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颇不具备预言本领,原以为赵长卿过个三五日必好的,谁晓得寻常不生病的人但凡病起来,倒格外缠绵了些,赵长卿一个来月都无甚精神,连中秋都没过好。等赵长卿真正打起精神时,已是重阳节前了。
朱老太太笑,“前些天听你祖母说你身上不舒坦,如何可是大好了?”
赵长卿笑,“老祖宗,我已是大好了。我寻常一年一年不生病的人,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了,忽就没精神起来,倒叫长辈们跟着担忧。老祖宗还特意赏我的补品,如今非但大好,倒还胖了些呢。”
朱老太太笑,“哪里胖了?是瘦了。”
“兴 许是长高了些,老祖宗才瞧着我瘦了。如今不知为何,饭也吃得多,平常吃一碗就饱的,现在倒要吃一碗半了。我母亲还说呢,修来我这样能吃的闺女,家都给我吃 穷了。”赵长卿一句话说得人都笑了,凌氏笑道,“这一好就开始贫嘴。”楚家好几个月没什么动静,凌氏也能安心过日子了。如今赵长卿大安,凌氏更是放下心 来。
朱老太太笑,“非得有这么个人说说笑笑的才热闹。”
赵老太太笑,“母亲说的是。这些年,多亏有这丫头伴在我身边,哄我开心。这刚好,又要拈针动线的,我忙劝了半日,才歇了这心思,肯再养一养。”
赵 长卿笑,“本就是大好的。偏我一做针线,祖母就说‘快别费那个精神了’;我只好去看书,祖母又说‘快别劳那个心了’;我说那就陪祖母说话解闷儿,可没说几 句,祖母又说‘别伤了神,去隔间儿睡会儿吧’。还是前天我撺掇了祖母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一是请老祖宗放心,二则出来转转,听一听老祖宗的教导,非但能叫我 长些见识,还能请老祖宗代我跟祖母说说情,可是别总拘着我了。以前我总听人说忙了抱怨,觉着累,殊不知这闲了更难受,只恨不能找些事来做哩。”大家又都笑 了起来。
袁氏亦不禁笑道,“嗳,先前听说你不舒坦,老祖宗就时常念叨,我与你姐妹们也惦记你。如今看着,你倒不像是在家养病,倒仿似在哪儿修行去了。如今出了关,比先时更机伶惹人疼了。”
赵 长卿笑,“要说机伶,大娘看我长大的,小时候何曾机伶过,人都说我笨来着。皆是因我腿勤,时常跟着祖母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听着大娘这说话谈吐耳濡目染的, 我学了个皮毛,如今人就夸我机伶了。可是把我乐的,回家三天没阖眼,只顾高兴了。如今连大娘也这样说,我这回了家,还不得乐得一个月睡不着觉。”
袁氏大笑,挽着赵长卿的手道,“你铃姐姐是个闷不吭气的性子,人说她斯文,我只嫌她不够爽俐。你这性子,不像你娘的闺女,倒像是我闺女了。”
“要不怎么喊您大娘呢。”赵长卿笑,“铃姐姐斯文是斯文的恰到好处,王家两位孙小姐,我虽不熟也是来往过的,都是斯文俊秀才貌双全的姐妹,可见王老夫人就喜欢这样的斯文人。”
朱铃亲事已定,大礼就定在明年,听赵长卿这样说,不禁羞道,“你如今真是疯了,倒打趣起我来。”
“这实在冤枉我,这要叫打趣?我还没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这才叫打趣。”姐妹们玩笑了一阵,便一起说话去了。
赵家过来热闹了一日,待得晚上朱明堂回家,夫妻两个用过晚饭,各自梳洗毕说起家中事来,及至袁氏说起,“今天姑妈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卿丫头跟着一道来的,如今看已是大好了。哎,这些重孙子重孙女的,这离得近的,除了咱家的几个,老祖宗也独对卿丫头另眼相待罢了。”
朱明堂道,“打小儿姑妈就带她过来的,自然有些眼缘儿。”
“岂止有些眼缘儿,她这两个月病着,老祖宗打发人送了好几回东西,就那养身子的上等燕窝也送了好几斤。”
“怎么,你还眼红那个?”朱明堂道,“你若是少了那些东西吃,赶明儿我叫人买半屋子回来,纵使日日当饭吃也使得的。”
袁 氏笑嗔,“你也太瞧不起人了,难道我是那等没见识的?咱家何曾缺了这个,我也只是嘴上一说罢了,也并不是就眼红老祖宗喜欢她。孙男弟女的多了,没有卿丫头 也有别人。只是有件事我觉着稀奇,先时卿丫头同将军府走得最近,如今她这一病了,与那边儿倒似冷淡下来了。我问些将军府的事,她只含糊过去,你说可不稀 奇?”
朱明堂不以为意,“你也想得忒多了。先前就说走得近,不过是同将军府的姑娘玩得好罢了,楚姑娘及笄不就是卿丫头做的赞者 吗?如今楚姑娘嫁了人,事情自然多,哪里还能似做姑娘时随意?就是她们这些小女孩儿,喜怒不定,一时好了歹了的,都是常情,有甚可稀奇之处?别成开瞎寻 思,不早了,歇了吧。”
袁氏一想,也觉着丈夫在理,便未再说赵家之事,转而说起给闺女备的嫁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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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青峰特意去楚家走了一趟,问楚将军,“长卿再继续跟我习武,你没意见吧?”
楚将军有些尴尬,“这从何说起?”
欧阳青峰没什么气质的啧啧两声,“从何说起?你们家快吓死她了,吓得病了好几个月不敢出门,现在病好了,避嫌疑避的连我那里也不敢去。”
楚 将军此等人物,脸皮是不缺的,笑道,“这真是误会。那事都是那孽障不好,与人家姑娘有何相干?这大概是误会。只是,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怕是赵家姑娘又得 误会。一事不烦二主,青峰特意来为赵姑娘出面,就请你告诉她,不要误会。我知道此事同赵姑娘无干,请赵姑娘尽管放心就是。”
欧阳青峰唇角微勾,“我是民,你是官,还得多谢你给我这个面子。”
楚家其实没啥底蕴,便是楚将军自称家传的枪法,其实也不是楚将军自先兴国侯府老侯爷手上学来的,跟楚家祖宗半点关系都没有。除了这一套枪法外,楚渝大部分武功都是欧阳青峰教的。
欧阳青峰毕竟是楚渝的授业之师,自身不缺本领,又不是那等看着主家脸色吃饭的坐馆先生。说到底,人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听到欧阳青峰的揶揄,楚将军笑,“青峰要这样说,岂不生分。年前我得了几坛好酒,尚未开封,难得你登我这门,今天咱们好好喝几杯。”
欧阳青峰道,“今日无心饮酒,你干脆送我几坛就是。”
楚将军忙道,“竟真生分不成?”
“不过一些小儿女之事,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欧阳青峰道,“昔日家师曾传下一门武功,我修练数年,未有所成。阿渝更不必说,这武功更适合长卿的体质。阿渝已经出师,你管他严些,以后莫叫他去我那里,我得用心调理长卿。”
楚将军亦是武人出身,不禁问,“什么武功,竟能难倒你?”
“武功最讲究根骨体质,阿渝已是难得的根骨,我的武功,他倒学了大半去。余下的一些,他学不好,并非人笨,实在是那些武功不适宜他。”欧阳青峰道,“我给这小子诳到边城,先时只觉着长卿忽生神力之事稀奇,这两年我细看她,倒可传承家师衣钵。”
楚将军道,“只可惜是个丫头,若为男子,将来沙场建功,也不枉青峰你调理她一场了。”
欧阳青峰笑,“沙场不过名利地,何如逍遥世间来得自由自在。”
欧阳青峰自楚家告辞,又寻赵勇细谈了一回,赵勇对赵长卿道,“欧阳师父说有一门绝好的武功,非常了不得,非你不能学。且你是拜了师的,先时你这病总是不好,如今病好了,就去学武功吧。”
赵长卿还有些犹豫,赵勇道,“欧阳师父说,他已经同楚家说过了,你无须担心。”
既这样,赵长卿道,“那我先去瞧瞧师父,若便宜,再叫阿宁他们过去才好。”她觉着自己学武功没啥用,倒是赵长宁,这以后是预备走武举路子的,能学出些名堂才好。
赵勇道,“这也好。”
欧阳青峰另换了一处大宅子,五进宅地,中间一大花园,宽敞的很。赵长卿边走边瞧,笑问,“这宅子也不似新的,师父既有宅子,怎么先前倒住那处小宅子?”
欧阳青峰笑,“不过是逗逗阿渝罢了。若吃用都要他来张罗,即便我是做师父的,这威仪也要大折折扣的。”
赵长卿道,“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她已经想过了,她与楚渝门第相差甚远,的确不合适婚姻。可楚渝先时对她那样好,她也不必做出那等闭口不提的小气模样。因心底无私,赵长卿还替楚渝辩白了一句。
“是与不是,我不靠别人的良心过日子。”欧阳青峰道,“前些天看你半死不活,如今怎么倒又精神抖擞了?”
赵 长卿也是要面子的人,道,“谁生病还活蹦乱跳的?如今我病好了,精神自然也好了。”她还不至于为这些事要死要活,且不说前世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就身边的 人,如苏先生不知多少波折坎坷,看如今苏先生依旧笑意常在,何等洒脱。对比之下,她与楚渝的这点子事真不算什么大事。
欧阳青峰并 不多问,要不是看赵长卿自己振作起来,他也不至于真就再理会她。世上根骨好天资好的人虽难找,可欧阳青峰并不是没见过。要收徒,要授艺,非但根骨天资不能 缺,心性更要看准,不然一个走了眼后患无穷。这也是先时欧阳青峰没有认真传授赵长卿武功的原因,欧阳青峰笑,“你能想通就好。以后好生与我习武,待得你武 功大成,天下男子,看上哪个就抓回来上了,岂不省事?”
赵长卿两辈子都是头一遭听到这种“流氓”论调,顿时脸似火烧,嗔道,“师父!”
欧阳青峰不解,“怎么了?”
“难不成师父身边的人都是师父抓回来的?”
欧阳青峰哈哈一笑,寒风腊月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故作风流道,“凭师父的手段本领相貌,不用抢他们也死心塌地的跟着我。而且,向来是别人抢师父的,幸而你师父我还不算无能,没被人抢成功过。”
赵长卿道,“我不信?还有人抢师父?”
“怎么,你觉着师父人才不好,还是本领不好?”
赵 长卿笑,“师父人品是没的说,只是,但凡女子总要贞静才好,哪怕真有淑女倾心于师父,也该请媒人上门去说媒,哪里有直接上门去抢的?再者,我只听说过男人 抢媳妇,可没听说过女人抢丈夫的?”就是这样的话,也只有这辈子赵长卿才说的出。更为离经逆道的事,她是想都没想过的。
欧阳青峰 笑,“先时我刚接了我师父,就是你师祖的产业时,住在山上,旁边儿就有一个大户。因住的近,算是邻居了。那大户有个闺女,生得倒还俊俏,偶见我一面,就非 要嫁我。我初时没当回事,只婉言回拒了。谁晓得后来那大户的闺女趁夜就围了我的山打杀了上去,幸而山中有逃命的秘道,不然我得给那母老虎活吞了。”
“真有这种事?”
“我糊弄你个毛丫头做甚。”
赵长卿问,“难道师父就从秘道里丢下其他人逃命了不成?”
“你师父岂是那等窝囊人?”欧阳青峰笑,“我带人从秘道出去,跑到他家放了把火,该抢的抢,该砸的砸,该抓的抓,勉强算个平手。”
“那后来呢?”赵长卿追问,“就抢了这一回?”
“何止?足打了三五场,那母老虎才算败了兴,改去抢了临山的一个男子,才算消停。”
赵长卿颇觉不可思议,问,“师父,难道你住的地方都流行这样的抢婚不成?”
“胡说。”欧阳青峰道,“只是告诉你,这世上,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没有不可能的事。端看一个人的心胸在哪儿罢了。”
“这世上,有为钱要死要活的,有为权要死要活的,有几人为情要死要活?”欧阳青峰道,“人最重要的是趁着好时光学些本事,将来要什么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欧阳青峰并不多问,笑,“你能想通就好。以后好生与我习武,待得你武功大成,天下男子,看上哪个就抓回来上了,岂不省事?”
赵长卿两辈子都是头一遭听到这种“流氓”论调,顿时脸似火烧,嗔道,“师父!”
楚渝:求被上!求被上~~~~~~~~~
☆、第116章
以往,赵长卿觉着习武于她一个女人没什么用。
她这种想法受到欧阳青峰的奚落,“那是因为你没见识过高明的武功。”
高明的武功是什么样的?
赵长卿对于武功实在缺乏想像力,不过,她习武,最大的改变就是五官的感知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甚至对冷热也有了一定的耐性。
永福捧出一袭大毛披风,赵长卿道,“换了小毛披风。”
“我看外头天有些阴,还是穿这件厚披风吧。姑娘上次的风寒才好了没多少日子呢。”
“已 经在下雪了。”她能听到雪花飞落的声音,赵长卿笑,“放心吧,我不冷。”的确是不冷,按欧阳师父说的,她习武的年纪已经大了,可是内功的进境非常迅速。赵 长卿很难形容内功的感觉,就是觉着仿佛一股极暖的气脉,用意识来引导这种气脉按着筋脉流转,浑身就能暖烘烘的。而且,感觉到内力之后,她的力气明显更大 了。好在,控制力气对于赵长卿并非难事。
赵长卿先去了老太太屋里,赵老太太笑,“外头落雪珠呢?”
“一点点的小雪珠,这眼瞅着过年,下了雪路就格外难走了。”
赵老太太摸摸赵长卿身上的衣裳,道,“这般冷,怎么还穿这薄披风呢?着了凉可不是玩儿的?”
赵长卿握住祖母的手,笑,“祖母看我这手,并不冷。要穿大毛的,反觉着热。”
赵老太太道,“以往我听你祖父活着的时候说,那些罕见的武功高手,寒冬腊月穿夏衫都无妨,我还不信。如今看你,果然是不怕冷的。”
赵长卿笑,“我也说不大明白,就觉着不是很冷。”
赵老太太笑,“可见习武是有好处的,强身健体。”又说,“今天阿宁他们学里考试,昨儿晚上我就交待厨下了,咱们吃面,浇得好羊肉汤头,讨得好兆头。”
赵长卿笑,“阿宁昨儿晚早早就睡了,说今年一定能得学里的奖励呢。”
赵老太太愈发欢喜,“凭这志气就比你爹小时候强。”
正说着话,赵勇带着老婆孩子们都来了,赵长卿站起身来,大家互相见了礼,赵勇笑,“孩子们念书的灵性都像他们娘亲,我那会儿上学一见到书就脑壳疼。”
凌氏抿嘴笑,“你倒说我,我有限的几个字都是跟母亲学的,要说像,也是像了老太太。”心里却觉着肯定是自家书香门第血脉的缘故。
赵长宁道,“其实我也是勉强脑壳不疼的。”
赵老太太哈哈大笑,赵长宇听不大懂,也有样学样的笑起来。赵蓉跟着凑趣,“大哥若今年得了学里的奖,可得请客。”
赵长宁大包大揽道,“一准儿没问题,就等我的好信儿吧。”
先不论赵长宁念书如何,只看他这模样就叫人欢喜。
待 大家用过早饭,赵长宁叫上苏白,两人由赵勇请来的两个护院之一杨师傅送去了学里。自从请了两个护院来家后,来福就专心做起了家里的外管事,时常跟着赵勇出 门。赵勇身边还添了个小厮,叫来顺的,并不是买的,是从庄子上挑上来的小子,年纪十八\九岁,已经定下了老太太屋里丫环柳儿的亲事。柳儿年纪大了,她不 愿外嫁,正好来顺的父母是管着庄子的,两相有意,便定了下来。
用过早饭,赵长卿过去主屋跟凌氏学着预备年礼,往年都会预备将军府一份,今年倒是免了。除了亲戚家,更有赵勇的同僚上官都要打点。母女两个比照着往年的礼单,一样样的再拟出新礼单来,待送礼前要看着装了车才算放心。
赵长卿道,“这些亲戚朋友同僚们也够爹爹跑几天的。”
凌氏道,“年年如此。待你弟弟大了,寻常亲戚族人家都能叫阿宁替你爹爹分担了。”每当此时,凌氏总会想起赵长卿的龙凤双生的兄弟。倒不是嫌弃赵长卿之类,只是想着长女这般能干,若长子未曾夭折,也将将顶门立户的年纪了。
赵长宇两岁半了,在炕上玩儿了一会儿就往炕下跳,白婆子忙接住他,生怕摔了。凌氏道,“别捣乱,好生在炕上玩儿。”
赵长宇道,“果果哥呢?我想跟果果哥玩儿?”这说的是梨果。
凌 氏哄他,“一会儿你果果哥就来了。”再没有比小梨花姐弟这样机伶的孩子了,倒是,都是姓赵的,本是同族,凌氏倒不是有别的想头,或是嫌他们。只是,这姐弟 几个实在是一个赛一个的机伶,叫人感叹罢了。小梨花儿和梨子,连带着杏嫂子,母子女三个都在包子铺忙,平日里没空管梨果。这梨果倒也是个老实脾气,老实是 老实,该有的机伶一样不缺。因包子铺有赵长卿苏先生的股,再者,邻里间本就走的近些,哪怕是赵大那等烂狗屎一样的东西,因杏嫂子为人正派老实,小梨花儿姐 弟几个是再正经不过的孩子,赵勇家能帮衬的也没少帮衬。因母亲兄姐都忙铺子的事,梨果在家没人管,他倒也乖觉,就常来赵勇家跟着苏先生念书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