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温今天在朝中本来就过的糟心无比,哪知道回家来又听到个更糟心的消息:傅五郎留书一封下扬州做生意去了,更放言赚不到钱不回来!
国舅气的脸都青了,完全不明白国舅府怎的会养出来这样一个满身铜臭味只爱财的儿子。
原本家里有一个不听话的傅开朗就已经够让他不顺心的了,但好歹这个儿子还是个精明干练的,读书时成绩又好,做官也有两把刷子,官声也不错,虽然与他父子政见有点不合,仕途却着实不错。
下面两个庶子傅三郎傅四郎是个无甚大才干的,都只荫了个小官,好歹也还听话。
哪知道最小的这个却全然不走寻常路,一门心思要做个商人,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傅温现在也想不明白了,不但是自己儿子不听话,就连向来与他亲厚听他话的太子也有了反骨,不但跟他意见不统一,似乎还要摆开了架势与他决斗一般,简直就没一件让人顺心的事情。
逮着机会,傅温就去了宫里皇后处告了太子一状。
皇后苦口婆心劝了一回太子,但见效甚微。
这一位似乎铁了心要与他亲舅舅对着干,皇后劝都劝不住。
傅温听到皇后的转述,心中不由冷笑,他这外甥自小看到大,没想到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他不敢跟自己老子计较,就拿亲舅舅来试刀。
今上强硬,又不能冒犯,于是他这位权势不够的舅舅就成了太子砧板上的肉,想剁一刀便剁一刀。
说到底,还是权势不够,不足以影响整个朝局。
傅温觉得他参透了太子心中所想。
朝中太子与国舅似乎有了心结,不过这两位好歹在朝堂上还顾着些颜面,已算不错。最离谱的却是三皇子与季成业这对翁婿。
继许清嘉弹劾完了阎成年与吉康安没两天,季成业就开始抓着三皇子弹劾,从他的府邸到个人用度乃至三皇子在京中与人结交之事都弹劾了一遍,总归就是岳父看女婿,哪哪都不顺眼。
今上听得三皇子被季成业弹劾,顿觉头疼。
就好像跟他做对似的,只要每次他捧了三皇子以示恩宠,总能招来季成业的弹劾。他也不是开口直谏,只是对三皇子进行人身攻击。
三皇子自成亲之后已经接受过太多次来自来岳父的恶意,以至于在朝堂之上听到岳父弹劾自己都已经有点习惯了。他本来还有几分年轻气盛,起初回去还会向季王妃抱怨,但他二人感情不错,季王妃曾反问过他:“难道王爷对那位子志在必得?”
对于皇权,皇子有着比官员还要深刻的体验,同父的兄弟最开始虽然是兄弟,但太子就生生比旁人高了一头,等太子登基之后,旁的兄弟却还要行跪拜大礼,此后便是云泥之别。
夫妻之间,他倒不愿意隐瞒,“若是……若是有机会呢?”自他长大,今上对他也渐渐宠爱起来,相较于太子的宠爱更盛。
季成业的女儿,见解自然不同,“夫君较之大皇兄如何?”
三皇子:“……”
季王妃难得一见的显示出了承袭自季成业的咄咄逼人的一面:“以大皇兄军功之盛,门下官员之多,夫君凭什么以为自己占着名份大义的太子,占着军功以及实拳的大皇兄能比?”
三皇子有什么?
自建府之后,眼见得今上对三皇子的宠爱,也陆续有官员投靠门下,这使得三皇子渐渐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想头,此刻被季王妃戳破,他面上也有些赧然。
“岳父这是……在敲打我吗?”三皇子想起他那位古板的岳父,自成亲至今小半年,已经被他揪着弹劾了无数次。
季王妃见他终于想明白了,不由长松了一口气:“父亲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就算他对殿下不满,难道他会害我不成?”
半年以后,许珠儿腿伤也已经好了,许清嘉从御史台调到了户部,任户部侍郎,而原来的户部侍郎被调去了工部。
许珠儿伤后三个月走路还有一点瘸的,当时小丫头虽然不说什么,但守着她的丫环来禀胡娇,她晚上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胡娇知道小丫头这是害怕了,便跑去与她睡了几个晚上,又细细的开解,只道过几个月就完全好了,她不会瘸一辈子。
许珠儿将信将疑,武小贝见到她走路的姿势就更是自责不已,总觉得许珠儿的一生被自己毁了。
谁家高门大户愿意聘个瘸了的女子回去?
那一段时间,许珠儿与武小贝都消沉了不少。
不过等到她日渐好了起来之后,两个孩子都又开朗了起来。
国舅长子傅明朗对于许清嘉进户部百思不得其解,因此特意问起国舅,为何要全力助许清嘉从御史台出来往户部去
傅温对此也颇感无奈:“姓许的生就一张利口,换个地方让他去扑腾去。总归不要逮着咱们的人不放。”
也怨不得国舅作此想,这半年来经由许清嘉弹劾的贪渎的官员大都是国舅一系的,且他还不是捕风捉影无的放矢,各个命中目标。
再由他这么闹腾下去,国舅都觉得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反正这人能折腾,索性丢到户部去,如今户部在贾昌与许棠手里把着,这二人为此数次都快撕破脸了,再丢个许清嘉进去不是更热闹嘛。
国舅倒是想将许清嘉弄下来,就算是背后有太子撑腰也总归能寻到姓许的把柄。可是他派人收集了数月,却无功而返。
姓许的不贪不渎,简直就是一只无缝的蛋。没办法将他弄下来,就只能助他一臂之力,将他从御史台弄走了,总之送到别处去扑腾,别妨碍了他的事就好。
谈起此次调迁,新任的户部许侍郎的上任感言便是:感谢圣上隆恩感谢太子信任感谢大后方老婆的支持,我最感谢的还是国舅大人!
“……若非没有国舅大人,我还得天天跟人打嘴仗。”他斟了一杯水酒,与季成业小酌。
季成业朗声笑了出来:“你这是将国舅爷逼急了,他恨不得你早点离开御史台,少对他的人指手划脚。”他亦举杯,与许清嘉轻轻碰了下便仰脖灌了下去。
许清嘉装傻:“季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呢?分明是国舅爷觉得我精于庶物,放在御史台跟人打嘴仗糟蹋了我的才干,这才全力保举我进户部的。国舅爷真是慧眼识珠啊!”
傅温保举他进户部之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许清嘉的才干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若不是大家天天同朝为官,见过许清嘉穷凶极恶的咬着国舅一系的官员不放,朝中同僚定然以为国舅对许清嘉是赞赏有加的。
季成业被他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无耻行为给逗乐了,一口酒都差点喷出来:“国舅这是逼不得已吧?”
“怎么能叫逼不得已呢?”许清嘉诚恳反驳:“国舅大人这是为国为民遴选良才美玉!”
季成业:“……”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在御史台所向披靡的好口才瞬间败北。
相较于傅温有种送了恶犬出去与人撕咬的感慨,许棠与贾昌两位老大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们是一路看着许清嘉从一个上朝之时跟鹌鹑一般缩着不动的御史中丞慢慢进化成一个凶残的言官的,扳着指头数一数竟然有十来位官员落马。
而傅温竟然将他给丢进了二人好不容易达成平衡的户部。
这是要做闹哪样啊?
许棠再一次开始考虑与这位门生建立亲密的师生关系了,好歹他还顶着许清嘉的座师的名头。
贾昌对国舅此举简直恨透了,他与许清嘉结的可是死仇啊。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许清嘉上任户部没半年,户部尚书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从此陛下再也不用担心他的钱袋子了。
这位户部侍郎端的勤勉精干,自从他上任之后,复核开支每次到他这里总能被砍掉一半乃之三分之二,户部尚书顿觉自己肩头压力松了一大半,哪怕分属不同阵营,对这位下属也很难产生厌恶的情绪,只能喜欢更甚。
还有什么比遇见一个急你所急,想你所想,乃至于凡事都比你更负责任,却从不贪功的下属要更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呢?
不过各部对许侍郎的评价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家都还记得许侍郎在御史台的表现,这货平时温文尔雅,只要准备好了咬人,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口才犀利到让人难以招架,大多证据确凿基本不诬陷,这真是让做了亏心事的官员们看到他都恨不得绕道走,最好别做出点什么事儿来撞到他眼皮子下面。
整个御史台在嘴炮方面能称得是上许清嘉唯一对手的季成业还与他成了好基友,压根没有内讧的打算,这让一众犯在他手里的官员心里恨他恨的痒痒。
现在他进入户部了,除了能看清利害关系的贾昌许棠之流,其余官员都松了一大口气:“哎呀……从此以后许清嘉再也不咬人了!”
然后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去户部支银子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不但不容易,好多支出都能被卡住,从工部的各种损耗到兵部的军训费,各部的办公费用都立刻有了新的支出标准……大家再也没有油水可劳了。
户部尚书满面红光,与去年底的焦头烂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其余各部尚书见到户部尚书以及许清嘉,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从基层爬上来的官员就这点不好,钱财上面太精细了,都精细到妨碍大家的利益了。
将许清嘉一手送进户部的傅温做梦也没想到,将许清嘉从御史台调到户部之后,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事到如今,就连他也后悔了。
——这人,太影响大家的财路了。
在所有人都不高兴的情况下,皇帝与太子倒是对许清嘉颇为赞赏。
身为一国之主,如何更合理的运用国库的银子,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旨意能决定的了。很多时候这是下面臣工齐心运作的结果。就算他下了旨,户部拨不出银子,也没办法。
因此,虽然今上曾经让宁王清查过一段时间的户部,后来又换了太子来做这事,但那只是因为去年他下旨拨银子救西北雪灾,户部推托没银子之后,才有了清查户部的行动。
事实证明,他对户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委实不妥。
而跟着太子清查户部的许清嘉在云南郡的表现就很不错,似乎经济民生很有一手。正巧傅温上折举荐许清嘉进户部,今上也就顺水推舟了。
没想到户部进了一个许清嘉,局面倒有不同。这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事实上,能有现如今的局面,决非许清嘉一个人的力量。有了他之前清查户部之事,现如今再进户部,不管另外一名侍郎以及户部尚书作何打算,下面的官吏们对他的能力却有着清醒的认知。
而另外一位侍郎以及尚书分别接到了许棠与贾昌的暗示,别轻举妄动,落得跟钱成郁以及宋璟的下场。
有了两位老大人的暗示,这两位在日常之中便营造出大家和乐的假象来,不曾给许清嘉使绊子。上司们都一家和乐了,下面的小官吏们就更没有给许清嘉使绊子的想法了。
户部难得一致的空前团结,工作效率节节上升。
太子在东宫与许清嘉谈起此事,还笑道:“要不要本王设宴请了国舅来,许卿正好酬谢国舅一番”
许清嘉亦笑:“微臣求之不得!”
太子语带惆怅:“可惜国舅是定然不来的!”自他们在坤福宫吵过之后,太子便发现国舅又在暗中笼络官员。只不过以前是在面他面前明着来,这次却是背着他行事。
可惜皇后看不穿,每每太子进宫,总要提起国舅,想要令国舅与太子甥舅同心齐力。
太子渐以政事忙为由,往坤福宫去的次数都渐渐少了。只不过太子妃毎次带着皇太孙进宫请安,总要吃皇后的挂落。
皇后将母子离心归咎为太子妃,倒从来没想过这可能与自己硬带着太子与国舅拧在一处而闹的。
太子妃的委屈无处可诉,不过她能忍,就算是在皇后处受了训斥,也从不曾在太子面前倾诉。
皇家的婆媳关系,比之普通人家的婆媳关系更要复杂许多。
后来某个嘴快的宫人将此事捅到了太子处,太子除了照旧很少往福坤宫里去,待太子妃却是愈加温柔了。
东宫其余姬妾眼瞧着太子妃的宠爱一日甚似一日,而她又生有儿子,心中无不在骂那嘴快的宫人:“……分明是太子妃自己安排,却装无辜!”
“不管是谁安排的,这是事实,因为此事殿下待她更好,这却是真的……”
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怨的。
其实从太子妃涎下皇太孙之后,这胜局一早就注定,只是东宫许多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后宫从来都是你争我夺,比之前朝亦不逊色。若说安静和缓,还得似许清嘉这样的臣子府邸。
胡娇在外应酬,后来从傅二夫人处听到许清嘉在官场上得了个“许抠抠”外号的时候,顿时笑不可抑,还跟傅二夫人笑言:“没办法,我家夫君自小家贫,就养成了这等俭省的习惯。”
等他从公署回来之后还特意将他打量了一番:男人正是最好的年纪,比之当年的书生俊雅之气,做了这些年的官,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极大改变,举手投足之间虽然仍带着儒雅,却已经有了举重若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