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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夫妇二人处置了家务,看看天色已晚,便吩咐冬梅在屋里放了桌子。夏荷早将众人的晚饭自灶上拿来,同着冬梅一道安放碗筷,铺排盘碟已毕,众人落座。那田姨娘不免又出来伺候了一阵,替众人盛饭布菜,拿东拿西。傅月明想到再过不久,便可与季秋阳重逢,心中欢喜,连饭也多吃了一碗。
    好容易待众人皆吃毕晚饭,漱过了口,田姨娘方才拿了自家的饭菜到屋里去吃。傅薇仙寻她母亲说话,也跟了进去。
    傅月明在上房又坐了片时,吃了一盏热茶,同父母说了些闲话,看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去了。临出门时,陈杏娘说道:“你不等等薇仙?”傅月明笑道:“她同姨娘说话呢,我先去罢。”说毕,就走了。
    再说傅薇仙走入田姨娘房内,见她正坐在桌边吃饭,便自家在床畔坐了,嘴里就说道:“姨娘倒吃得安心,如今这家里都快没咱们娘俩的立脚处了,姨娘也没个算计!”田姨娘听她这话,脸唬得煞白,慌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见傅沐槐正同陈杏娘坐在炕上议事,才又走了回来,低声嗔怪道:“你这孩子,真真是不晓事!老爷太太就在外头坐着,这样的话你也敢说,若是让他们听见,岂不又是一场闹腾!”
    傅薇仙冷笑道:“让他们听罢,横竖咱们如今是入不得他们的眼了,坐着不是立着歪的,就是再添上这些话也不多什么。”田姨娘闻言,心中便不免有些埋怨她,嘴里就说道:“我早说叫你多在老爷太太跟前殷勤些,你只是不听。现下怎样,大姑娘把你压得死死的,这房里但凡有她在可还有你说话的地儿?如今我是叫她给夺了权,家里大小事是再也插不上嘴了。你再不上心些,待到明日咱们娘俩都去晒牙渣骨罢!”
    傅薇仙本是进来与她商量对策的,却听她埋怨了一通,心里就有些不大耐烦起来。只是自己两个心腹丫头被傅月明设计除去,如今家里也只这个姨娘还可算作臂膀,当下只得压了脾气,笑脸相对的宽慰了田姨娘一阵。
    田姨娘又道:“我才在屋里听见你同太太说话,与大姑娘请先生有你什么相干?你倒去插嘴,吃她呛一顿好的。倒越发显得她懂事,你糊涂了。”傅薇仙轻哼了一声,说道:“此事同我是没甚相干,只是但凡她欢喜的,我便要阻饶,定要让她弄不成才好。若不然,我这心里就不痛快!此事姨娘不必管,我定要搅得傅月明这书念不下去!”田姨娘见状,一时竟没了主意,只叮嘱她仔细小心,又低头去吃饭。
    傅薇仙坐了一阵,走了出来,见傅月明先去了也没理论,同老爷太太道了告退,自家回房去了。
    走回后院,只见那爱月楼已是灯灭烛熄,想是傅月明已然睡下。她归入屋中,丫头荷花上来替她脱了衣裳并簪环首饰,又打了热水与她洗漱。这荷花甚小,还是一团孩子气。傅薇仙同她也没什么话说,摘了头洗过脸,就睡下了。
    一时又睡不着,只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思忖计策,就忖道:家里这个样子,暂时也没什么办法。傅月明究竟是陈杏娘亲生的,我再怎么去巴结讨好也比不过她去。就是傅沐槐也更看重那个嫡女。我要想在这里立住脚,还须的有些助力。可惜那两个丫鬟被撵了出去,田姨娘又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的。倒是那个苏州的姑母一家子,可算是个变数。我也听家里的那些老人说起,陈杏娘跟她这小姑子不合,她又没生下儿子,这位子其实坐不稳的。这一点,似可利用。待他们来了,再做计较。
    想至此处,她心中有了主意,稍稍安定,又转念道:这傅月明怎么好像一夕之间醒了神儿的,她以往总是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这大病一场倒像是开了窍,凡事都抢在我前头。我说出一句话,倒有十句在那里等着。虽不算锋利,却是锋芒暗藏。莫非、莫非她也是……此念一转,她随即便否认道:不可能,她若是如此,决然不会是这个样子!她心底虽这般想着,身上却兀自出了一层冷汗。
    这一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际发白才朦胧睡去。
    再说上房里,打发了两个丫头离去,傅沐槐同陈杏娘归入内室,傅沐槐就说道:“这几日我瞧着,好似月儿同薇仙有些不合?两个在一处不大说话了。”陈杏娘瞅了他一眼,说道:“哪有此事,想是你多心了。近来薇仙言语不得当倒是真的,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实在难入人眼。你不要因着她年纪小,偏疼小女儿,就去胡乱责怪月儿。让我听见,那我可是不依的。”傅沐槐眼见娘子娇嗔,心下动意,凑上前去,闻着她身上的脂粉香气,嬉笑道:“哪儿能呢,我不过白说说罢了。月儿是咱们俩的女儿,我自然是最疼的。薇仙再如何,又怎能同月儿相提并论?”
    陈杏娘同他调笑了一阵,又虑道:“只是我跟了你这许多年,也只养了这一个女儿。你傅家香火难继,我也愧对傅家列祖列宗。我说……不然过上两日,让后巷的刘妈妈寻个好人家女子,替你再收一房姨娘?”
    她话未说毕,傅沐槐便即打断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早跟你说过,倘或你我命中有子,你又不是老得不能再生了,何用再收?若是我傅沐槐福薄该当如此,就弄一百个来又当得什么?我已是这个年纪了,又何必去糟蹋人家年轻姑娘,也是没阴德的事情。就是二房,也是当初你防人说闲话,硬叫我收的,弄到如今不也只得一个女儿?我心里,只要守着你和孩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是好的了。如今咱们有这份家业,日子也过得顺遂,岂不舒坦?定要在这屋里耸上七八个,人多口多,再生出些是非,我也烦心你也难过,何苦来?我心里一早想过了,若是你我久后无出,就替月明招赘个女婿,顶了这门户也罢。咱们家也不缺银钱使用,也不用他有多大的能耐,挣多少钱,只要能守得住这份家业,待得月明好,就是好的了。”
    陈杏娘听了这话,心中甚觉情动。这世间男子莫说是无子的,就是子孙满堂了,还总想着多收几房姨太太受用,如傅沐槐这样的,也是当真少见了。她日常与那些官家娘子坐在一处吃茶闲话,听她们说起家中那些年轻姨娘如何狐媚,如何争宠吵闹,如何受气不过,心中便觉得意。她虽不得珠冠上头,锦袍加身,却在上头高了她们一截。
    当下,她也不再劝说,只是软语笑道:“罢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要打发冯安同常贵到江苏去打点那盐运使么?快些写了书信,明儿叫他们捎去。回来时,就接了姑娘一家子一道来罢。”傅沐槐听说,忙道:“你不提,我可要忘了呢。”说毕,便叫冬梅过来铺纸研墨,陈杏娘亲自在旁掌灯,他自家写了几行字,就封了起来,搁在书架上。陈杏娘眼看已是起更的时分,就叫夏荷铺了床铺,同傅沐槐一道睡下了,一宿晚景题过。
    翌日清晨,傅沐槐起来,吃毕了早饭,忙忙的同陈杏娘开了库房,自里头选了一套十个的金打玉镶的酒盅,一对嵌了红宝的雕刻牡丹花纹金镯子,封做礼物,又拿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以作打点之用。连同那封书信一并交予管家冯安与伙计常贵。又交代道:“到了苏州,先去寻当地一家名叫聚财的当铺,里头的当家掌柜章老爹同我交好。他在苏州官场上倒还有些人情,你见着了他就有些意思了。”冯安接了东西,一一应下。陈杏娘在边上听着,不由说道:“只是你们这些年没有走动,只靠书信往来,怕是生分了。他若不肯替你出力,可怎好?”傅沐槐道:“这倒不必忧虑,我们是极好的交情他当年流落到这里,不是咱们家收留,怕是就要客死异乡了。我们是极好的交情,他也不是翻脸不认的人。”言罢,就打发冯安与常贵上路。
    了毕此事,陈杏娘一面使人收拾花园里那间房屋,一面就张罗着去请那季秋阳。因想着季秋阳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自家不过一商贾门第,贸然以傅沐槐的名义去请,不免有些唐突无礼。便封了些礼物,使小厮到娘家,告知父亲陈熙尧拿了他的帖子去请。
    谁料,到了晌午,陈熙尧送信过来说,那季秋阳因事前日去了外地,如今不知在何处。又据他投宿的客栈掌柜讲,他有些行囊还不曾带去,寄存在柜台上,说是一月之内准回来取的。这事儿只好再等等,待他回来再说。陈杏娘听过,也还不觉什么,只吩咐下人将那屋子收拾整洁,添置了帘帐帷幕,桌椅架几等物,以作书房使用。傅月明闻说此事,满腹期待落空,甚觉怏怏,如被霜打了一般,每日里都没什么精神。桃红见了她这模样,只道为气候转变,天气炎热之故,每日拿些闺中趣事引逗她玩笑。
    时日匆匆,一月时光弹指即过。这日,傅月明正在楼前廊下采摘桂花。此时虽并非桂花开花的时节,但她廊下却有五盆月月桂,这种桂树每月皆能开花,气味儿虽不及金桂银桂那般香浓,却也是甜香馥郁。她将这些花采下,于窗口晒干,收入香囊之内随身携带,行走之间香甜满身,比之一切的香粉脂膏都好。
    正当此时,夏荷匆匆自前头走来,远远的就说道:“姑娘,快些收拾收拾。那位先生已请来了!”
    傅月明乍闻此讯,颇有些不敢置信,起身问道:“怎么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夏荷满面堆笑道:“听太太说,昨儿那位先生才进了城,老太爷一打听得消息,便亲自请去了。如今人正在堂上坐着,太太叫我来请姑娘过去。”傅月明听说,慌忙走进屋里,叫桃红伺候自己穿衣梳头,重新打理妆容。她日日盼着季秋阳到来,如今人来了,反倒慌乱起来,将一柜子的衣裳尽数倒了出来,拉着这个嫌不好,拉着那个又觉不适合,首饰也是换了几换。她姿色本自出众,却因着‘女为悦己者容’的那句俗话,唯恐让季秋阳看了笑话,只是不肯草率了事。倒急的夏荷在外头连声催促道:“姑娘随意穿戴就好,只是见先生,又不是看女婿,倒把姑娘忙的!”
    好容易穿戴齐整,傅月明随着夏荷往前头去,一路之上只觉心跳如鼓,暗暗偷想那季秋阳今生该是什么样子,还不到堂上就将一张俊秀脸庞羞得通红。
    走至堂上,穿过软壁,只见傅沐槐同陈杏娘都在上首坐着,一旁椅上另坐着一人。傅月明缓步上前,轻声道了句:“父亲,母亲。”低垂着头,并不敢往那边看一眼。
    傅沐槐先向那人笑道:“这便是小女。”又对傅月明道:“去见过先生。”
    傅月明脸红过腮,双颊滚烫,缓缓过去,向着那人道了个万福,口里低声道:“见过季先生。”那人也起身,身子微躬,作了一揖,温声道:“姑娘好。”
    傅月明听到这熟悉的话音,胸口剧震,心中一阵恍惚,不觉抬眼望去,只见眼前之人头戴方巾,身着青衣,长身玉立,面容清癯,鬓若刀裁,发如墨染,两道剑眉斜插入鬓,挺鼻薄唇,甚是俊逸,眼中含笑,十分温煦和曦。她与季秋阳上一世皆死于非命,如今重逢却已是隔世,天涯芳草,沧桑变化,现下这人又立在眼前,她鼻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第二十一章 听壁角
    傅月明痴望着季秋阳,又猛然回过神来,唯恐失态,慌忙低了头。二人见礼过,又各自落座。傅月明便在另一侧的一张椅上浅浅的坐了,听三人说话。
    只听傅沐槐问道:“敢问先生,家在何处,是哪里人士?家中见有何人?又如何到得此处?见作何生理?”陈杏娘在旁听了,只觉此话问得无礼,便开口怪道:“人家先生才刚到,茶也没吃上一盅,你就这样的逼问,像什么样子?好不好的,就让人瞧笑话。”
    那季秋阳浅笑回道:“不妨,在下既到尊府升任西席一职,家主问询在下来历身家也是情理之内。在下祖籍淮南,前年大不幸,父母亡故,平辈中只得在下一人,并无兄弟姊妹。在家居着,甚觉无趣,便想四下走走。于去年游学到得此处,蒙本方学官抬爱,举荐了在下到山阳书院讲学。前日又得陈孝廉垂青,保举在下来贵府上教习。在下身无长物,忝居此职,实在赧颜。”
    陈杏娘坐在上头,见这季先生生得一表人物,谈吐温文,举止有礼,心中很是喜欢,当即开口笑道:“先生这话可是太过自谦了,先生如此青年,便考中了贡生,足见才学满腹。来寒舍屈居西宾,委实是委屈先生了。”季秋阳听过,正待开口。却听傅月明在旁,轻声问道:“先生既做了贡生,每年朝廷下发的食忾该当不少,先生又为何不再求一步上进,反而屈就于此?”此言当真是她多日以来心中疑问,如今见着季秋阳,又说到此节,不由便将心中所想当面问出。
    季秋阳闻言,便望向她。正逢她也抬头看去,二人目光碰在一处,傅月明禁不住又红了脸,连忙转开。但见季秋阳浅浅一笑,开口道:“在下天性喜随性自在,而厌拘束,官场做派与在下不符。还是幽游世间,与在下更相合些。”傅月明听说,心中暗自喜道:他还是上一世的性子,一丝儿也不曾更改。
    当下,这四人在堂上坐着,又说了些客套闲话。傅月明只在一旁静静听闻,不时偷偷抬眼打量,见他一身青布氅衣,无有装饰,行囊萧索,便思忖他今世又如以往那般清贫,便在心中计较了一番。
    须臾,便是午间饭时,傅沐槐吩咐在堂上摆饭,款待季秋阳。因着不便,陈杏娘便带着傅月明往上房里去。傅月明临去时,走到软壁之前,回身望了一眼,却见季秋阳也正看了过来,向自己微笑点头,心中一颤,回过头匆忙去了。
    路上,陈杏娘随口笑道:“这位先生生得倒好个模样,说话行事又很有读书人的做派,怪道父亲那般中意他。”因又说道:“就不知他成家了没有。”傅月明听着,赶忙说道:“他适才说在家独居无趣,因而走到此间。既是抬步就走,想必还不曾娶亲。”
    陈杏娘并未听出此话端倪,仍旧说道:“就是没娶亲,他这个年纪只怕也一早定下了。不知哪家姑娘那般有福,能嫁与他。”傅月明闻听此言,登时不语了。陈杏娘又道:“这先生诸般都好,就一件可惜,于功名无心。男人家,还是多求上进的好。”
    傅月明辩驳道:“世间生计颇多,就是不做官也不算什么。父亲这一辈子也没得个纱帽戴,咱们家不也很好么?”陈杏娘望了她一眼,说道:“你懂些什么。他是个文人,不在这上头下功夫,莫不是一世都靠教书过活么?你瞧瞧你外祖父,这一辈子过得窝囊不窝囊?就是你爹,前番咱们家生意吃人作弄了,也没个法子。明知是被人坑害,也得拿钱去救赎。倘或咱们家但凡有一个有些权势亲戚,能让人这样欺负?”
    母女两个说着话,就转进了上房内。夏荷早已放下了桌子,冬梅拿了两人的饭过来,摆下了。傅薇仙那边打发丫头来说头疼,不吃饭了。二人便相对而坐,举筷共食。
    吃饭间,傅月明看母亲脸色尚好,又忖度之前母亲言谈,该是中意季秋阳为人的,便趁空笑道:“母亲,我瞧那季先生甚是贫寒,又在客居,住在旅店里,饮食不洁净不说,食宿耗费也颇为不少。再赶上个雨雪天气,往来府里教书也很是不便。依着我想,横竖那书房还带着个抱厦,不如就请季先生在家里住下?日常课业也是便宜。”
    陈杏娘闻说,登时就道:“你这孩子,怎么想出来的!他一个大男人家,怎么好跟你们混在一起住在后花园里!让外头人听见,还不知怎样搬弄是非!如今专有这样一种小人,在市井间讹传咱们这样人家的闲言碎语。你和薇仙又都是没出阁的姑娘,一时被弄坏了名声,往后要怎么嫁人?就是出了门子,在婆家也要吃人看不起。你说这话,当真是不知轻重。”
    一席话说得傅月明低了头,不言语了。陈杏娘看了她两眼,又说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样罢,左右是要给你姑母一家子看房子的,索性再替他寻上一间房就是了。他一个人,又没有妻女亲眷,找房子也容易。就是你姑母一家子不好办,需得一间深邃大屋才好。不然房屋浅窄,又有幼女在室,难免遭那居心不良之辈惦记。”
    傅月明闻得母亲提及姑母,便随口问道:“离送信去也有一月了,姑母什么时候到?”陈杏娘答道:“算算时候,也就是这两天了。苏州到咱们这儿路途不近,但也不算很远。只是他们拖家带口,辎重又多,路上不好走,有些迟延也是情理之内。”傅月明腹诽道:但愿一世不来才好。
    一时吃毕了午饭,前头收拾了饭桌,傅沐槐在堂上陪季秋阳说话,陈杏娘便打发人去请了父亲陈熙尧并外甥陈昭仁来见客。傅月明赶着母亲忙碌,无人留神,遂提起裙裾走到正堂软壁后头窥听。只听堂上傅沐槐正问季秋阳话,说道:“季先生既没成家,不知定亲了没有?”
    季秋阳答道:“早年间,家父也曾欲与在下定门亲事,然而因那时有一位算命的先生到在下家乡去,与在下卜了一卦,言说小可命中不该早婚,亦不能早定。若然定下,必定刑妻[1],故而亦不曾订亲。如今在下漂泊无定,客居异乡,暂不做成家打算。”
    傅月明听了这话,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虽则上一世也不曾听闻季秋阳与谁订亲,然而适才听母亲说及此事,还是禁不住胡思乱想,正应了那句关心则乱。
    正当此际,忽然一人在她身后道:“月姐姐在这儿做什么呢?”
    傅月明为这一声惊了一跳,慌忙扭身,却见是陈秋华立在后头,便低声问道:“妹妹几时来的?倒吓了我一跳!”陈秋华看了她两眼,说道:“我才来不久,四处不见姐姐,就出来找。谁想到姐姐竟在这里听壁角!”
    傅月明脸上微红,低声道:“我哪里在听什么壁角!妹妹尽瞎说的。”陈秋华却道:“姐姐耳朵都快贴在墙上了,还说不是呢。我倒要瞧瞧,这人是生了七个头还是八个胳膊,值得姐姐这样。”言毕,便凑上去,顺着软壁的缝隙向外望去。傅月明不好拦阻,又恐弄出声响来让堂上人听见,只得任她去了。
    那陈秋华看了片刻,直至夏荷过来称太太有请,方才撒手,与傅月明一道往上房去。路上,她垂首噤声,一字不吐。因她素日里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傅月明倒也不疑有他。
    待进了上房,只见坐了一屋子的人。外祖一家子都到了,皆在椅上坐着,连着傅薇仙也在座,陈杏娘在炕上坐陪。
    两姊妹进来,先去与陈熙尧见礼,方才向着陈氏并陈杏娘道了万福,又同陈昭仁叙了平辈之仪,各自落座。傅月明便开口笑道:“今儿倒是个好日子,外祖父一家子都来了。原来不是为了请先生,是看宝来了。”一句戏语,说得众人都笑了。
    陈熙尧捋须莞尔道:“来与昭仁看先生,还是一则;二来月明自病愈之后,我还不曾见过,今日也趁这个机会过来瞧瞧。”说毕,打量了傅月明几眼,笑道:“看起来倒是精神了。”傅月明低头笑道:“多谢外祖父关心,外孙女不长进,得了这个贱疾,劳外祖父挂怀,实是月明不孝。”陈熙尧听她这话说得很是甜净,点头笑道:“月儿如今越发有闺秀的样子了。”旋即向陈杏娘说道:“虽说好了,也还不可大意,隔上三五日还得请大夫仔细把把脉。小小年纪落了什么症候,可不是闹着玩的。月儿如今也将满十四了,眨眼就要出阁的。”
    陈杏娘颔首应道:“父亲说的是,我也这么想。待家里略消停几日,就还请那顾大夫来看看。”陈熙尧听过,说道:“若是那顾东亭,倒还罢了。”又问道:“月儿也大了,这几日可有人来提亲么?我怎么恍惚听见,前些时候有人来说了徐主簿家的公子,已然插定了?”
    ☆、第二十二章 暗流
    傅月明从不曾听闻此事,今听外祖父提起,不由看向母亲。只见陈杏娘微笑道:“倒是有这么回事,但只是月儿还小,我也打算再瞧瞧,故而并没定下。想必是外头人传讹了?”陈煕尧说道:“我也只模模糊糊听见了那么一句。既没定下,那便罢了。我听人说起,徐家那孩子很有些不好,为人浮浪,性好女色,身边放着好几个通房丫头伺候。若是定了这样的人家,月儿将来过去,还不得受气?”陈杏娘微微一笑,说道:“劳父亲牵挂了,我也是听人这样说,并不曾定下。”
    原来,陈氏自归家去,便将那段心事与公公商议了。陈煕尧闻说,心中倒也很以为是,傅家广有家财,又是砍不断的亲戚,傅月明亦是打小自己瞧着长起来的,很是中意这孙媳妇人选。故而于陈昭仁来傅家读书,他一力促成,也是另有一番心思。今听说傅家有人提亲,便也坐不住亲自过来打探消息。听闻陈杏娘言说此事黄了,这才安心。
    当下,丫头端了茶上来,众人吃过。前头打发了小厮到后面来说:“老爷请表少爷、表小姐到堂上见先生。”陈杏娘听见,连忙打发陈昭仁、陈秋华起身,陈氏又将事先封下的拜师礼拿出,交予小厮,同陈杏娘一道将二人送至堂前。
    才走至软壁后头,傅薇仙一个箭步上前,向陈杏娘笑道:“太太,我也想随哥哥姐姐一道入学读书,识些规矩,不知太太准也不准?”陈杏娘顿时一怔,欲待说不准,当着这许多亲戚的面,倒显得自己为难庶女,面子上也挪不开。然而因着近来的几桩事,陈杏娘为这母女二人着实弄寒了心,要让她附学,心底却又着实的不情愿。
    正在僵持之际,还是傅月明走来说道:“妹妹想要读书呢,也是好事。然而这会子先生在堂上等着,你挡着昭仁不让他上去,岂不是让先生空坐着?也是失了礼数。你那事,往后慢慢商量不迟,何必急在这当头上?倒叫人以为,妹妹是以此为胁迫,硬要太太立刻应下你呢?”傅薇仙一笑,说了句:“可是姐姐多心,不过是才想起来,同太太说一声罢了,哪有此意?”言罢,就退在了一边。陈煕尧便领着陈昭仁兄妹二人登堂拜见先生。
    因着傅月明与陈秋华只是女学生,便免了许多繁文缛节。然而陈昭仁自与她们不同,与季秋阳行了整套的拜师礼,又将礼物双手奉上,方才各自归座。季秋阳打量了这兄妹二人几眼,眼看着陈秋华生得甚是清秀,心中便暗道:虽还及不上月明,也算得上是位琼闺秀玉了。
    又看陈昭仁亦是十分俊俏,便赞叹了几分,同他攀谈了几句,问他都读过些什么书,闻得他在家随着祖父已将四书读了些,便拿《大学》中一些句子令他破题[1]。陈昭仁也尽能做的出来,虽还差强人意,然在他这年纪,也算难得了。季秋阳问了些话,见他言谈滚滚,谈吐不俗,便向陈煕尧与傅沐槐称赞了几句,言称此子将来前程必不可限量。傅沐槐听过也就罢了,倒是陈煕尧甚是欢喜。堂上笑语风声,宾主之间,言谈甚欢。
    一时,众人吃过两盏茶,傅沐槐便请季秋阳往后园去看书房。众人一道起身,行至后花园。才过二门,便有小厮往后园去送信,园中服侍的几个丫头收得消息,慌忙将晾晒的衣裙收进房中,又躲了开去。
    傅沐槐引着季秋阳行至后园,走到西墙跟大槐树底下,一座小巧院落立于其下,便是先前陈杏娘令人收拾出来的书房了。众人入内,只见是一栋白墙黑瓦歇山顶的房屋带着左右两间小巧抱厦。 一行人拾级而上,进入正堂,季秋阳打眼望去,但看屋内收拾的窗明几净,琴棋潇洒,笔墨砚台,甚是整洁,屋子当中墙上,供着孔子像。此屋乃里外两间,靠西边套着一间小房,被一扇月洞门隔开,门后放着一架山水字画屏风,看其上笔墨痕迹,乃出自匠人之手,并非名家手笔。
    傅沐槐走上前来,向季秋阳笑道:“寒舍鄙陋,还望先生将就一二。到明日,我与先生在这后街上寻上一所房屋,先生就近住着,茶饭等日常所需,皆不用与我客气。”季秋阳连忙笑道:“员外太过客气,在下一介书生,得蒙员外抬爱聘作西宾,已是受宠若惊,何敢再劳员外破费?”
    陈煕尧在旁说道:“既是小婿有此意,季先生也不要固辞。你住在那客店里,委实不大方便。”季秋阳心中忖道:原说住在客店里,于我行起事来甚是便宜。然如今倘或执意不肯,恐惹得他们见疑,反而不美。当即笑道:“既是员外的美意,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当下,傅沐槐又请季秋阳四下走了走,询问他还需添何物。季秋阳眼见这屋中各处铺排甚是细致,书房所需无不俱全,便笑道:“此处甚是齐全,倒也不必再添什么。”傅沐槐亦笑道:“这屋里所有家伙,都是小女亲自选下的。姑娘家的心思,自然细巧些。难为她小小年纪,倒想得周全。”说毕,就罢了。季秋阳闻得此语,心中却微微一动。
    众人在这屋里坐了片刻,又谈了些闲话。须臾,红日西斜,天色将晚,傅沐槐吩咐仍在堂上摆饭,留季秋阳用晚饭,陈煕尧与陈昭仁坐陪。陈秋华还归到上房里,同傅月明等人一道吃饭。
    待吃过了饭,眼看时辰不早,商议定了后日过来与陈昭仁开课,季秋阳便即告辞离去。
    傅沐槐与陈煕尧亲送至大门上,眼看季秋阳远去,方才回去,又在正堂上说话。陈煕尧因着孙子得遇名师,学业必能得些进益,又入得傅家内宅,得与傅家上下亲热,心事顺遂,便同女婿笑谈了几句,又道:“你看这季熠晖如何?老夫所荐之人,果然不错罢?”
    傅月明读书一事,多是陈杏娘的主意,傅沐槐倒不甚在意。他心中所想乃是另一桩事,倒也同季秋阳相干,今听岳父提起,不由说道:“人倒是没得挑,只是年纪有些大了。”陈煕尧甚是不解,说道:“年纪大小与他教书有何相干?前头姑娘还嫌他年轻,恐人说闲话。怎么你又说他大了?”
    傅沐槐闭口不言,只在心内思道:他如今十八岁,虽说还未娶亲,但等月明出阁,少说也得两年之后了。那时候他也二十了,也未免忒大了些。这两年间的事情,也很是难说。还是再看看罢。原来,他见季秋阳人物风流,才貌出众,家中又有云英待嫁,不免便动了意。然而思来想去,又觉不大合适,只得暂且作罢。
    陈煕尧眼看时候不早,又见四下无人,便趁空将心事说了,道:“月明如今大也不算大,小也不算小的,你们两口子是个什么打算?”傅沐槐正想心事,不防岳父忽有此问,不由反问道:“岳父此言何意?”陈煕尧说道:“月儿虽说尚未及笄,不能出阁,却也可定亲。前头先是酒席闹出事来,又有徐家来看,保不齐往后还得有人来提此事。好人家也罢了,若是那不成样的人家,少不得就要得罪人。都是邻里乡亲,吃这一方水土,你又见做着个买卖,倒好使劲儿开罪于人?依着我的意思,不如先给月明把亲事定了,倒也了省了许多人的口舌,免去多少是非!”
    傅沐槐听了这话,心底计较了一番,因是翁婿至亲,又想听听他的意思,便将自己那番打算说了,又道:“小婿不长进,弄到这个年纪尚无子嗣,娘子又渐渐有了年岁。倘或不成,小婿便打算为月明招赘一个女婿,顶立门户,继承家业。故此,小婿暂且不愿与月儿定亲。”陈煕尧听了女婿一番言语,心底暗道:原来他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如此倒难办了。他没有儿子也是实情,昭仁若入赘到傅家,那我陈家岂不绝后?但难道我倒逼着女儿与他纳妾?也罢,横竖月明尚未订亲,此事暂先含糊着,往后瞧瞧再说。
    想至此处,他只说道:“你这想法,倒也是好的。只是还要仔细人选,弄得不好,招了靠不住的人进来,只是生气烦心,也把月儿的终身给耽误了。”傅沐槐点头道:“岳父说的很是,小婿记在心上。”
    陈熙尧也不再谈此事,只同他说些亲语家言。外头小厮进来报说,一家子的轿子已经在门前备下了,他便即起身言去。傅沐槐忙打发人进里头,去请陈氏等一干人。
    吃毕晚饭,陈氏同陈杏娘在上房屋里说话,陈秋华便同着傅月明到里间炕上坐着吃果子闲谈,傅薇仙也凑在一旁。因看时候晚了,陈秋华恐一时要走,遂借了陈杏娘的妆奁,重新匀脸。傅月明便要拿了自己的脂粉借她使,她却笑道:“姐姐不必忙,我自带了的。”说着,便叫纂儿拿了出来。
    傅月明眼见是个绘着茉莉花的陶瓷盒子,打开来是一盒雪白的香粉,倒是自己不曾见过的,便向陈秋华借了瞧瞧。待接过来,用指甲挑了一点子,在手背揉了揉,却觉极易推开,又很是细腻润泽,一股子扑鼻的茉莉清香,与世间所卖的很是不同。正要问她是打哪间铺子里买来的,却听傅薇仙在旁哼笑道:“姐姐也是白费力,人家心里不定怎么看轻你我呢。到亲戚家一趟,还自己带着脂粉香膏,可见是瞧不上咱们家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 谜样贵人
    傅月明听了傅薇仙的挑唆之言,只浅笑不语,将香粉盒子递还陈秋华。看她慢慢的匀了脸,又用自带的胭脂拍了颊,便开了镜奁,拿梳子替她梳头,低声问道:“你头上的玉簪花垂了头了,另换一朵罢?”陈秋华轻轻点头,傅月明便叫桃红自盆里剪了一朵凌霄,替她簪在髻上,又向她笑道:“妹妹面目本好,只是日常穿衣打扮太过素净。虽然雅致也好,但年轻姑娘终究还是忌讳些的好。这凌霄花甚是娇艳,妹妹戴着,很能增色呢。”
    傅薇仙听了这话,嗤的一声笑了。原来陈秋华家境不裕,手边并无几件像样的簪环首饰,纵有些艳色衣裳,却无以为配,就穿出门也不伦不类。故而她索性日常只着素淡衣裳,簪以时令鲜花,瞧着也甚是清雅。然而这熟知内情的,却皆明其故。
    傅薇仙眼看这二人不理会自己的言语,挑拨不动,便又刻意讥笑当面,意图滋事。果然,陈秋华听出她弦外之音,虽是个冷清的性子,但年轻姑娘让人如此讥讽,不免也存了几分气恼在心里,顿时双腮带赤,粉面发红,就要发作。傅月明却淡淡一笑,向傅薇仙说道:“不知妹妹笑些什么?”傅薇仙本意是使陈秋华盛怒难抑,吵闹起来再辅以言语挑拨,祸水东引至傅月明身上,唆使她二人失和。她自谓傅月明本性懒于言语,不善说辞,碰上这样的场面必定言辞无措,又或是忙于抚慰陈秋华,反而越描越黑,那便正中她下怀。却不料傅月明竟当面质问,猝不及防之下她倒不知如何作答了。
    傅月明两世为人,自然不会为她这等肤浅言语牵引,当即反问于傅薇仙。傅薇仙果然僵在那里,吐不出话来。
    傅月明看了她一阵,方才慢慢说道:“秋妹妹素喜雅淡妆扮,不与俗世合流,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这也值得妹妹笑么?适才妹妹说秋妹妹自带脂粉,是瞧不上咱们家的东西。我看着,秋妹妹的香粉确是比咱们素日里用的高好些。秋妹妹不愿用旁物也是情理之内,我倒还打算着同秋妹妹打听打听从哪家铺子买来的,好叫人也买了给咱们使。妹妹说出这样道三不着两的话来,是做什么?姊妹之间,寻常玩笑也还罢了。但妹妹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伤了咱们姊妹之间的和气,薄了舅母的颜面?妹妹还不快与秋妹妹赔个不是,撂开手罢了。”
    傅薇仙被她说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待要与陈秋华赔礼,这面子却下不去。但若说就这样摔手走了,却又实在得罪了这一门亲戚。她只在心中咬牙暗骂自己走的这一步蠢棋。
    陈秋华冷眼扫了她两下,起身冷笑道:“月姐姐也不必费力做什么和事老了。薇仙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然而我倒有一句话,我家境再如何不好,也是正房嫡出的女儿。你一个庶女,倒凭什么在我跟前说这些话?!”这一语戳中傅薇仙心中忌讳,她心中怒起,又看已然得罪了陈秋华,索性说道:“你们都是嫡女,我自然是跟不上你们的,我也不和你们在一处,随你们傲去。但有一句话我先放在这里,别得意的太早了,赶明儿出了阁还不知谁贵谁贱呢!”话毕,扭身摔了帘子去了。
    陈秋华眼见她使性儿去了,冷哼了两声,又在椅上坐了。傅月明见这二人置气,因心中有一桩顾忌,便想和缓一二。才待开口,却听陈秋华说道:“月姐姐也不必再说,这里头的是非黑白,我自有眼看得分明。倒劝姐姐一句话,放着这种心思歪邪的姑娘在家里,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姐姐是个好心性,却也做些防备的好,免得日后吃人暗算还在睡梦里!”傅月明听说,不置可否,只笑道:“妹妹说的,我心里都不明白,倒也不劳妹妹挂心。我还有话要对妹妹说,今日之事还望妹妹休对太太提起。”
    陈秋华甚是不解,仰头望着她问道:“姐姐此言何意?这事儿,我倒还真要同姑母好生说说。今日她得罪了我事小,明儿倘或家里来了什么要紧的宾客,她也冲撞了人家,岂不事大?姑母管家不易,只怕看不到这些鸡零狗碎的杂事。我若不知也就罢了,今既撞见了自然要去告诉姑母。”
    傅月明赶忙笑道:“我正要说这个,薇仙虽是姨娘养下来的,究竟也是我傅家的姑娘。我说句不当的话,就是打狗也须得看看主人面,妹妹同她吵闹一场。又到我母亲跟前告状。太太既执掌内务,出了这样的事,岂不是告诉世人她无主事之才,我傅家家宅反乱,一个庶女竟敢冲撞亲戚宾客?太太面上虽不会说什么,也少不得将薇仙责罚一顿,但心里只怕也会有些不舒服,就是舅母面上也不好看。我母亲又是极要面子的一个人。咱们是常走动的亲戚,何必为这些许小事弄得相见尴尬?何况如今表弟在我家里读书,就是表妹也要常常过来。妹妹恁般聪明的一个人,这里头的轻重紧要,还用得着我说么?”
    陈秋华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思量了片刻。她悟性本高,凡事是一点就透的,哪里不明白傅月明言下之意,当即便向她赔礼谢道:“多谢姐姐提点,不是姐姐这一席话,我险些做了糊涂事。然而我适才所说,姐姐也还要放心里。连着几回,我瞧傅薇仙不是个安分的,性子刁钻得很,如今看来竟是连心也坏了。姐姐还是提防些的好。”傅月明浅笑道:“妹妹好意,我自然记着。”陈秋华又望她微笑道:“往日里,我只觉姐姐懵懂,凡事都不往心里去的。还暗自叹息姐姐这么个人物,竟也同俗世那等憨蠢女子一般,日日只知饱食酣眠,再无半点灵性。如今看来,我竟是走眼了。”
    这话点了傅月明上一世的真病,她颊上微红,不愿多谈此事,便转了话头问道:“还要问妹妹一句,这香粉是打哪里买的?真真好用,妹妹告与我,明日我也叫家下人买去。”
    陈秋华听她问起,也直言相告道:“原本,我也同姐姐一样用着香云坊的脂粉,这还是前几日我随母亲出城去,回来路上瞧见的。因看是个新开的铺子,一时兴起就进去瞧瞧,看各样货色都甚是新鲜,便说买来试试。谁知一用之下,竟比平日里咱们使的都好,就用了下来。姐姐若要买,那也容易。这间铺子就在杨柳斜街上,一间大房子,好不阔气的门面,挂着一个匾额,题名叫做‘焕春斋’,去了就能瞧见的。听说这铺子还是京城里一间铺子的分号,香粉、头油、胭脂、合香等物一应俱全,是店老板祖传的手艺配方,比世间卖的好上许多。京里那些太太小姐,也都用他家的脂粉。如今咱们这儿也慢慢兴起来了,每日里买东西的人连铺子门槛也要踏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