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反驳,也只能在同一水准上才能反驳的起来。连对方所讲的内容听都听不懂,还能说什么呢!
夏君妍轻轻舒口气,虽然开头艰难了些,但到底这会讲的主动权终于还是被她拿了回来。此刻拿出竹条做得教鞭,指向了身后的稻香良田图,空白处已写上了一首关于农田的小诗,作为引子,随后进入正题。这年代很少人会讲到算经,哪怕是陈夫子的青云书院,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哪一位大儒将算经当做主题来讲过,最多就是偶尔提一两句。
陈夫子原本打算看一眼就走的,见夏君妍展开第二幅副图纸后,便一步也不肯挪开了。只恨这石门后的视角太窄,恨不得直接到学堂里听个痛快。
学堂内的小姐们目光随着夏君妍的教鞭而动,第一幅是画,第二幅是根据第一幅画提炼出来的几何图形了。夏君妍已将第一题已知的条件标注在上面了。
“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请问为田几何?”
这一题十分简单,15乘以16便是答案。
唐婷月方才失了面子,此刻亟不可待的回道:“一亩地。”又不甘心的瞪了一眼夏君妍,“夏掌柜不会今儿就是来讲这些的吧。”
夏君妍知道唐婷月的来历,打小被人捧着,猛地摔了一个跟头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走路的姿势有问题,而是怪罪在地不平上。
夏君妍自认自己今天是老师的身份,当老师的遇到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太正常不过了。所以此刻她的心态倒是平和,回道:“请问唐小姐此答案如何得之?”
唐婷月得意洋洋道:“广从步数相乘得之。”
夏君妍笑问道:“今有田广八步,从三十步,请问为田几何?”
唐婷月一愣,之前那个问题她曾听哥哥说起过,哥哥说一般一亩地皆是广十五,从十六,而她家里的田大多也是如此,便将这个记下来了。如今夏君妍换了个数字,唐婷月顿时就卡了壳。
夏君妍又问:“今有田一亩,广二十四步,请问为从多少?”
台下一片寂静。
女学生们全都盯着唐婷月,两侧的娘子们也有看向唐家娘子的,此刻谁出声谁就是傻子!明明不过片刻时间,唐婷月却觉得度日如年。
夏君妍等了片刻,依旧等不到唐婷月的回答,便道:“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做学问最忌一知半解。”抬手示意她可以坐下了。
15乘以16知道答案,换成8乘以30却不知道了,换成除法更加不知道了……夏君妍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唐小姐。
姑且算是……勇气可嘉吧。
夏君妍倒也通过唐婷月了解了这群女学生们的数学水平,加减法倒是知道,换成乘除法,就只记得一切固定的数字答案,还是通过算经的诗歌背下来的,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乘,怎么除,怎么进位。
得了,也不用继续拽文言文了。夏君妍果断避了短,论起做诗做赋,她的文言文水平肯定不是这些小姐们的对手,或许她能将后世大文豪的成品直接祭出来,但那不就和唐婷月一样了吗。只知道结论,根本就不懂得其中的规律,万一遇到真真懂行的,问她个底掉而,那种羞耻与尴尬不是寻常能消化掉的。
想要懂得乘除法,自然要从加法开始教起。和莫学霸的讨论的是代数几何,到了这里,难度值降得夏君妍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她倒也是教的十分认真,她不知古代怎么教算经的,她也不是老师出身,自然而然的也就开始模仿现代小学的课堂,天朝的九年义务教育所教的基本知识还是非常扎实的!
教数学和其他的学科也不一样,它需要大量的例子来证明。陈淑云几次想要插嘴,但是夏君妍的教学是系统性的,一环扣一环,下面的女学生听得全神贯注,她根本就插不上嘴。
等夏君妍空下来的时候,就到了下面女学生自己动手来算了。做数学题,那是最烦有人在一旁打扰和说话的的,陈淑云只能呆在都讲席上,满脸不是滋味的看着夏君妍。
不过这群女学生的底子倒也不错,夏君妍发现这个时代九九乘法表其实已经有了,但对于两位数以上的乘除法,单位数乘以两位数或者三位数,由于有算盘,所以……基本上非专业人士是不会特意却学它的,至于开方啊,幂数之类的,夏君妍觉得自己在来十次也不会讲到那里去。
课程的最后,夏君妍直接来了一次三位数的相乘作为最后一题。等她算完转过头来,见远处竟然站着陈夫子,吓得她手里的粉笔都差点掉了。
不过众人都看着她这边,倒没注意身后的动静。陈夫子刚冒了个头,就被陈夫人托回去了。夏君妍赶紧恢复神色,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需掌握了如何进位,就算一时半会儿身旁没有算盘,也能算出来。古语云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今日所讲,不过算经十之其一,望诸位课下温故知新。”
夏君妍合上书本,向一旁的司会点了点头。司会娘子还盯着那黑板上的数字,见夏君妍看她,这才猛地回神。挺了挺背脊,上前数步,敲响云板,示意此次讲学结束。
八位女学生皆站起身,齐声道:“学生恭送先生。”
夏君妍嘴角悄悄翘了起来,虽然之前收了不少奚落,可有了这一句,她觉得什么辛苦都值了!从夏掌柜到夏先生,夏君妍觉得自己走路都开始带飘了。微风拂过,夏君妍摊开手心,才发觉自己其实也紧张的冒汗了。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看着四周的盎然的翠绿,身心为之一轻。只是那茂密的树干上绿叶微动,夏君妍顿了顿脚步,心头一跳——莫不是……
不待她反应过来,瑞珠已走来,浅笑道:“夫人已备下午膳,先生请随我来。”
讲学结束,正好到了巳时,女学里是包午饭的。四人一桌,两荤两素。夏君妍、陈夫人以及司会娘子和司赞娘子坐在最上首,诸小姐与各府娘子分坐与下首各处。
虽说讲究个食不言,但在饭食上来前,陈夫人还是拉着夏君妍细细说了不少话。中心思想就是希望夏君妍能将今天所讲的内容汇集成为文章,虽然讲学里也有人做会议记录,但是夏君妍今天所讲的内容较为特殊,做记录的娘子担心没有记下今天讲学的“精髓”,而且陈夫子走之前也交代了,他更希望夏君妍能一字不落的全部写下来。
夏君妍点头笑道:“这有何难,我来时便带了教案。”
教案?
这倒是个新鲜词,但不难理解,陈夫人道:“今日真是辛苦阿夏了。”言语间也变得亲切了起来,“虽然现在提这个似乎还有些早,不过我倒也的确希望以后若有机会阿夏还能再来女学。”
夏君妍却没有一口应下,只是道她会回去仔细考虑,毕竟今天讲学的效果她还不清楚。正好饭食端来了,此话也就暂时搁下。
一般讲学一天只有一场,用过午膳后,夏君妍便要告辞了。陈夫人亲自将她送到府外,彰显对先生的尊重,一道出来的娘子们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连陈夫人都服气了,她们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呢。像是与夏君妍关系不错的黄娘子,临走时还向夏君妍微微欠了欠身,代女儿行尊师礼,而唐家娘子这般的只恨不得早些离开。
等客人都陆续离开,陈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回到府中喝茶小憩。瑞珠将女学下午的事宜安排妥当后,便回来道:“五姑奶奶说,她今儿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回了。”
陈夫人闭着眼,一旁的小丫鬟正拿着贵妃捶替她敲腿按摩。
“方才我回来时瞧见真姐儿几个还拿着算筹在演算,还问奴婢夏姑娘何时再来与她们讲后面的内容。”
陈夫人微微点头,说道:“去将第二个梨木雕花的木匣内的书册子拿出来,今儿夏姑娘所讲的内容方才已誊抄好了放在里面。你拿去再去誊抄一份,送给五姑奶奶。”
将教案亲自送到陈淑云面前,这可真够打脸的。原本在讲学时,都讲是个很容易出彩的位置,结果陈淑云今天硬是一句话都没插进来。也不知到底是夏君妍讲的太连贯,还是她本身也不懂所谓的“进位”一说。可不管怎样,陈夫人送“教案”,也是出于对知识的分享,陈淑云就算心里呕出血了,也只能笑着接纳。
“莫大哥,你知道吗,结果今天连方形都没讲到,一上午了,全是在教如何相乘。”夏君妍一回到铺子就迫不及待的和莫如深分享她今天的见闻。
“还要多亏了你帮我画的那幅图,当那幅良田图展出来后,把她们所有人都给镇住了!最有意思是,陈家娘子竟然还带了把算盘!”夏君妍一想到陈淑云那模样就忍不住笑道,“结果她没想到,我根本就用不着那个,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莫如深欣慰的看着夏君妍。
哪里是他的画将人给震住了,明明是这小妞正式解说算经时的第一句就将场子给震住了。
明明那些话他以前也听先生说过,可从夏君妍口中说出时却带了另一种魔力。藏在树上的那一刻,他都有些嫉妒下面学堂内的人了。她们可以正大光明的看见夏君妍如此认真与用心的一面,而他却只能隐藏在黑暗之中。
而那些人竟然还不惜福,在学堂这种场合竟然还敢挑衅。不过他的夏姑娘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退缩,当他看见他的夏姑娘露出那般自信的笑意时,便一点都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