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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藻宫咸鱼纪事 第119节
    皇上无奈道:“陈婉仪没有害你,她自己都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哪里有力气去害你呢?”
    我道:“那是她的报应!”
    说完才发觉自己音调太高了,像是疯子在大喊大叫。
    如此一来,我更要输给那个装病弱装得炉火纯青的女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道:“皇上,您查一查,您查一查,就知道陈婉仪有没有害我了。”
    皇上叹了口气,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他道:“朕早已派人查过了,并没有人害你,辛娘,你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好好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皇上起身离开,我想抓住他的衣摆,然而那布料滑溜溜的,一下子就从我手上溜走了。
    “皇上,皇上……”
    我没能留住自己的孩子,也终究没能留住皇上。
    第155章 辛婉仪番外三
    陈婉仪难产而死,留下一女,为五公主。
    皇上甚是悲痛,晋陈婉仪为昭仪,五公主由良妃抚养。
    那个害我的女人死了,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皇上也完全忘了我,他再没来看过我。
    我日益消沉,某日,皇后宣我去玉凤宫,道:“辛贵人,听闻你整日沉溺于丧子之痛,噩梦连连,意志消沉,这儿有一位女医官,善妇人之事,便让她为你看看吧。”
    皇后让医官为我诊脉,是要查我流产的原因么?
    我激动道:“妾身多谢皇后娘娘。”
    有皇后主持公道,陈昭仪死了又怎样?她害死了我的孩子,便把她的孩子赔给我吧。
    女医官诊了脉,又细细查问我一番,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于是皇后的脸色也没那么好看了。
    也是,陈昭仪害了我,也有皇后失职的缘由。
    女医官道:“娘娘,辛贵人体内有积年的毒物,需经至少三十年才可慢慢消解,在此之前,辛贵人都难以有孕,即使怀上了,也保不过三个月。”
    我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哭喊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要为妾身做主啊!都是陈昭仪害了我,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皇后拧起眉,厉声道:“辛贵人,陈昭仪乃五公主生母,你若拿不出证据,便是诬陷上位嫔妃。”
    我愣在原地,终于心灰意冷了。
    “皇后娘娘是要息事宁人么?妾身的孩子去的冤枉,皇后娘娘为何要……为何要袒护那谋害皇嗣的贱人?”
    皇后揉了揉眉心,喝了口茶道:“本宫是皇后,本宫不会偏袒任何人,眼下事情还没有查清,你怎可空口断案?”
    我只觉得一股冷意涌上心头,止不住地发着抖,道:“皇后娘娘何必如此?我只是一个小小绣娘,人微言轻,我的孩子自然也……”
    皇后打断了我,淡声道:“辛贵人,你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你侍奉皇上,你的孩子就是皇上的孩子,玉凤宫内,你莫要失言。”
    我沉默下来,皇后便也不再开口,恰在此时,那女医官道:“皇后娘娘,辛贵人体内的毒是经年累月积攒下的,非几日之效,依我看,这毒恐怕在辛贵人总角之时就常伴贵人,且是外用,并未内服,渗透肌理,因此这毒虽难以消解,但除终身不孕外,于贵人并无什么旁的影响。”
    皇后道:“既如此,那就不是宫中人所为了,本宫听皇上提起过,说辛贵人父母俱亡,自记事起,便是由长姐一手带大的,这样吧,辛贵人,你先回去,本宫会禀报皇上,传你长姐入宫,细细查问。”
    查问姐姐?我姐姐怎么可能会害我?
    可皇后已经不耐烦了,她道:“孔欢,送辛贵人出去。”
    我只好随着那太监离开玉凤宫。
    不久后,有宫人上门,声称是皇上召我到玉凤宫,我一步入玉凤宫外殿,就看见皇上与皇后端坐于上位,女医官侍立一旁,我姐姐跪在地上,正在磕头行礼。
    “辛贵人,”皇后看我的眼神有一丝悲悯,“见见你长姐吧。”
    我快步上前,欲扶起姐姐,却见姐姐泪流满面,执意不肯起。
    “辛娘,辛娘,我对不起你呀。”
    “姐姐,”我强压下心里的慌乱,“你快起来,你别这样。”
    皇后叹了口气,道:“带辛贵人与辛氏去偏殿相聚,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宫人关上偏殿的门窗,姐姐握住我的手,道:“红妈妈怕楼里的姑娘怀孕,误了接客,在所有胭脂里下了毒,你从小就跟着我,伤了根本,再不能有孩子——我已经听皇后娘娘说了,你流产了,都是因为那胭脂里的毒,辛娘,都是我不好,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待在楼里。”
    “姐姐……这不可能,是陈昭仪害我!”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琳隐殿的,只记得姐姐哭了很久,服侍我的宫女也哭了很久,最后尤安来传旨,说蒙皇后恩典,我晋为静仪,琳隐殿的哭声这才止住了。
    “恭喜辛静仪。”
    我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两年后,皇后产下三皇子,皇上大喜,封赏六宫,大赦天下,我也晋位为辛婉仪。
    很快,何家的那位京城第一才女何昭仪有孕,晋为嫔,生下四皇子后,又封为淑妃,风头大盛,甚至隐隐压过了年长色衰的皇后。
    然而四皇子孱弱,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淑妃受此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终日以泪洗面,再未得圣宠。
    丧子之痛,如何不令人肝肠寸断,可怜我那孩子,都没能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我自觉与淑妃同病相怜,便常往馥芍宫跑,淑妃悲痛欲绝,并不太理会我,但我能理解,我当初也是这样的。
    我二十六岁那年,朝中又有一个陈家封爵,陈氏入宫,封陈昭仪。
    又是陈昭仪。
    这个陈昭仪似乎不像死了的那个陈昭仪一样讨厌,瞧着健康的很,皮肤像满地跑的男孩子一样粗糙黑黄,仿佛久经日晒,姿色也只能算是中上。
    而且,她很低调。
    大雪那日,我怀念起做绣娘时与其他姐妹打雪仗的时光,故地重游了一回,却看见那个年轻的陈昭仪也在雪地里嬉闹。
    她玩疯了的样子真是不成体统,可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味,有点儿树上像扑腾的喜鹊,又有点像园林里那几只总在奔跑的鹿。
    我想了很久,才想到皇上常说的词。
    灵气。
    皇上最爱的,年轻女子的灵气。
    当初的陈昭仪也是如此在御花园玩闹,活泼的像头撒欢的鹿,才勾走了皇上么?
    可这样的灵气,我从来是没有的,我天生哀怨愁苦,只能以柔弱谦卑的姿态取胜。
    我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不高兴,便转身离开,直到两个时辰后,我才再次来到了这里。
    地上那亮闪闪的是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捡起来一瞧。
    是一个兔子形状的金坠珠。
    如此偏僻之处,如此不成体统的图案,定是那陈昭仪留下的。
    我捻着那圆滚滚的金兔子,将它收入怀中。
    第156章 杨柳番外
    在城皇寺后方的山里,有一片清修之地。
    此处虽是清修之地,里面的人却过得并不清苦,这儿住着的乃是前朝后妃,先帝后宫三千佳丽,但凡无子女者,都需在此地“清修”,为大宁朝和先帝祈福。
    而在这清修之地中,有一位杨太妃的经历最为传奇,此人本为乐坊舞女,无亲无故,名号不详,大字不识一个,靠着前世修来的福德,蒙先帝圣恩,封了美人,而在先帝驾崩、金龙升天后,当今圣上以杨美人侍奉先帝殷勤为由,封其为杨太妃。
    要知道,连何家出来的那位才貌双全的何昭仪,都只封了个太嫔啊。
    太妃与太嫔,虽只有一字之差,待遇却千差万别,这片清修之地依山傍水,若过得好,便是世外桃源,若不好,对宫中养尊处优的佳丽们来说,可是很悲苦的。
    譬如那位杨太妃,只因当今圣上封其为太妃时,随口一句“莫要亏待了她”,直接成了清修之地的第一人,住处最好,吃食最多不说,清修之地但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是由杨太妃先挑,还有两个宫女专门服侍着。
    而那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何太嫔可就惨多了,她不知为何,竟成了清修之地的下等人,吃食粗糙,每日还需自己挑水捡柴,清修之地但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能拿别人剩下的,都算她运气好——大部分时候,她是没有的。娘家虽显赫,却从没帮过她,也基本等于没有娘家。
    最可怜的是,杨太妃指定了要她住自己隔壁,何太嫔每日辛勤劳作、汗流浃背时,杨太妃就在隔壁吃香喝辣享清福……
    实在是太可怜了。
    杨太妃在院子里迎风起舞,歇息时,还喜欢出言嘲讽何太嫔。
    “你这就不行了啊?啧啧,果然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何家大小姐,奈何风水轮流转,再娇贵的花儿,到了这儿,跟田间杂草也没什么两样,你这已经算过得很好了,皇上没亏待你,你可知同样是清修,从前一个依附过钱太后的太嫔过的是什么日子?寒冬腊月只有单衣蔽体,生了病,才有最差的炭火可用,还没宫人伺候,在她病重时,送饭的宫人将一碗粥放在她床头小几,她病中无力,打翻了碗,滚烫的粥洒在身上脸上,直接瞎了一只眼睛——”
    “你闭嘴吧,吵死人了。”
    “你猜这人最后是怎么死的?她给自己添炭火时,不小心扑进了炭盆里,就这么活生生烧死了,据说被宫人发现时,整张脸都已经焦了,分不清哪些是炭,哪些是她的皮肉,只能连炭盆一起下葬。”
    何太嫔擦了擦汗,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事?”
    杨太妃收了水袖,道:“是从前宜春院一个老嬷嬷说的。”
    “呵,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你爱信不信。”
    “杨柳,”何太嫔突然道,“你是因为听了这些传言,担心自己老而无依,晚景凄凉,才拼了命地去做那左右逢源的墙头草吗?”
    “当然,”杨太妃笑了几声,“难道要像你那傻姐姐一样,从一而终地惦记着何家和四皇子,最后连先帝都熬不过吗?”
    “你这样的人,竟然比我姐姐还得宠,真是令人费解!”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聪明人,你姐姐京城第一才女又怎样,书读进了猪脑子,成天拿鼻子看人,瞧不起我不识字,到头来过得反而不如我,还带累你这个好妹妹成了下贱人,你姐姐可真是聪明啊。”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姐姐饱读诗书,经纶满腹,锦心绣口,无人不知,你一个在后宫出了名的蠢人,如何能与我姐姐相提并论?”
    “放肆!你以为你现在何处?胆敢冒犯我,你是也想尝尝烫粥泼脸的滋味了不成?”
    “我是先帝的何昭仪,在清修之地祈福修行的太嫔,你敢在此动用私刑,扰先帝安宁,是不顾当今圣上的旨意了吗?”
    “一个太嫔,你还真当自己身处嫔位不成?先帝后宫三千佳丽,皇上想管的,要么留在宫里,要么送去守陵,在这深山老林里,你以为皇上还能记得住你是谁?你与其在这与我斗嘴,还不如趁早去捡些柴火,等下了雨,你怕是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杨太妃料事如神,当天下午,一声雷响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杨太妃没法儿在院子里跳舞,便大开房门,摆两个暖炉驱散寒气,又在廊下铺起毯子,合着风声雨声,一边起舞,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歌儿。
    没办法,清修之地到底不比宫中,没有乐班子伴奏,宫人又不通音律,杨太妃只能且歌且舞,自娱自乐了。
    跳了没一会儿,杨太妃找到了感觉,舞姿愈发曼妙,歌声也越来越大,终于,隔壁那间屋子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