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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起居郎 第11节
    供桌不大,挤两人有些困难,叶汝真赶紧表示她可以退下,却被风承熙拉住了衣袖。
    风承熙指了指前堂方向,示意叶汝真静听。
    供案底下空间太小,两人强塞在里面,不得不离得极近,叶汝真只觉得脸颊旁一阵阵温热,都是风承熙的鼻息。
    这是被御史发现,会用“犯上”罪名弹劾的距离。
    御书房长年薰着龙涎香,风承熙的衣裳与发间仿佛都被这种香味浸透了,清冷肃穆的香气驱逐了檀香,叶汝真觉得那香气仿佛是有形的,把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叶汝真虽说因为帮外祖母打理生意的缘故,比一般女子见多识广一些,却也从来没有同任何一个男子这样贴近过,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叶卿害怕吗?”
    风承熙忽然在她耳边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一字字送进她的耳朵里。
    叶汝真坚定地摇头,然后手指指了指前堂。
    ——偷听呢,聊什么天啊陛下。
    这间正殿建得巍峨恢宏,高大开阔,即使只隔着一道佛像,声音都模模糊糊,听上去十分遥远。
    “……殿下真的不记得了吗?”
    阿偌的声音传来,“当时就在这里,我躲在后面的供案下睡着了,他们说我偷了供品,是你站出来指认那个和尚,我才逃过一劫。你当时就站在那儿,自己明明也吓得声音发抖,旁人还在吓唬你,你的脸都白了,可一步也没有退后……我一直记得……”
    叶汝真有点激动。
    阿偌和云安公主竟是旧识。
    所以他频繁来护国寺就是为了遇见云安公主?
    云安公主长年持斋向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上香。
    云安公主没有说话,良久,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也许事情太过久远,我确实是记不起来了。”
    “不可能的,我都记得,我们约好了的——”阿偌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急迫,“你当时一个人偷偷溜进来,求天上的母妃保佑你,派人接你离开那个皇宫——”
    “大人!”云安公主打断他的话,“我是大央的公主,大央的皇宫是我的家。我答应嫁往伽南,是为了两国安定,请大人勿做他想。”
    “还有,若两国联姻事成,我便是贵国的少君夫人,请大人自重!”
    “我就是伽南少君,我就是阿路偌傩!”阿偌的声音激越,“绵绵,我当初说过的,我会替你母妃实现你的心愿,带你离开皇那个宫,现在我来了,我来娶你,带你回伽南!”
    “啪啦”地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碎了,云安公主像是哭了。
    接下来两人应是靠得极近,声音都低了下来,只传来破碎的抽泣声,以及阿偌低沉的安慰声,声音十分柔和。
    叶汝真伸长了耳朵,还想听得真切一些。
    奈何脑袋贴上板壁了,只能收获零星的只言片语,两人在向佛祖许愿,希望婚期能定得近一些,离开京城便是新生。
    如此看来,云安公主也并非不记得,只是起初不知阿偌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故作不知。
    如今青梅竹马能相认,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再没多久,两人便离开了,大殿一片悄然。
    “陛下,他们好像走了。”叶汝真小声提醒。
    风承熙腿长,要曲起来才能藏在案下,抵住了叶汝真的出路。
    风承熙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在出神,没出声。
    叶汝真只好继续缩作一团,努力告诉自己,她现在是男人,是男人,离得近些,怕什么?反正大家都是男人。
    “原来当初那个小孩就是阿路偌傩……”风承熙忽然低声道,“他还真是喜欢往大央跑。”
    叶汝真:“陛下以前也见过他?”
    “岂止见过?朕当时便在场。”
    那年他九岁。
    大朝典之后,太后带着他来护国寺上香,随行的有王公大臣,各国使者,内外命妇。
    朝典当日,有人从黄河里打捞出一块玉璧,以为祥瑞,敬献给太后,太后转奉在佛祖案前。
    这事到这里原本该告一段落,但大家离寺之际,伽南使官发现自己的孩子不见了,急得四处寻找。
    找到这座大殿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块玉璧不见了。
    此事非同小可,当时的住持立即命人四下寻找,结果玉璧没找到,倒是在供桌底下找到了一个和风承熙差不多大的小孩。
    那住持铁青了面孔,押着孩子过来回话:“娘娘,陛下,众人离开之后,只有这孩子在,娘娘可以派人去伽南国的禅房里搜一搜,玉璧说不定就在他们房中。
    小孩不停挣扎:“不是我!你冤枉我!你这个光头是不长毛的大坏蛋!”
    太后大怒。敢动供到佛前的祥瑞圣物,按律当斩。
    小孩不带怕的,连太后一起骂。
    就在那个时候,云安站了出来,指着住持道:“是他让人拿了玉璧。我看见两个和尚把玉璧装在盒子里,说住持要好好鉴赏一番。”
    住持极力辩解,大骂云安,说谢贤妃是妖妃,女儿也身带妖气,将来要祸国殃民,恳请太后及早为国除害。
    云安从小就没了母亲,一直被人称为“妖妃的女儿”,听见这话吓得浑身乱颤,却依然没有改口。
    当时的姜家家主派人在伽南国的禅房外截住了一名鬼鬼祟祟的和尚,怀里正抱着那块玉璧,准备栽赃嫁祸。
    后来还在住持房中搜出了许多天家之物,宫里供佛的宝贝,十有八九进了那住持的口袋。
    “公主……很是勇敢啊。”叶汝真喃喃道。
    花筵上的云安公主好像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没想到幼时的云安公主,竟有胆子仗义执言。
    “也许,并非单是因为勇敢。”风承熙低声道,“有可能是她被人陷害了太多次,所以看不得别人被陷害。”
    叶汝真听说太后视云安公主为眼中钉,想来公主在宫中的生活并不如意,所以小小年纪,便许愿想逃离。
    佛祖听到了她的愿望。
    “伽南王子既然是真心求娶,是不是不用杀了?”叶汝真期盼地问。
    风承熙抬起眼,“怎么?叶卿是不敢杀,还是舍不得杀?”
    “到底是王子,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引起两国交战,就不好了。”
    风承熙看着叶汝真,眸子里似有一点欣赏之意,他微微笑了一笑,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兵刃相交的厮杀之声。
    风承熙的眼神在刹那间变了,原本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下一眼便像是利刃出鞘,锋芒四射,单凭眼神仿佛就能割伤人。
    叶汝真这会儿顾不得君臣之仪了,推开拦路的长腿,钻出来,扑到门前。
    透过一丝门缝,羽林卫正在和一群人乱战,那些人衣衫褴缕,不知是什么来路。
    “陛下,好像是山匪。”
    叶汝真上京路上遇到过类似的,一般是拦路劫财,劫也不算劫很多,有种武力讨饭的感觉,很少会这么真刀真枪地干仗。
    “陛下放心,臣带了不少人,一定会保护陛下的。”
    “叶卿,此地是京城,哪里来的山匪?”
    风承熙站在她的身后,“护国寺从开国到现在一百多年了,从没遭过匪,你一来,匪徒便来了。他们明显是冲你来的。没人知道朕在这里,你离朕远一点,便算是护驾了。”
    说着,他对叶汝真一笑,眉宇轻扬,凤眼斜飞:“叶卿保重。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朕回头重重有赏,定让你升官发财抱得美人归。”
    话音落地,叶汝真只觉得后背一沉,整个人踉跄一步,被推出了门外。
    门悄无声息地在叶汝真身后关上。
    “在那儿!”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山匪挥着刀向叶汝真冲过来。
    第11章 有福
    叶汝真抱头鼠蹿。
    养尊处优的羽林卫根本不是山匪对手,三五下就被踹翻在地。
    好在郑硕带过来的十几个亲兵倒是训练有素,有些人哪怕断了一臂,也能刀刀见血,放倒了好几名山匪。
    但山匪到底人多势众,叶汝真和郑硕等人被越困越紧。
    叶汝真声音发颤:“郑、郑将军你知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
    郑硕抹了一把脸,他一直守护在叶汝真身前,脸上半是血水半是汗水,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陛下有令,无论出了何事,务必要先护得大人周全。大人放心,除非我郑家的死到最后一个,否则大人绝不会有一丝损伤。”
    叶汝真:“……”
    郑将军,你大好一条汉子,奈何耳朵不行,一定是听错了。
    包围圈一点点收缩,郑硕等人左支右绌。
    一把刀映着月色,闪着寒光,一刀向叶汝真斩下。
    叶汝真此时才知道,原来到了极度危急之时,人一声也喊不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把刀接近,来不及闪躲。
    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双生子互妨,果然是真的!
    她当初要是没替叶汝成去吏部录名,就不会有今天!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划破空气,扎入一名山匪的背心。
    山匪仆倒在地,背上的箭羽漆黑之中带着一丝金色。
    “是姜家府兵!”不知是谁高喊一声,“走!”
    下一刻,叶汝真才知道他们为什么退得那么快。
    和羽林令的明光铠不同,姜家府兵黑衣黑甲,头盔中间一道金线,来了不知多少人,却只听得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府兵们从中散开,让出一条道路,一人走了出来。
    那人轻袍缓带,衣装素雅,发带在春风中微微飘起,如蝴蝶长长的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