生赵家是军户出身,赵勇一总旗而已。这样人家的姑娘竟强过她去,这让状元府出身的赵宓如何服气。
这次的诗会,赵蓉与王家姐妹是中心。
王家姐妹是新近随父亲回老家侍奉祖父颐养天年,有致仕的王老尚书的余威,谁人敢不给王家姐妹面子?赵蓉则完全是凭实力说话,人们对她的年纪稀奇。
冷眼望赵蓉满面天真笑容的应酬八方客,赵长卿放心的在一畔吃点心喝茶,一手撑着栏杆看园中风景。一时,大家品评诗文优劣,这次王家姑娘王瑂拔了头筹,知府千金位居榜眼,郑妙颖是探花,至于赵蓉则排到第五位,最逊的是赵长卿,只得末流。
听着一群小女孩儿们叽叽喳喳莺声燕语的品评名次,赵长卿笑笑,继续拿了块点心放到嘴里。
赵宓明眸如水,看赵长卿一眼,笑,“我看这名次排得极公,王姐姐诗词极佳,倒是卿妹妹,又落了第。这次,合该罚你一罚。”
赵长卿笑着呷口茶,“姐姐要罚我什么,不如就罚我多吃几块点心吧。”
赵宓笑,“刚刚就看你总是在吃点心看风景,心思都用在这上面,自然做不出好诗。我听说妹妹琴棋书画俱佳,不如就罚妹妹把王姐姐的诗谱入曲内,为我们唱一曲可好?”
赵长卿摇头,“不妥不妥。”
赵宓笑问,“有何不妥?”
赵长卿道,“琴学过,实在不会唱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