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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藻宫咸鱼纪事 第47节
    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我和冯静仪默默地对视一眼。
    杨才人抽噎两声,安静下来,净霭宫一时鸦雀无声。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尤安回来了,杨才人道:“尤公公,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尤公公道:“秉皇上,秉各位主子,这两日天热,杨才人的吃食也简单,奴才将杨才人近日的样菜带来了。”
    按宫里的规矩,各宫厨房每次做菜,在食物出锅装盘时,都要另盛一碟做样菜,样菜需保留五天,且保管样菜和做菜的是两拨人。
    尤安招了招手,五个端着样菜的小太监走了进来,太医道:“杨才人是在近三天服下不孕药的,臣只需检验近三天的吃食。”
    便有两个小太监退了出去。
    近三天……
    我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近三天我是否靠近过净霭宫,好在最近天太热,我几乎都没出过青藻宫的门,接送三皇子到太学处和演武场的事,也都是阿柳和顺子做的。
    如今天下太平,原先的士兵们,一部分解甲归田,一部分分散各地,为工部刑部户部所用,只有少部分精兵强将还在军营训练,沈辰这个上将军也闲了下来,常常来宫里教三皇子习武,这会儿,三皇子就在演武场呢。
    看目前这情况,我还要在净霭宫待很久,若三皇子回去,见我不在,不知又要急成什么样……
    我想到他像猫追尾巴般急得打转的模样,脸上就不禁带了点笑意,被冯静仪戳了戳,才收敛了。
    夏季炎热,大部分样菜已经馊了,但太医还是尽职尽责地一一查看,有些还尝了尝。
    太医用小银勺舀起最后一份清粥送进嘴里,然后道:“秉皇上,杨才人的吃食没有问题。”
    尤安道:“皇上,听杨才人的贴身宫女说,杨才人常常夜不能寐,每日需服用安神汤调理身体,不如奴才再去茶间检查一番?”
    皇上道:“去吧。”
    尤安领命出去,端着样菜的小太监也一并告退。
    杨才人之状虽十分惨烈,但到底只是她一个人的惨烈,等待之事无聊,众嫔妃表达了对她的同情与宽慰后,慢慢就开始了别的话题。
    贤妃道:“这天可真热,本宫近来都食欲不佳,宸儿想必更吃不下饭了。”
    宸是皇长孙的名,还是皇上亲自取的。
    皇上道:“小孩子怕热,宸儿想必瘦了不少,朕也许久未见他了,明日便传他进宫来住几天吧。”
    贤妃道:“小孩子离不开母亲,皇上不如让王妃跟着进宫,也小住几天,就住在臣妾的桂荫宫。”
    皇上道:“也好,宸儿便住金龙宫吧。”
    良妃道:“容嫔和冯静仪今日怎么没用紫茉莉胭脂了?”
    我道:“用紫茉莉用久了,就想换回玫瑰胭脂,而且那紫茉莉胭脂是我和冯静仪自己做的,手艺粗糙,比不得内务府的玫瑰胭脂那么精致。”
    冯静仪道:“是呀,我们做那紫茉莉胭脂,原不过为着新奇有趣,如今既用腻了,再用玫瑰胭脂,就又多了些趣味。”
    良妃笑道:“冯静仪还真是喜新厌旧,不过那紫茉莉胭脂红中微带紫,色泽也柔和,倒真挺好看的,我还照着容嫔给的法子,摘了些颜色浅的海棠花做胭脂。”
    淑贵妃道:“怎么没见良妃姐姐用呢?”
    良妃道:“那海棠胭脂粉粉嫩嫩的,我这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哪里用得了?我那是给五公主用的,五公主青春年少,要是也跟我一样,用内务府那正红色的玫瑰胭脂,就显得老气,我本来还想拣些颜色浅的玫瑰花做胭脂呢。”
    淑贵妃道:“五公主也长大了,今年该有十五岁了吧?我却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该在清呖亭捉鸟儿呢。”
    良妃掩唇笑道:“淑贵妃娘娘可别当着她的面这么说,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小孩子了,上回我不过说了一句她年纪小,她就把饭端到了自己房间里吃。”
    贤妃道:“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是这样,五公主不过是把饭端到自己房间吃,还算好的,我的六公主若是生气,都是直接不吃饭,她又从小就没口福,不爱吃东西,我怕她饿坏了,最后还得去哄着她……唉,真是,年纪小小,脾气倒大。”
    温嫔道:“我的三公主小时候倒还听话,从来没跟我闹过别扭,只是长大了,成了婚,就慢慢与我生疏了,偶尔见面,也不肯跟我说些体己话。”
    贤妃道:“孩子大了,便是如此,等三公主自己做了娘,就知道母亲的辛苦,便会跟自个儿的娘亲近了。”
    五公主十五岁,六公主十四岁,三皇子十三岁,按理说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我想着三皇子那乖巧懂事的性子,还成天黏着我不放,也不知这是男女之别,还是三皇子原就与其他孩子不同。
    杨才人刚被害得终生不孕,听高位嫔妃们聊着养孩子的事情,心里应当会感到难过,可我看杨才人的脸色,虽还是哀哀戚戚,但她半歪在软垫上,眉心微蹙,那梨花带雨弱柳扶风的病弱之态,倒是别添一段风流韵味。
    我想起我进宫那天,我娘送我上轿的时候,嚎啕大哭,涕泗横流,五官扭曲,狼狈又憔悴。
    是因为美人伤心也照样美,还是杨才人的表情管理意识已深入骨髓,又或者……
    我没能细想下去,因为尤安进来了。
    第59章 紫红印记
    皇上道:“尤安,在茶间可有收获?”
    尤安道:“秉皇上,奴才找到了一些东西,不过还需太医查验。”
    说着便招招手,身后五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太医也赶忙走过去。
    “这是杨才人惯用的茶叶,杨才人喝的茶水,都是用这几种茶叶泡出来的。”
    太医抓起一把茶叶,细细嗅之,又在茶叶缸里翻了翻,道:“茶叶没有问题。”
    尤安挥挥手,端茶叶缸的小太监便下去了,尤安道:“这是杨才人昨天喝过的茶,据说方子是从嘉嫔娘娘那儿传出来的,净霭宫有两个小太监负责调制这种茶,奴才把他们俩分开审问过,两人说的方子是一模一样的,奴才着人写了下来,又让他们俩现做了一份。”
    太医看了看那方子,又用小银勺搅了搅那茶,喝了一口,道:“这茶也没有问题,不过牛乳极易酸败,如今天气又热,主子们用牛乳前可要仔细检查,若不慎服用了酸坏的牛乳,会腹痛腹泻的。”
    良妃道:“张太医好生啰嗦,谁还会不知道牛乳坏了不能吃?甜乳茶既然没有问题,快去看看下一样东西,那坨黑乎乎的是什么?”
    尤安笑道:“秉娘娘,那是药渣,正是杨才人常喝的安神汤的药渣,按规矩,这药渣也是该留着的,但管煎药的小太监不慎将前天的药渣投进了炉子里,今天的药杨才人还没喝,故而奴才只带来了昨天和大前天的药渣。”
    淑贵妃道:“不慎?怎么个不慎法?莫不是故意装作不慎,销毁证据吧。”
    尤安道:“那管煎药的小太监就在外面,奴才让他进来。”
    说着转身出去,将一黑瘦的小太监提溜了进来。
    那管煎药的黑瘦小太监一进来就跪倒在地,连磕好几个响头,嘴里念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微微皱眉,尤安忙踢了他一脚,骂道:“缺心眼儿的小畜生,还不快如实交代,你到底是怎么把药渣投进火炉的?”
    小太监道:“秉皇上,奴才那天清出了药渣,正准备收到柜子里去,碰巧慧姐姐过来看茶,走的时候撞了奴才一下,奴才往前一扑,就扑进了烧水的火炉里,药渣全烧掉了……奴才知错,奴才知错,皇上饶命啊!”
    尤安又踢了他一脚,道:“你真是不小心?我怎么听着像故意的呢?”
    那小太监受了尤安一脚,身子却不摇不晃,道:“尤公公,奴才真的是不小心啊,那天奴才整个人都扑到了火炉里,要不是火炉里火不大,奴才就烧死了——奴才自个儿的手也烫着了,尤公公您看!”
    说着举起双手,果然有烫伤的痕迹,尤安道:“你给我看什么?你该给皇上看!我管你个小畜生烫不烫伤?”
    小太监连忙将手对着皇上。
    太医上前查看一番,道:“这的确是前天烫出来的伤口,而且没有用药,再不处理,怕是要烂进骨子里了。”
    尤安面向皇上,躬身道:“皇上,看来他的确不是故意的,谁会存心要烫自己呢?”
    皇上道:“一会儿找个人给他看看手——宫女慧是谁?”
    杨才人的贴身宫女站出来,道:“正是奴婢,奴婢那天下午去看茶,因放药渣的柜子在门边,那小太监站在门边,挡了路,奴婢跟人说着话,没留意,就不小心撞到了他。”
    小太监道:“慧姐姐那日的确在跟人说话。”
    淑贵妃道:“宫女慧撞到这太监,致其烫伤,那么便由宫女慧承担药钱,这太监未保存好药渣,却不及时上报,有隐瞒之罪,罚俸半年。”
    宫女慧和小太监齐齐跪倒磕头道:“谢娘娘饶命,谢皇上饶命。”
    那小太监告退,尤安道:“张太医,请看看这药渣吧。”
    张太医上前,又是一番望闻品尝,最后道:“这药渣也没有问题。”
    杨才人的贴身宫女道:“可杨才人近三天只吃了这些东西,莫非,有问题的正好就是没存下来那份药?”
    尤安道:“奴才还找到了一样东西,请……”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道:“父皇!”
    我转头看向门口,见五公主和三皇子一同走进来。
    “参见父皇。”
    皇上道:“你们怎么来了?”
    五公主道:“我来找母亲的,父皇,怎么各位娘娘都聚在这儿了?出什么事了?”
    良妃道:“这不是你该管的,快回去。”
    三皇子放开五公主的手,跑过来,道:“陈娘娘,我能坐你旁边吗?”
    五公主也跑到良妃身边,道:“母亲,我能坐你旁边吗?”
    我和良妃同时看向皇上,皇上道:“不能,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三皇子道:“父皇,我想跟母亲一起回去。”
    五公主立马附和道:“父皇,我也想跟母亲一起回去。”
    皇上揉了揉眉心,道:“罢了,罢了,你们留下吧,但你们要是敢添乱,就禁足一……禁足三个月!”
    二人道:“是,父皇。”
    淑贵妃道:“去搬两把椅子来。”
    三皇子这五年身量渐长,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脚尖挨不着地了,不过那紧紧黏着我撒娇的姿态,还是跟小时候差不多。
    淑贵妃道:“三皇子跟容嫔感情真好。”
    贤妃道:“是呀,我的大皇子小时候也是这般黏着我,长大了就不行了,现在整天黏着王妃,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皇上道:“尤安,你继续。”
    尤安指向一个抱着筐的小太监,道:“杨才人常用的药材里,有一部分需要去皮挑拣,这筐里便是去除的部分,奴才在筐里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但不敢妄言,还需太医查看。”
    太医在筐里翻翻找找,时不时拿出些树皮草根干叶状的东西,放在鼻子下细闻,还将一些东西挑了出来,另外放在托盘里。
    众嫔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医动作,最后,张太医指了指托盘上挑出来的药材,道:“皇上,这便是令杨才人不孕的药物了,这是月儿芽的果实,这是高山红雪草的根。”
    杨才人道:“皇上……”眼睛湿漉漉的,还带着委屈的鼻音。
    皇上却并不领情,只挥了挥手,示意她安静,杨才人便闭上了嘴。
    张太医道:“看来,被倒掉的那份药渣,就是害了杨才人的药。”
    尤安道:“奴才去茶间搜查时,这个筐不是放在地上,而是挂在墙上的,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杨才人的贴身宫女道:“这是因为茶间窄小,这个筐轻飘飘的,放在地上,常常被踢倒,里面废弃的药材洒了一地,难收拾,我们便把它挂在了墙上,要用时再取下来。”
    尤安对搬筐的小太监扬了扬下巴,那小太监将筐举高,露出了筐的底部,我隐约看见筐侧靠近筐底的地方,有一小块紫红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