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榭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在长案上敲了敲,凤眼幽深,声音清冽:“鲁州军屯粮仓的三十万石军粮,云州军屯粮仓内的三十万石军粮,共六十万石军粮运进京城,怕是很难不走漏风声……”
说着话,他的眼睛盯着陈曦。
陈曦见他如此谨慎,不由笑了:“殿帅,您忘了属下还兼着辽河河道总督?”
傅榭微微一笑:“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他当然知道,只不过傅榭想让陈曦主动请缨罢了。
陈曦想了想,道:“这些屯粮分批以漕运的名义运过来,得在京城郊外寻一个地方暂储。”
傅榭悠悠道:“我在朱仙镇运河边有一个庄园。”
陈曦点了点头,此事遂定。
陈曦告辞之后,傅榭命傅宁去请坤宁殿总管太监许立洋过来。
许立洋很快便来了。
他做了易容,扮作他手下一个小太监的模样,青衣小帽,看着小小少年一般。
傅榭也是听声音才发现是许立洋,不由笑了,心道:若是女人有了许立洋这手艺,这辈子都可以扮作小姑娘了。
许立洋在长案西侧坐了下来。
傅榭脸上的笑意早已收敛,肃然道:“听说三月三那日你要请内子去你的庄园?”
许立洋清秀的脸上一片沉静:“是,公子。”
傅榭凤眼幽深盯着他:“你还给内子讲了大周太‘祖与原配玉氏及丁皇后的故事?”
在他的气势威压下,许立洋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竭力维持着平静:“是,公子。奴才给少夫人讲了这个故事。”好汉做事好汉当,他当初既然打算提醒少夫人,如今就要敢于承担责任。
傅榭没想到许立洋这样硬气,心中不由有些感佩——他最欣赏像许立洋这样能够坚持自己有风骨的人——只可惜许立洋如此优秀,却是个太监……
他垂下眼帘,浓长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眼波,声音诡谲难明:“我想,你的目的,怕不只是要提醒内子吧?”
许立洋抿了抿唇:“是。奴才想着,若您真的娶了永寿长公主,少夫人可以去奴才的庄园隐居,奴才能够供应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见傅榭挑眉看他,他忙又加了一句:“反正奴才又不会有后人,积攒那些银子财物又没用……”正好花在少夫人身上。
傅榭又好气又好笑,起身踹了他一脚:“狗咬老鼠,多管闲事!滚!”
许立洋猝不及防躲闪不及,一下子被傅榭连人带椅子踹倒在地,虽然狼狈不堪,却知公子算是原谅自己了,不由欢喜万分,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傅榭拱了拱手转身就跑。
跑到了大堂门口,许立洋又转身道:“禀公子,奴才正要向您禀报,这两日要请少夫人先去奴才在金明池的庄园踏青呢!”
傅榭:“……”这小太监,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以许立洋之聪慧,他自然知道傅榭的底线在哪里,并不敢真的请韩璎去他在金明池的庄园踏青。
回到自己的在京城的宅子之后,许立洋直奔书房。
他的宅子里除了他就是几个老老小小的太监了,许立洋躲在书房里,其他人也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并不敢骚扰他。
许立洋书房的窗子大开着,窗外培植着几株月季,月季昨夜刚刚绽放,大红的花瓣在阳光照耀下慢慢舒张,碧绿的刺,椭圆的绿叶,在微风吹拂中,随着花朵左右摇晃,煞是可爱。
许立洋默默坐在书房里,手里端着茶盏,眼睛却看着窗外的月季花发呆。
他在心里确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公子在少夫人那里安排有内线,另一件事是三月三春日宴怕是没那么简单。
第一件事他虽然猜到了,不过许立洋觉得公子一定有自己的考虑,他又不是长舌妇,自然不会去少夫人那里搬弄是非,破坏公子和少夫人的感情。
至于第二件事,许立洋马上就联系到了也要去赴宴的永寿长公主。
他端着茶盏慢慢品着,在心里做着谋划,等待着公子的指示。
在后面小花园散了一阵子步之后,韩璎便带着傅榆和傅枫回了女贞院内院,三人重新净了手,坐在堂屋里喝茶吃点心聊天。
傅枫活泼得很,插科打诨的,逗得韩璎和傅榆笑不可抑。
当傅枫瞧见那个鬼脸青小瓶子已经被摆在了堂屋的黄花梨木博物架上,她这才放松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傅平送了一篮鲜花进来,有桃花、杏花、白玉兰、梨花等,粉红雪白,煞是美丽。
韩璎见了这一篮子鲜花,很是喜欢,便命洗春她们找出了一个画红桃花的美人耸肩瓶,往里面插了几枝桃花摆在了堂屋里,又寻了一对碧瓷花囊,分别送给了傅榆和傅枫,让她们自己插花。
傅榆不知道该怎样插花,便询问韩璎,韩璎先道:“其实我也不怎么懂……”
然后又道:“不过插花最基本的原则是‘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你先试试看,咱俩一起研究。”
傅榆点了点头,自己开始试着插着玩。
傅枫好奇地看着傅榆跟韩璎学插花。
傅榆和傅枫离开之后,韩璎问洗春润秋她们:“那个鬼脸青小瓶子里的玫瑰汁子换过没有?”
润秋笑道:“禀姑娘,瓶子里的玫瑰汁子奴婢全倒进了一个白瓷瓶子里,交给了傅安,让傅安给公子了。至于那个鬼脸青小瓶子,奴婢又用热水洗了好几遍,才又装入了咱们的玫瑰汁子!”
韩璎这才放下心来。
漱冬好奇道:“姑娘,奴婢闻了闻,觉得那个玫瑰汁子和咱们的玫瑰汁子味道差不多啊,干嘛要倒掉?”
“这朱门绣户里腌臜事多着呢,”韩璎肃然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一定得小心一点。”
洗春等四个大丫头闻言,都收敛了笑意,答了声“是”。
韩璎见她们四个被自己吓得都不敢笑了,不由笑道:“不过也不用很怕,即使天塌了,也有咱们高个子的傅姑爷扛着呢!”
一句话说得洗春她们又有了笑模样。
夜里窸窸窣窣下起了细雨。
雨也不大,一直下着,缠缠绵绵无休无止,使韩璎原本有些飘浮的心终于沉静了下来。
傅榭还没有回来。
晚饭前他让傅宁回来给韩璎传话,说今日有事要出城一趟,让韩璎先睡,不用等他。
韩璎睡了一会儿没有睡着,索性穿了衣服起身,推开了窗子,看着外面的庭院。
在堂屋锦榻上和衣歪着陪她的洗春和润秋听到声音也都起来了。
洗春进来看了看,见韩璎身上穿得单薄,便拿了一件夹袄帮韩璎穿上。
廊下挂着料丝灯,料丝灯莹润的光晕下,傅平新带人栽下的几株美人蕉经过雨水的湿润,大大的叶子更加的油绿舒展。
雨还在下,打在美人蕉的叶子上,“啪啪啪啪”作响。
韩璎身上虽穿着夹袄,却感觉到一股寒意,正要关上窗子,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
脚步声很熟悉,韩璎不禁一阵惊喜,忙探头看了过去——戴着金藤笠披着玉针蓑的傅榭大步走了过来。
见洗春和润秋开了堂屋门迎了出来,傅榭想都不想便道:“都出去吧!”在这样的雨夜,他只想和韩璎单独在一起。
韩璎刚迎出去,整个人就被虚虚抱入一个带着湿气的温暖怀抱。
她闻到了属于傅榭的味道。
韩璎笑盈盈从傅榭怀中挣扎出来,抬手掀开了傅榭头上戴的金藤笠,又解开了玉针蓑:“你怎么打扮成了这个怪模样?”好像侠客似的。
傅榭在外奔波了半夜,抱着韩璎便不肯松开:“陪我进去洗澡!”
傅榭洗澡的时候,韩璎从暖壶里倒了一盏温茶给他送了过去,一边看他喝茶,一边问道:“今晚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傅榭把茶盏里的水全喝了,这才道:“我去朱仙镇的庄园了。”他整整在外奔波了一夜。
托陈曦在辽国买来的辽铁已经通过运河运了过来,傅榭带着陈曦许立洋一起接了这批辽铁,全贮在了朱仙镇的庄园里。
同时,他出面向枢密院借来用作军饷的屯粮十五日内就要运抵京城了,得提前在朱仙镇的庄园安排好仓库。
安排罢仓库,他们三人又带着人去了许立洋在金明池的庄园,为即将到来的三月三春日宴做好了准备。
忙完这些,他和陈曦许立洋都累的够呛。
陈曦没有回来,直接歇在了许立洋的庄园里;而傅榭放心不下韩璎,怕韩璎没了他睡不着觉,便带着许立洋冒雨进了城。
他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除了统帅大周的禁军,另外一个职责就是管理京城的城门事务,而京城所有的城门尹早换成了他的人……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他不想韩璎担心,便不欲多说,伸手揽过韩璎的腰肢贴在了自己身上,含住她的唇吻了下去。
韩璎被他吻得身子发软,只得贴在了他身上。
傅榭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韩璎依偎在他身上,微微喘息着。
傅榭不想多说,她便不再多问。反正她能肯定傅榭没去偷人,只要他不偷人,韩璎就全都听他的。
她就是这么护短。
等两人都平静下来躺在被窝里,韩璎便说起了白日之事。
傅榭颔首道:“傅安已经把傅枫送来的那瓶玫瑰香汁子送到许立洋那里了,这件事你不用忧心,自有我来安排。”
韩璎“嗯”了一声,依偎进傅榭怀里,闭上了眼睛。
春雨一直缠绵地下着,一直下到了三月二夜间,居然就停了。
傅榭一大早就去上朝去了。
他一离开,韩璎又睡了一会儿才起来,洗漱罢便开始梳妆打扮。
她刚刚妆扮好,傅榆和傅枫就来了,她们是来等她一起去崔夫人那里请安,然后一起出发去金明池的。
傅榆和傅枫见韩璎已经妆扮好了,便笑吟吟打量了一番。
韩璎今日打扮得非常漂亮,梳着朝云近香髻,戴着一套镶红宝石赤金头面,衬得小圆脸晶莹如玉,眉睫浓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丰润的双唇上浅浅涂了一层胭脂,身上穿着合体的浅粉绣深红折枝花卉的修身夹衣和素白纨裙,美丽鲜艳得如同一枝带露的栀子花。
傅榆傅枫都有些看呆了。
傅枫娇笑道:“三嫂嫂好美啊!”
她的狐狸眼一挑,灿然一笑:“嫂嫂,你抹那个玫瑰花汁子没有?”
韩璎看了她一眼:“抹了一些了。”
傅枫撒娇道:“三嫂嫂,还不够香呢,再抹一些吧!让枫儿也跟着抹一些!”
韩璎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