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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傅月明听着,也不动气,只将手里的茶吃了半盏,放才笑道:“姑妈倒是尽为傅家打算,只是这傅家门里只怕还轮不到姑妈来主事。姑妈也不想想,这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娘回来照管家事,算怎么回事?姑妈是不是忘了,这家门姓傅,不姓唐。”
    唐姑妈不料她竟当面说出这样狠绝的话来,且半分情面不留,登时恼羞成怒,待要同她理论,她说的却又字字在理。若要同她叫嚷,又失了长辈身份。再者,兄长出了远门,鞭长莫及。那嫂子本就与自己有些夙愿,嫌隙已久,自然不会出来让自己插手家事。她原本打的主意,趁着陈杏娘病倒,傅月明又是个丫头片子,这时候必定六神无主,只消拿出几分本事,一拳打到了她。这傅家内务的权柄,还不是如探囊取物?谁知,傅月明人虽小,主意却拿的稳。一夜过去,傅家丝毫不见纷乱。自己过来说话,倒让她一个晚辈拿话给僵住了,上不上下不下,再坐着又没什么意思,走了却又失了身份。
    又想着一家子的倚靠,唐姑妈少不得暂且含忍了这口气,满脸堆笑向着傅月明说了些软和话。傅月明只含笑吃茶,待听不听的。唐姑妈便问道:“怎么不见二姑娘?嫂子病了,她横竖也是嫂子膝下的女儿,怎么不来服侍?”傅月明笑道:“她犯了点儿错,太太的意思,先扣起来了,待老爷回来再发落。”唐姑妈闻说,登时闭口不言。
    半日,丫头冬梅进来说道:“门上小厮来报,说林家打发人送了一抬礼物过来,请姑娘示下。”说毕,便将帖子递了上来。傅月明先自一怔,立时问道:“这林家近来倒是奇了,怎么时常打发人来?今儿又为的什么,又送礼过来。”冬梅道:“来人说是他们家姑娘听闻咱们家太太病了,特特打发人来问询,问太太的安,还送了些礼物过来。”傅月明听着,就展开那帖子,见上头写的果然是些问候之语,用词倒十分殷切,慰问之意甚浓,落款还是那林小月。
    傅月明看过帖子,想了一回,先说道:“倒不好冷落了人家的家人,先叫来升款待人家些酒饭,切莫简慢了。待我看看,这帖子怎么个回法。”冬梅闻声,便去了。唐姑妈在一旁,伸头探脑,听的怔怔的,待冬梅出去,方才回过神来,又陪笑问道:“大姑娘怎么不问问,这林家当真送了一抬礼物过来?这可不是薄礼了,林家可是当真看重咱们家的,姑娘可不要怠慢了人家,倒得罪了人。”
    傅月明微微一笑,望着她说道:“这点子道理我还明白,不消姑妈说。”说完,也不理睬唐姑妈,就叫桃红拿了笔墨帖子过来,待写时又想起:我是一个姑娘家,这样写贴去回,倒似是不大便当,难免使的笔墨外流。想了想,便向桃红说道:“你去叫小厮,把季先生给请来。”
    ☆、第六十七章 允诺
    桃红听说,走去传话。
    唐姑妈才待问,就听里间传出动静。陈杏娘披着衣裳,散了头发,叫冬梅搀着走了出来。
    二人一见,赶忙起身,慌着扶陈杏娘坐下。傅月明便说道,“母亲出来做什么,这病才略好些,是不能操劳的。”陈杏娘坐了,向傅月明笑道,“哪有你说的那样厉害,躺了这许多时候了,倒想起来走走。我在里头听见外头乱吵吵的,知道是姑太太来了,就过来瞧瞧。”
    唐姑妈心中有鬼,怕方才的话被她听了去,连忙遮掩笑道:“我今儿一早起来听说嫂子病了,特特过来探望的。方才是同月儿询问嫂子的病情,不想话音儿略高了些,就吵到了嫂子。”说着,又故作关切问道:“嫂子现下觉得如何?这病是怎么起的?如今时气不好,颠寒作热的,倒要仔细受凉,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陈杏娘脸色虽不甚好,却有些精神,微笑说道:“倒是让姑娘担心了,我这也不是风寒。而是因家里小孩子不懂事,做了些错事,将我这肝气病给气发了。大夫才说的,吃药还是其次,只要凝神静养才好。若是再受些气恼,这病只怕拖到老爷回来,也好不起来呢。”
    傅月明一闻此言,立时便知母亲言下之意,便蓄意笑道:“母亲说的是,父亲同母亲的情分是最好的了,往日里母亲病时,都是亲身在榻前照料,寝食难安,衣不解带,定要母亲好将起来才罢。若是父亲回来,听闻母亲是被气病下的,还不知要怎么样呢。都是一家子人,红了脸也不好看。若是弄到难见面,那就更不好了。”说着,便向唐姑妈笑问道:“姑妈且说,我说的是不是?”
    唐姑妈哪里听不出这母女二人的意思,只陪笑说道:“月儿说的,然而这大夫的话也不可全听,药也不能浑吃。若是真有些手段就罢了,就怕是些耍嘴皮子的捣鬼,骗钱不说,还延误病情。”傅月明笑道:“与爱玉妹妹诊病的宋大夫倒好。”唐姑妈见话头对路,赶忙说道:“那宋大夫倒十分老成,医术也很高明。”傅月明笑道:“与母亲瞧病的,就是这位宋大夫了。”唐姑妈被这话噎的哑口无言,只得不言语了。
    傅月明便向陈杏娘说道:“姑妈过来说爱玉妹妹身子好了许多,我想着既这么着,不如叫爱玉妹妹回家去住。也省的姑妈天天两头跑,劳碌身子。已经自作主张打发小厮套车去了,母亲觉得呢?”陈杏娘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是,就这样办罢。总在咱们家住着,叫你姑妈来回跑动也不是个事,姑太太那边每日事情也不少的。”唐姑妈至此时,当真是无计可施了,先前已把话说满了,跳入坑中方才察觉,这会子只是有苦说不出,又不好硬赖着不走。原本还有傅薇仙帮衬着一二,如今却连傅薇仙也失了势。
    说着话,外头小厮先进来报道:“季先生请到了。”
    陈杏娘听说,连忙起身,惊问道:“无事请他来做什么?”傅月明赶忙说明了缘故,陈杏娘好不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先知会我一声,做事这等的鲁莽!”说着,便快步往里屋去。临去时,又放了一句话道:“且不要让他进上房来。”傅月明满口应着,待太太进屋,便同那小厮吩咐道:“请先生到后堂上坐坐罢,我即刻就来。”说着,略迟了迟,又叮嘱了一句:“有收着的上好龙井,记得炖一盏上去。”
    打发了小厮离去,傅月明也不理睬唐姑妈,只叫桃红拿了镜奁过来,对镜理容。
    唐姑妈也听过季秋阳的名字,知他是家中请的教书先生。因知是特为陈杏娘的侄儿聘下的,傅月明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便就腹诽颇多。然而才同傅月明口角了一场,又哪敢再生事端,只笑着明知故问道:“月儿这会儿子请先生过来做什么?”傅月明正眼也不望她,只拿口脂在唇上略点了几下。唐姑妈见她不瞅睬,面上下不来,虽有些讪讪的,究竟是有了年纪的人,脸皮老厚,又陪笑问道:“适才月儿说帖子不好回的,请这先生来,可是为这事儿?若是如此,依着我说,倒是小题大做了。你表哥见在外头铺子里做事,有这样的事,叫他来写了帖子回了不就是了?他文墨上倒也算通,回个帖子不是难事。何必再请什么先生来家。”
    傅月明打理妆容已毕,叫桃红重新收了妆奁,只说道:“去外头瞧瞧,看小厮车套下没。再去爱玉姑娘房里看着,绿柳一个怕收拾的慢,你去搭把手。完事了,就伺候姑太太回去。”言毕,竟不再理会,径自向外去了。将唐姑妈一人丢在堂上,脸红了半日。
    傅月明走到后堂,果见季秋阳立在西墙下,正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
    听见裙子响动,季秋阳转过身,见是她来,微微一笑,先未言语。待她走至跟前,方才问道:“这会儿叫我过来,可是有事?”傅月明浅浅一笑,说道:“有一桩事,我心里没个主意,一时又不找到个可靠的人商议,只好请你来商量了。”言毕,便将林家送礼一事并前番下帖邀请赏花的事儿说了,又道:“我心里好生奇怪,这林家同我傅家素来是没什么相交的。怎么忽然就这般热络起来?你是个读书明理的人,又见多识广,你倒说说看这是个什么缘故?”
    这其内的缘故,季秋阳自然是心知肚明的,然而却是不好同她直说的。只略想了一阵,便说道:“林家近来也做了些生意,虽是有那样个家世,到底是才入手,想结交些城里的老成生意人,倒也是情理之中。傅员外如今又不在家,拿男人的帖子过来自是不合适的。故而就借着他家姑娘的名号,同你们亲近亲近。”
    傅月明只是不解,又问道:“这林家好端端的,倒为什么忽然做起生意来了?林知府做着那么大的官,听闻又放过两次明保的,指日就要升迁。他家夫人,又是出身名门贵胄,他是稀罕这个钱的?”季秋阳莞尔道:“你不知,做官纵然有势,却未必有钱。林知府素日为官还算清廉,朝廷给的俸禄也不过尔尔,他是个草芥起家,科举入仕的,起根立地上没有。想在这上头多弄几个钱来贴补家用,也没什么稀奇。”傅月明听了,忽而问道:“你怎知林老爷为官清廉?你同他有相交么?”季秋阳微怔,转而笑道:“你这话问的,叫我怎么说?他是本方知府,我只是个廪生,怎会相交?倒是他家公子,我们很熟,看他素日做派,不是那纨绔子弟,吃穿用度也很是寻常。再者,看林知府平日里行事,我故而这般说。倒是你耳尖,偏揪着话头不放的。”
    一席话毕,又怕傅月明再问些旁的,一时说走了嘴,看四下无人,将她拉在怀里,低低笑问道:“你说寻不着个可靠之人来商议,那你怎么就想到我了呢?”傅月明不防他如此行事,一时粉颊红透,虽觉羞赧,却也任他抱了,只轻声回道:“你说这话,是来怄我的?我若不觉着你可靠,能同你这样好么?”嘴里说着,忽又仰头望着他的眼睛,脸上正色道:“我今儿同你说明了,我可是认准了你的,我的终身系在你身上。你若是日后生出异心来,那我可同你没完没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行起事可没那许多顾忌!”
    季秋阳见她如此问来,唇上含笑,不答反问道:“那你呢?你若变了心,又要怎样?”傅月明将他一推,说道:“我连名节都不甚顾忌了,你还要疑心么?”季秋阳笑道:“那便是了,只要你不变心,这一世你就同我绑在一起了。”傅月明脸上又红,嘴里说道:“你主意倒拿的稳的,我父母不答应,你要怎么样?”季秋阳微顿了顿,说道:“我自有法子,你却不必忧心。”
    傅月明见他话说的极满,心里却并不安定,傅沐槐就罢了,陈杏娘的心事她知晓的甚是贴切。以季秋阳当下的情形,是断无点头的道理。她每日除要周旋家中人事,还为此事焦虑不已,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个妙法。今既见了季秋阳,便将拿话来相问。
    她闻得季秋阳这般说,不觉说道:“你倒有什么法子呢?我母亲心心念念只要我嫁进官宦人家里去,你如今没个立锥之地,就这样来提亲,定然是不成的。若说考个一官半职出来,那倒也罢了。只是我年纪渐长,这两年间怕是家里就要说亲了,可等不了太久。到了那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由不得我不依呢。”
    季秋阳并不答言,只环着她,半日方才说道:“这些事,我心里都明白,你不必担忧。我既然答应了你,日后必然风光娶你过门。”傅月明听说,垂着头,细声细语道:“还有一桩,我家里没有子嗣,香火上甚是艰难……”她一语未休,季秋阳早已说道:“我的脾气你知道,我是不入赘的。”
    傅月明知晓他性情,闻得此语,便不言语了。季秋阳搂着她,怀里玉软香温,低头又见嫩颊粉颈,不禁心中一动,便要低下头去。傅月明却早有察觉,将手一推,便跑了开去,立在一边望着他笑嗔道:“以往倒没瞧出来,你竟然这般的没正形!”
    ☆、第六十八章 请外援
    季秋阳被她挣脱开去,倒也不相强,只莞尔道,“若我同你规规矩矩,同旁人这样没正形,你便高兴么,”傅月明将身一扭,不肯答话。季秋阳上前拉了她的手,低声说道,“上一世,我就是太规矩,才叫旁人趁虚而入。这一世,我可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傅月明垂首不言,两颊红透,半晌才细声细语道:“不说这个了,你还是先替我把帖子回了。”季秋阳听说,便走到桌前。傅月明早命小玉拿了笔墨过来,季秋阳当即饱蘸浓墨,就写了一封回帖,临末又问道:“落款写谁的名字?”傅月明微一迟疑,说道:“他们家既是姑娘写来的帖,还是拿我的名字去回合适些?”季秋阳微微一顿,便沉吟道:“但只一件,傅家你并不主事,当家的还是太太,写你的名字似是不大妥当。我瞧,还是写你母亲的名字罢。”
    傅月明听此话在理,便没多言,待季秋阳写了帖子,她便将帖子封好,交予小玉,叫送到外头,另吩咐人到上房问太太要了一两银子,打发来人。
    待桃红去了,季秋阳方又问道:“这家里的事,怎么现下都是你来打理了?”傅月明点头说道:“不错。”便将陈杏娘身染急症一事讲了,又说道:“母亲病着,下不得床,父亲又出了门,外祖家中有事,一时也过不来,我只好担起来了。”季秋阳笑道:“你行事倒是沉稳的,只是这家务里头的弯弯绕绕,我往日冷眼看着也着实不少,你可打理的来么?”傅月明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这么些年,瞧着太太行事,我也早学了些去了。再说,这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正说着话,小玉又打外头进来,说道:“姑娘,外老太爷家的小厮双喜来了。”
    二人听说,季秋阳也不动身,傅月明便说道:“叫他进来罢。”桃红出去传话,不多时双喜走了进来。望着傅月明请安已毕,便说道:“大姑娘,老太爷打发小的过来,传话太太并姑娘得知,我家太太昨儿病又重了,老太爷这几日就不过来了,还望太太并姑娘多多保重。”傅月明听毕,心里略一计较,便说道:“你回去回话,太太同我都上覆太爷,说我们都知道了。舅太太身子不好,我们也焦心的很。本要再过去探望的,然而太太又病了,走不开身,请太爷见谅罢。”说着,吩咐小玉叫管家来升开库房,包了些补品并零碎吃食,交予双喜,又笑道:“这里忙,我就不留你吃茶了。回去同你太爷说,待改日太太好了,我们再过去瞧舅太太。”双喜连连应下,见无别话,就去了。
    打发了双喜,季秋阳方才说道;“傅员外不在家,又逢着太太病倒,正是要人看门的时候,陈孝廉却不来了?那陈家娘子病的当真有这般重?”傅月明先不答话,叫小玉重新炖了茶上来。一时茶得了,她亲手捧了一碗递与季秋阳,方又说道:“你不知,前番我同母亲到外祖家去,闹出一场事端。外祖想必为这事气恼了,故而如此。”季秋阳听话出有因,便问道:“什么事端?倒值得他一个长辈同你们晚辈置气?”傅月明想了一会儿,才待张口,脸却先红了,低着声音将那日的事由讲了,又说道:“母亲不依,又想到他们打的主意,心里实在生气,当面就给了舅母难堪。想必舅母又添油加醋的讲给外祖听了,外祖也动了恼,故有此举。”
    季秋阳听了,不置可否,只说道:“我素日里冷眼看着,他们同你家走的这样近,想必是有些自己的盘算的。然而陈孝廉于我也算有些恩义,我倒不好拆人家的台,坏人家的事。”傅月明听说,奇道:“他却同你有什么恩义了?”
    季秋阳笑道:“早前,我想到你家来,却没个由头。傅员外并没要同你延请先生,我怎好来毛遂自荐呢?无法之下,只得先在山阳书院里讲学,以图结交些这徽州城里的名士,看看有无机遇。果然你外祖也到那里头去,想为你那表哥请个老师。他家的情形,你心里也明白,不必我多费什么功夫,这事儿便成了。如此一来,陈孝廉于我岂非有举荐之功?非但如此,还有作伐之恩呢。有这样的恩德,我自然不好坏他的事,我们各尽其力也就是了。”嘴里说着,一双眼睛却望着傅月明,笑个不住。
    傅月明听了,想及早先自己想了多少法子,要把他请到家来,原来全在他算计之中,又气又笑,既喜既恼,便伸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嗔道:“你这人,当真是坏透了!什么都捏在手心里的,凡事都依着你的意思走了,你拿的死死的,还说什么各尽其力!”季秋阳便就势一拉,环着她笑道:“那也是你许我的,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拿的这样稳呢?”傅月明红着脸低声道:“别发讪,仔细人来瞧见。”季秋阳笑道:“都叫你撵开了,哪还会有人来呢?再一则,适才你怎么不说有人来呢?”
    两人说笑了一阵,究竟是傅家的后堂,也不敢过于放肆,说了些私密话,就散开了。季秋阳看时候不早,便说去。傅月明送他出来,又说道:“外祖既不肯来,家里一时有个客到,没人能招呼的,你能过来替我打理两日么?”季秋阳微一沉吟,说道:“倒也无甚不可,我横竖一个单身人,并没什么事情。只是怕你家人说话。”傅月明笑道:“你肯就是了,太太跟前我自会去说。至于旁人,傅家还没他们说话的余地。”季秋阳听了,一笑就去了。傅月明方又回堂上,叫来升媳妇将一日账簿送来,核算账目。
    这一日再无别事,只是家里采买货物,又有仆妇丫头们置办冬衣等事,这些散碎事宜处置起来,倒也当真不少。待得诸事了毕,已是日西时分,傅月明看看时候已将不早,便吩咐将晚饭拿到上房里去。她自家先回房去换了件衣裳,又重新梳了头,方才过去。
    陈杏娘的精神好了些,正歪在炕上,同冬梅说些闲话。见她进来,便即坐起身来。
    傅月明进屋,便埋怨冬梅道:“太太还在养病,你怎么叫太太下床了呢?”冬梅撅嘴道:“太太定要下来,我劝不住,如今姑娘又来说我,当真叫我这丫头难做呢。”陈杏娘向她笑道:“你也别要错怪了冬梅,是我躺了一天,想下来散散。”因又问道:“听闻你把你姑妈同表妹一道送走了?”傅月明说道:“不错,既然姑妈说了爱玉妹妹的腿不打紧了,还在咱们家住着做什么?早些送了这瘟神去也好。”陈杏娘颔首道:“你倒是快刀斩乱麻的,只是怕你爹回来要责怪。”
    傅月明笑道:“母亲不要多虑了,看唐姑妈来这几月,在咱家生了多少事。我料着父亲心里未必痛快,母亲不要担心,不成到时候我去说就是了。”陈杏娘笑道:“你这是孩子话,大人的事儿,倒叫你一个孩子夹在里面么?自然是我去说了。”说着,又问了几件事,傅月明一一答了。陈杏娘见她处事沉稳,条理分明,家务打理的甚是精细,心里也欢喜不尽,就说道:“这才是大家做派呢,有这样的气度本事,日后才好做官太太的。”
    傅月明不愿接这话头,只叫冬梅把饭端来,张罗着与陈杏娘吃饭。陈杏娘只道她面皮薄,听到终身之事羞臊的缘故,并不疑有他。
    吃饭间,傅月明见陈杏娘兴致尚好,便把外祖今日打发人来并请季秋阳相助一事说了。陈杏娘听了,娥眉微蹙,嘴里说道:“父亲竟这样糊涂!这时候了,还来同咱们添乱。我病着,家里若不是有你撑着,只怕早叫你那姑妈夺了权去了。父亲不说替咱们想想,倒这时候来落井下石了!”嘴里说着,脸上转瞬就见红了。
    傅月明眼看她恼怒起来,连忙拿话劝解,又说道:“舅母病了也是个实情,外祖走不开身也是有的。母亲大可不必为了这事生气,一则自己身子要紧;二来,究竟还是亲戚情分。倒不是我编排母亲的不是,当日母亲就是不依,也不该和舅母那样吵闹。弄到这个尴尬境地,日后咱们同外祖家还来往么?母亲又没旁的亲眷,我今儿虽把唐姑妈撵离了家门,到底不是离门离户的。日后若有些什么变故,谁来帮咱们?”
    陈杏娘听了她的言语,闭口了半日,良久才道:“你说的也有理,然而我这脾气就是压不住的。弄成这样,可怎么为好?”傅月明又笑道:“母亲倒也不用烦恼,外祖同母亲究竟是骨肉至亲,舅母又还指望咱们家拉扯呢,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待过了这两日,摆一桌酒席请了他们一家过来,将些软和话说去,笑开了自然就没事的。”陈杏娘点头道:“也只得待我好起来再说了。”转而又问道:“你方才说,请了季先生过来?”傅月明面上微红,应了一声“是”,又连忙说道:“外祖不肯来,家里没个男人,一时来了客人不能没人招呼——都是父亲生意场上的朋友,得罪哪个好?也要吃人笑话咱家失了礼数。先生在咱家也很有几日了,又是个读书人,这迎还送往的礼数规矩自然是不差的。我故而大胆自作主张,请了他过来。母亲以为如何?”说着,两眼瞅着陈杏娘,心中颇为惴惴。
    却见陈杏娘放了筷子,凝眉不言,半晌缓缓开口道:“倒是条好计。”
    ☆、第六十九章 贱奴欺主
    傅月明乍闻此言,倒还疑是自己听错了。却听陈杏娘又道,“你倒是想了个好法子,若是咱们为家中无人,只顾求到父亲家里。难保不让他们以为,咱们有求于他,受其所制。如今这样倒是好,也叫他们知道,咱们不是离不得他们。这受制于人的滋味,是不大好过的。再一则,咱们欠下的人情越多,他们往后再开口求亲,就不好推拒了。”傅月明听了母亲言语,心里甚是欢喜。她本忧虑这般自做主张,要惹母亲数落,连带着季秋阳也不招待见了。幸而陈杏娘心中另有顾虑,并未见责。
    正在欢喜,却听陈杏娘又说道:“只是他一个外人,在咱们家帮忙,不伦不类的,人若问起来,要怎么说呢?他又是个未婚男子,没得让人看乔了。”傅月明心中微微一动,欲待说些什么,心里只觉不大好,那话也就没有出口。只是说道:“这倒不妨事,咱们家并没什么亲近眷属。就是外祖有话说,一则季先生是他荐来的,他若要指着这个说事,他也脱不了干系;二来,女儿在这儿说句不中听的,外祖又不姓傅,咱家里怎么行事,他管的了么?”陈杏娘闻言,想了一阵,方才微微颔首,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傅泼皮也被官府拿了去,想来一时也不会有人同咱们为难了。”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老爷才出去多少日子,家里就出了这么多事。这家中没个男人支撑门户,总是不行的!”
    傅月明听了这话,倒不好接口,只低头吃饭。陈杏娘倒也没再言语,母女两个吃饭不提。
    待吃过了饭,傅月明又服侍陈杏娘吃了药。陈杏娘还在病中,精神不济,就说到里头躺躺。傅月明便同冬梅一道将她搀入里间,安顿睡下。她自家也略觉有些困倦,便吩咐了冬梅几句,到外间炕上躺了。
    才合眼没多少时候,就听外头一阵嚷乱,傅月明只得又起来,扒着窗户向外望去。却见来升媳妇正揪着一个丫头,连喝带骂的往这边走。心里只忖道:她明知道太太病着,要静养,什么事定要这会子来闹腾。因就吩咐小玉道:“你出去问问,看什么事,若是不急就等我睡起来再办。要是急呢,现下就带进来。”
    小玉得了吩咐,便走出屋外。少顷,又转回来,向她说道:“来升媳妇说近来厨房总丢些东西,今儿午后可就逮着那丫头偷吃东西,来回太太,说要撵出去。”傅月明听了,便说道:“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这会子来吵闹!你去对她说,就说我的言语,先把那丫头关起来,待回来太太好了再发落。太太好容易才略好些,又被搅闹的病重起来,就是她的罪愆。”小玉听过,出去传话,傅月明这才又睡下。
    待歇了约莫半个时辰,傅月明起来梳头洗脸,叫小玉重新炖了盏茶上来。先到里头去看陈杏娘,见她还睡着,就没打搅又走到了堂上。这边,便陆续有人来回事并支领钱米等。
    傅月明料理过几桩琐碎事情,来升媳妇子便将那丫头领上来,喝令她当堂跪下,又陪笑向傅月明道:“姑娘,近来咱家厨房里颇不清净,总是少东少西,厨房上灶的媳妇们查来查去,总没个分晓。今儿午后,我到厨房寻香芹说话。才进厨房,就见一人窝在灶后面,喊也不出来,叫也不出来。没奈何,我只得走过去,可可儿的就见这丫头蹲在地上,满身的碎点心渣滓。想必她适才正在偷吃什么,叫我抓了个正着。这便押她来见姑娘。”傅月明听了来升媳妇子的言语,将那丫头打量了一番,见她左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差不多与小玉一般大,穿着一件青色扣身衫子,身子十分瘦小。认得是家中管采买的家人来昭的女儿彩儿,目下在灶上管烧火。
    傅月明认出这丫头,心内便已明了:来升有个远房侄子也在傅家做事,来升见采买是个肥差,便总想谋来交予他管。然而这来昭也是傅家的老人,又是个老成实在之辈,傅沐槐夫妇颇为信任,等闲不能更换。来升暗中怀恨,令媳妇暗设埋伏,唱了这一出也是有的。然而这丫头也未必就干净了,怎么料理却是个难事。若是不处置,则叫一家下人看她无威可立,甚而有样学样,往后她在这家中再别想管人。但若顺了来升的意,又未免纵了他的气焰,倒叫他更飞扬跋扈起来。
    她心中思忖,一时没有发话。满堂人皆望着傅月明,静观她如何行事。
    少顷,她微微一笑,当即向彩儿问道:“管家说你偷盗厨房的物事,可有此事?”那来升媳妇见问,不待彩儿说话,赶忙回说道:“姑娘,我亲眼望见她躲在灶台后头偷吃东西,人赃俱获,这可不会有错。”傅月明见她插口,不觉面上微愠。小玉便在一旁斥道:“姑娘问话问着你来?你在一旁插嘴插舌!姐姐也是办老事的人了,怎么今日竟这等糊涂起来!”一席话,说的来升媳妇面红耳赤,只得退在一边。
    傅月明又问了一遍,彩儿方才低声回道:“回姑娘的话,今儿小的在厨房烧火,因忙着给太太炖药熬粥,略晚了些,就没顾上吃饭。我封了灶火,实在饿得慌,看灶上有剩的饼,便就着冷粥吃了。才吃完,来升嫂子就进来了,一口咬死我偷厨房东西,不由分说将我拽来。还望姑娘明察。”
    来升媳妇不待她说完,便立时嚷道:“姑娘休信她巧言令色!分明是她偷盗厨房物事,今被我拿住!厨房总丢东西,不是你偷去的,莫不是鬼偷去的?!”那彩儿年纪甚小,不会说话,只低头抽泣,没有言语。
    正在此时,来昭媳妇闯了进来,一见此状,便扑上来逻着来升媳妇厮打起来,嘴里不住叫骂道:“你这奴才小妇,日夜只想我汉子差事。没法子可想了,使这拖刀计来害我们!我今儿破着性命不要,也拼着把你肠子勾断了不可!”那来升媳妇岂是个吃闷亏的,当即还手,嚷道:“你家女儿手脚不净,你不说你管教无方,倒同我来嘶闹?!你骂我奴才小妇,你自家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高到哪儿去!”这二人是旧日夙愿,今日一股脑发作,又都不将傅月明放在眼里,只想借着这事很闹一场,逞一逞自己的威风,越性便撒泼大打起来。不过片时功夫,就将这堂屋内的桌子也撞歪了,椅子也翻倒了,西墙下摆着的两个白瓷花瓶也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傅月明见打的不成样子,当即吩咐小玉,出去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进来,将这二人拖开。这两人早已在地上滚得髻歪钗斜,衣衫凌乱,来升媳妇脸上被抓了两道,来昭媳妇衣襟扯了道口子。一众小厮见这样子,皆暗暗偷笑不止。
    傅月明只做不见,当面喝道:“你们都是家里办老事的人了,如何能这样不知规矩?!太太还在后头养病,你们这样大闹,一时吵了太太,害她病又加重,你们可吃罪的起?!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闹到这般田地!你们往日里也不是这般,都是太太手里积年用过来的人,素来稳妥老成的。想必你们是欺我年小,不配管束你们,你们方才如此?!”一席话毕,这两个媳妇皆有些脸红,又连称不敢。
    傅月明冷笑两声,又说道:“行都行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敢!如今,我也没工夫同你们在这儿磨牙。你们这等大闹,我若今番饶了你们,往后就再也管不得人了!”说着,便即吩咐底下道:“将这两个媳妇拿到院中,各大二十板子!撞碎的花瓶,记在她二人账上,明儿照样儿描赔上来。再革她们每人一月的银米!”话音落地,两个妇人面色如土,齐呼饶命。
    底下的小厮却你看我,我看你,为来升媳妇是个内宅管家,来昭媳妇也是家中老人,都是陈杏娘手里的用惯了的人,家中极有势力的。虽是姑娘吩咐,却又哪敢轻易得罪?
    傅月明见状,不觉更加恼怒,冷声道:“怎么,莫不是你们叫我亲自动手么?!”一旁小玉也说道:“姑娘使唤不动你们是怎样?定要等老爷回来,才能使得动你们么?”众人方才动身,将两个妇人拉了出去,在院中按倒,打了二十大板。
    这二人哪里吃过这等苦头,连声如杀猪一般惨叫不止。听得旁人尽皆变色,方才知晓傅月明手段,将那轻视慢待之心尽数收了几分。
    少顷,板子打过,二人抱愧上来,与傅月明磕头赔罪。
    傅月明正眼也不瞧,只当众说道:“再有如此扰乱家宅安宁的,我可不管她有脸没脸,是老爷还是太太手里用过的,一并如此发落!”底下便有媳妇问道:“那彩儿要怎生处置?”傅月明微一沉吟,说道:“彩儿打发到二门外听差遣,不准再进厨房。厨房丢的一应物件,叫那几个上灶的媳妇一起补上。所谓监守者不得典其责,横竖是她们照顾不力,方才令厨房丢东西。”那人听命,连忙走去传话。
    一时,又有人上来支领钱米,报算账目。傅月明叫小玉念着,算了一回,看数目不错,方才开发。家中众人见她条理分明,账目清楚,言行之间,颇见威严,这才低头听命,再不敢生事。至此之后,傅家一众家人,再无人敢糊弄于她。
    再说,林家门上人收了傅家的回礼并帖子,忙忙将帖子送入里头,转达与三姑娘林小月得知。
    这林小月乃是林夫人第三个姑娘,同林常安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因林夫人生她时颇为不易,又年小多病,故而十分疼惜,言出必从,要一奉十。因此,她日常赏花会茶,又或出门会友,家中亦不甚管束。与傅家来往,林家老太太虽知一二,却只道是姑娘们的玩笑,哪里想到其中竟还系着嫡孙的姻缘?
    林小月收了帖子,看了一回,便交予贴身丫鬟小红收了,心里默默思忖道:这傅姑娘倒是个顶顶聪明的人,回帖不用自己的名号,只借她家太太的名字,不肯兜揽。瞧这字迹,也不像出自闺秀之手,倒颇有些像季先生的文笔。我哥哥这桩心事,只怕不好如愿呢。
    这般想时,外头门上站立的丫头报道:“公子来了。”
    话音才落,只见一华服公子迈步入门,脸上堆笑问道:“妹妹,那事儿怎么样了?她可回信了么?”
    ☆、第七十章 理事
    林小月见他进来,笑着起身。这兄妹二人每每见面,总是要玩笑一阵的。林小月便故意怄他道,“谁回信了没有,”林常安急切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林小月嬉笑道,“哥哥不说,我怎么知道呢,难道我是哥哥肚里的蛔虫么,”林常安笑道,“好妹妹,别只顾说笑,快告诉我,那傅姑娘可回信了么?”林小月便叫小红将帖子拿来,递与他看。
    林常安将帖子拿了过去,展开一瞧,顿时眉头紧蹙,半日不言语。林小月立在一边,望着他的脸色,嘴里就说道:“不是我泼哥哥的冷水,哥哥这件事,只怕成不得呢。先不说老爷太太愿不愿意,就是傅家也未必愿意高攀。这帖上的字迹,哥哥该再熟不过的。我听闻如今傅家当家的老爷出了远门,太太又病着,凡事都是这位傅姑娘打理。她既能请了季先生来替她回帖,这些事情,想必先生都是知道的。他们是朝夕相处,哥哥见她一面都难,倒要怎么争呢?季先生的为人心性,哥哥也是清楚的。”
    林常安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他见在傅家任西席,傅姑娘请他来代写回帖,也算情理之中。并不见得,他们就有些什么。”林小月见他如此说,只得又道:“今儿听闻傅家太太病了,我打发人送了一抬礼物过去。他们家也有回礼过来,哥哥可知他们送的是什么?”林常安摇头道:“我还没问,自然不知。”林小月说道:“旁的就罢了,中间有一盒子香粉,送进来我瞧了瞧,正是焕春斋的东西。哥哥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林常安听说,跌坐在椅上,一字儿没发。半晌,又说道:“这是先生的花样,未必是她自己的意思。那季熠晖不过是他们家的教书先生罢了,他们家要还礼怎会要一个西席先生凑份子?”言至此处,他忽而笑道:“再一则,那焕春斋的事情,只怕傅家如今还蒙在鼓里。倘或知道他有这样大的一份家业,又怎会请他到府上教书?这件事若是让傅家家主得知,必然疑心他居心叵测。故而,他的底细,傅家必定是不知的。”林小月听这话外有音,不由侧目问道:“那哥哥什么打算?”林常安笑道:“我倒不至于去掏他的老底,只是说还有一争的余地。”
    林小月又说道:“这也倒罢了,只是老爷太太并老祖宗未必肯答应这门亲事。就算他们答应了,还有外祖呢。这一年里,外祖自京中来了好几封信,总提到你的亲事,关切之心,可见一二。他能答应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女子,做林家的嫡孙媳妇么?”林常安听她如此说来,也知确为实情,心里颇为犯难,半日才说:“外祖虽是至亲,究竟也是外人。我的亲事,自然听老祖宗的,只要她老人家点了头,也就妥当了。待家里把这事定下来,再告与外祖。谅外祖也无话可说。”
    林小月听了这话,心里只觉不妥,但看兄长兴致极高,也不好当头浇他冷水,只好说道:“哥哥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老爷升迁令指日就下,来年咱们家说不定要合家外迁。到那时候,哥哥可要怎么是好?且不说傅家那边,就是咱们家里,哥哥能在这一年之内叫老祖宗点头答应这桩亲事么?老祖宗虽上了些年纪,可倒并没糊涂。她老人家的眼睛,亮得很呢。哥哥这点子把戏,如何能瞒过她老人家去?”
    林常安说道:“我几曾说要瞒的?我也不怕他们知道,正是要他们知道呢。”说毕,又道:“也罢了,这件事暂且不提。下月赏花的事儿,该请的人,你可都请下了?”林小月见他转了话头,只得点头道:“帖子都发了,除却几个家中有事走不开的,旁人都说来。”话至此处,她忽而笑道:“这傅家太太倒且是有趣,我还怕她们因老爷不在家,家里无人不肯来呢。听去的人说,她却是一口应承下的。日常听众官娘子闲话,说这位傅家娘子素好趋炎附势,结交官府,果然不错。就是那傅姑娘,颇有些不大乐意。”林常安笑道:“只要她母亲肯来,她必是会来的,这倒无需忧虑。”
    说话间,转眼已是傍晚时分,前头打发了人来请他兄妹二人到林老太太处吃晚饭。这二人便收拾了一道过去,并无别话。
    却说傅家因陈杏娘病倒,这一应家事俱落在傅月明肩上。那正房堂上,回事的川流不息,傅月明既要处置家事,又要忙里抽空打发人去接大夫过来给太太看诊。一时若有客到,还得张罗接待。幸而前头有季秋阳在,那些人来客往的事,也不必烦忧,自有人代劳,倒省了她许多事。这来客见一异性男子在傅家堂上待客,虽是侧目,然而是别人家门里的事情,世风日下又有哪个会来多说一字?然而如此一来,倒令傅家一众家人暗自纷揣测,皆疑其乃老爷太太内定的夫婿人选,不免底下议论纷纷。这些散碎闲言传到傅月明耳里,她也不理会,只如没听到一般。
    这一日下来,傅月明只觉神思乏倦,力尽筋疲,看看天色已将饭时,便吩咐桃红道:“这个时候了,再走也是晚了。留先生在家里吃饭罢,打发人到厨房里说一声,晚饭加一桌酒菜上来。”桃红应声要去,才走到门边。傅月明又将她叫了回去,还没开口,脸便先红了,停了停方才说道:“罢了,我这会儿出去似乎不大便当。你打发个小厮去跟先生说句话,叫他明天早些来罢。”这些日子,桃红也很将他们的事情看在眼里,听自家姑娘一说,心里登时知局,面上一笑也就去了。
    待桃红出去,一旁小玉便笑着打趣道:“就是姑娘不说,我瞧先生明儿也准跟插了翅膀也似的一早飞来——他舍得不来么?姑娘这是没话找话说呢!”傅月明面红过腮,低声斥道:“你玩笑也不看看地方!说话这样不当心,还当是咱们屋里!”小玉一吐舌头,低低赔了个不是,又轻声笑道:“这话满宅子都传遍了,姑娘倒还怕些什么呢?不过两天太太就要知道的,再等老爷回来,生米煮成了熟饭,想不认也不成了呢。”傅月明满面愁容道:“倒也怕母亲一时逼急了,将我随意许与旁人,那可当真糟糕。再一则,家中没有后嗣,唐睿又在一边虎视眈眈。我也不敢就此撂手嫁出去,他又是个驴脾气,死也不肯入赘的。这件事,急不得,还得徐徐图之。”说着,又正色道:“家里这些闲话,任凭他们传去。若有人当着你们的面说了,那就斥责他们。千万不要学到太太跟前去,将来若问起话来,我是有话去回的。”小玉见她话说得极重,连忙应下了。
    二人正说话,一媳妇进来,称来替姑太太领秋冬裁衣裳的银子。傅月明听了,皱眉说道:“这秋冬的衣裳已经做下了,怎么又来领银子?”说着,便叫媳妇把账目拿上来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