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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小厮应承下来,还没走出院子,却见童氏被个小婢子搀着,已经中气十足地来了。
    方才用晚膳时,就不见大儿媳的面,童氏并没在意,只当她今儿闹了一场觉得丢脸,怕自己在饭桌上又教训,所以不敢跟自己同桌用餐,没想到吃完饭,茂哥和竹姐被大儿媳妇叫了进去,然后三个人就都消失了,再一看,黄四姑的厢房收拾得光溜溜,细软都不见了,才知道,原来她竟是起了回乡的打算,
    童氏顿时就懵了,再一听黄四姑领着两个孩子,先来老二这边告别,赶紧就带着婢子跑来了。
    若是黄四姑明白着说一声想走,童氏倒没什么,可如今黄四姑默默地不吵不闹,就这么领着孩子走了,童氏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一踏进主院,童氏看见黄四姑牵着两个孙子的手,提着两个大包袱,在廊下灯火与朦胧夜色的交相映衬下,背影孤苦凄凉得很,老二问什么,这大儿媳妇也没像平时那般刁蛮,只安安静静地答着,心头一动,顿时红了眼圈,走过去:“四姑啊,你这是干嘛呀,怎么说走就走了?”
    “娘——”云玄昶见老太太来了,连忙叫婢子去屋内端了个圈椅出来,请娘坐下。
    黄四姑见着婆婆来了,仍旧没哭没闹,只挤出一副欲哭却拼命忍住的神情,哽了声音:“娘,俺,俺今儿闹得您不痛快,不好意思跟您打招呼,既然您来了,俺就跟您禀一声,俺今儿带着茂哥与竹姐先回乡下去,省得二叔与弟妹不快活,您也跟着受气。青哥跟您跟熟了,离不开您,您也最疼他,就只能先留在您身边。”又低头对一双儿女道:“茂哥,竹姐,还不快跟奶奶道一声别,就说咱们要回乡下去了。”
    竹姐暗中掐了掐自个儿的手臂,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脆生脆气得睁着一双泪眼:“奶奶,竹姐本想多伺候伺候奶奶,可今儿就得跟着娘先回去了,您一个人在二叔家好好的啊。”
    茂哥也学着姐姐的模样,摸了摸还包着白纱布的脑袋:“奶,俺先回去了,您没事也早点儿回啊,不然俺想你。”
    这一下,弄得童氏的眼泪都要飚出来了,腾一下,站起来:“谁说要走,谁说要走的!是哪个要赶你们走吗?不许走!都不许走!”
    “没,没人赶咱们走呢,娘,”黄四姑语气隐忍,虽这么说,可还是扫了阶上的白雪惠一眼,这一眼,童氏收入眼内,心里有些明白了,难不成是二儿媳妇赶她们娘儿仨回去,这也太不像话了,虽说这二儿媳妇今天下午是受了委屈,可茂哥却是伤在了皮肉,不是说扯平了吗,瞧白氏表面没什么,莫非暗地驱赶黄氏母子?老二对自己孝顺,对嫂子也客气,肯定是不会赶大嫂,一定,一定就是这白氏挑拨!
    一家人吵得再凶,毕竟还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啊,怎么能做出这种挑拨亲情的事!
    想着想着,童氏的花白眉毛皱了起来。
    这时,黄四姑又面朝二叔,开了口,声音淡漠,又包含着轻微的颤抖:“时候不早了,俺来主院除了给二叔打声招呼,还有个事儿,二叔叫个下人,来翻翻俺的包袱吧,看看有没有挟带云家的东西出去。俺晓得,打从来了侍郎府,便一堆人瞧不起俺们娘三个,不是嫌弃俺们乡下人没家教,就是厌恶咱们吃多喝多,像是一辈子没见识过好东西似的,你们搜搜吧,搜了没有,你们安心,俺也舒坦。”
    云玄昶一呆:“嫂子,我怎么能搜你的包袱,你,你这是说哪里的话啊,一家人,难道我还将你当贼看吗。”
    白雪惠比丈夫先反应过来了,先前还以为黄四姑转了性子,这会儿才慢慢嚼出来味了,黄四姑原来是在打苦情牌,不能落进她陷阱,眉一动:“大嫂,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仇呢?怎么说到了搜包袱上去了?咱们云家的奴才出府,我们都还没那么严苛非要搜身,何况大嫂——”
    童氏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了,脚跺地一声,目光如炬,望向白雪惠:“可不就是你逼着大儿媳妇低下到如此地步,如今竟还用个奴才比较!前儿给她们娘两个奴才的衣裳穿,今儿放纵奴才对茂哥无礼,一个食盒而已,若是锦重抢去了,那奴才肯定就算了吧,但落在茂哥头上,那奴才就敢夺过来,说明你成天瞧不起她们娘仨,那奴才才会有模学样,根本不将茂哥放在眼里!要你一根钗子,你都斤斤计较,用小手段损她们,今儿被四姑这么一闹,你会就此罢休?他们三个人连夜要走,你敢说不关你的事?是不是你在老二耳边吹风,要赶走她们?”
    白雪惠这段日子虽偶尔被童氏啰嗦教训,但那只是婆婆对儿媳妇的立规矩,每家每户没免不了,现在却是*裸的责骂,没料到老太太突然来这一出,心中气闷,犟嘴:“婆婆,妾身可没赶大嫂走,明明就是大嫂自己跑来说要走,这怎么又诬赖在妾身的头上。”
    云玄昶平时对后宅女人事哪会清楚,现在一听娘说什么奴才的衣裳啊钗子的,却是明白了,原来白氏这些日子对大嫂不大好,那就难怪大嫂今儿这般泼辣了,是积累久了的矛盾,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白雪惠看到老爷的目光,异常陌生,竟又有几分像之前冷战时的模样,呆住,不敢多说话了。
    黄四姑见气氛僵持,再不平静了,放开儿女的手,几步奔到童氏面前跪了下来,连磕几个响头,泪水如泄了洪一般,再也关不住,声泪泣下,悲容万分:
    “婆婆,算了,您就让媳妇儿走吧,再说下去,俺就成了叫二叔家宅不安的罪人了!二叔与弟妹到底是夫妻,不能伤了和气,俺才是个外人,要俺走,俺就走,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儿,有什么好争执的!只是媳妇儿跟着婆婆来,本来是想照顾婆婆的起居,今夜一走,就照料不到了,婆婆在京城还得住一段日子,来的时候是夏天,现在已经进了秋,京城天气变得快,马上一日比一日凉,婆婆可千万注意饮食,还有婆婆的老寒腿和颈椎病,绝对不能受凉,不然一犯病,就得疼一两个月……媳妇儿在婆婆的床榻下放了护膝和护颈,特意用羊毛编织的,弄了几层,应该耐得住京城的寒,一变天,婆婆赶紧戴上,可千万别忘记了……”
    黄四姑相貌平平,可说这番话时,脸上却泛着一种柔和而悲情的光泽,在泪珠子的映衬下,无比的叫人同情和怜悯。
    童氏老泪纵横,老寒腿,劲椎病,这整个家里,也恐怕只有这个大儿媳妇才记得自己有这个病,还能年年惦念着给自己做护膝护颈了。
    在乡下时,她与黄四姑也吵过嘴,怄过气,这个大儿媳,老太太本来也不见得多喜欢,可一到京城,就像是站到了统一战线,多少有些惺惺相惜,听了这一番哭诉,童氏记起一些大儿媳妇的好,茂哥刚满月没多久,是个冬季,她的寒腿发了,成日在炕上下不来,黄四姑一边顶下农活儿,一边做家里活计,最后还冒着严寒,跑去了镇子上的医馆给自己买热敷药,那可是刚出月子啊。
    这般一想,童氏弯下老腰,亲自将大儿媳妇搀起来:“四姑,别犯傻了!这个宅子是我儿子的,哪个都做不了主!除非他亲口叫你走,不然谁都没能耐赶走你,我说你留下就留下,你跟我一起来的,你走了,我一个人留这儿算什么?”又扭过头去,声音发颤,对儿子道:“怎么,老二,你不是要敢你大嫂走啊?”
    老娘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云玄昶喉结一动:“儿子可没有说过这话。”
    童氏欣慰,剜了白雪惠一眼,托着黄四姑的手,声音温和:“听见没?没人要你走,你就乖乖留下来伺候我,别再冲动犯傻了,”一顿,语气又冷冽起来:“这屋子里就算有人要走,最应该走的也不是你,我年纪虽然大,可这个家里,谁功劳最大,我还是看得见的。”
    白雪惠一听这话,攥了拳,这叫什么话,难不成外人在自家宅子里闹事,被赶走的还应该是自己这个当家主母,什么鬼道理,就算对婆婆再畏惧,也忍不住了:“婆婆,媳妇儿虽没能长年陪伴您身边,可自问这些日子,对您的照料也不算差,每日早晚两次请安,从没怠慢,您却一味的偏袒着大嫂,如今还将我这个二房正室不当一回事,您这未免——也太不公了!婆婆,你难不成就瞧不出,大嫂这是在耍心眼,故意博同情么?若真是觉得丢脸了,不愿意叫您为难,早就灰溜溜领着孩子走了,哪里还闹出这么一摊子事!”
    “闭嘴!”云玄昶低低呵斥,却哪里来得及。
    童氏见她说自己不公,这回倒是不生气了,冷笑一声,拧起来的重重皱纹森青严峻:“博同情?耍心眼?你大嫂是不是博同情、有没有心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啊,原本是锦重她娘的远房亲戚,在乡下快饿死了,逃难到京城,勾上了老二,将锦重他亲娘气病,轮起博同情,耍心眼,你嫂子能有你厉害?进门就算了,自己养不出儿子,还见不得别人的儿子好,我锦重这次险些就是被你害了!茂哥又来一笔,你这种人,还敢说别人心眼多?”
    一字一句的反诘,宛如钢刀利箭,齐刷刷扎过来。
    白雪惠苍白了尖尖的俏脸,老太太心里,压根不将自己当做正正经经的儿媳妇,至多是儿子丧妻后暖床生育的工具,小半辈子装弱势、玩心眼,哪里知道今天竟被黄四姑玩到了头上,气得小腹一阵绞痛,闷闷地往下坠,也不知道是不是月信快来了,加上这一气,疼痛加剧,最后不由捂了肚子,直不起腰来。
    黄四姑见局势翻转,心下松一口气,依旧穷追猛打,扬起脸,泪痕还未干,又挤出几滴泪:“弟妹,这话俺本来不想说,可你既非要口口声声说婆婆处事不公,那我可就得当着许多人的面讲清楚了,看到底谁于心有私,你家奴才都说了,过几天要送俺回乡下去,这不是赶俺是啥?回了乡下,俺怎么见人?俺怎么解释单独回来?连亲叔叔家都留不了的妇人,是有多恶毒多难相处!你这是要逼死俺?要俺被村子里的街坊嘲笑死?你说俺有心眼儿,对,俺是多留了个心眼,特地去看了下,发现你们府上的大管家黄昏前去了一趟邮驿,信是递去泰州的对不对?是想提前跟俺家那口子知会一声,然后诓俺回去,对不对!这事儿,俺不信二叔做得出,明摆着就是弟妹你拿的主意!”
    有奴才放过风?
    白雪惠一惊,忍住浑身上下的不舒坦和不自在:“是哪个嚼舌根!”
    黄四姑还没话,竹姐为了帮娘驳倒小婶婶,先开了腔:“就是堂姐身边的那个丫鬟!上次出去,与俺坐一辆马车的。”
    又是那个没打死的小贱人!先害了女儿,这会又来害自己?估计是从莫开来那儿听到了口风!不用说,肯定又是云菀沁在背后教的!
    白雪惠冷笑了两声。
    云菀沁一听,晓得这继母马上要找自己过来了,这会回去来不及,避更来不及,也不多什么,撩直了裙袂,领着初夏几步踏进主院。
    “大姑娘——”
    “堂姐——”
    哟,竟然就在外头,正在看好戏呢!白雪惠发了恨。
    廊下烛火的照映下,大小姐脸颊好似蒙着一层粉丽的光彩,神情平和,并没半点慌乱,步子蹁跹,不快不慢,就好像是刚从旁边经过,偶听内院争吵才进来的。
    阶下,云菀沁给云玄昶和祖母行过礼,道:“沁儿一早听到爹这边吵扰,过来了半天,只是不好进来,刚听说这事似是与妙儿有关,只好进来问问。”
    “呵,那正好,”白雪惠总算是拉了个垫背,“你这新收的奴才乱在宅子内嚼舌根,对着堂姑娘说什么我要赶她们娘仨回乡!”转头看向云玄昶,变了一张脸,“老爷啊,妙儿不是初犯啊,明显就书有人指使哇。上次是挑拨霏儿去侯府,这次,难不成还要饶了她么!”
    云菀沁笑着几步走近竹姐:“竹姐,我那丫鬟真的对你说过‘过几天夫人赶你们娘仨回去’这样的话么?她无端端的,怎么会又跟你说这事?你能把今儿午后,你们俩当时的情形都仔细说一遍吗?”
    竹姐有一说一:“倒是没说这话。那会儿俺嫌无聊,正在地上用竹签子画画,说侍郎府也没什么好玩的,闷死了,那丫鬟笑着说,过几天等俺跟娘都回去了,就不无聊了,俺说奶奶说过没这么快回去啊,她说,童老太不走啊。”
    云菀沁转头望了望童氏和云玄昶:“爹和奶奶都听明白了?妙儿在后院碰到了堂姑娘,见她无趣憋闷,在一边好心安慰了两句,说过几天回去了就不闷了,只是个口头词,并不说真的就过几天,至于说童老太不走,应该是得知竹姐误会,又补了一句。从头到尾,妙儿根本不曾说过夫人要赶走黄氏母子走,只是有人喜欢转移视线罢了。”
    狡辩,实在是狡辩!白雪惠正要开声,话音一转,云菀沁嘴巴比她快,扬起嘴角,若有所思,目光意味深长地凝住她:
    “我的婢子最多算是不大会说话,却误打误撞,引出某些人见不得光的事儿,可恕我直言,这次,宅子里闹出这么大的事,堂弟受伤,祖母负气,主要的导火索,应该是乔哥儿,为何如今一家子人闹得一团糟,偏偏忘了那个始作俑者呢!?”
    这话一出,既彻底掐灭了妙儿头顶上的矛头,又让童氏耳目一清,倒也好,将那狗奴才拉出来,罪名都推他身上,也能杜绝家宅继续不宁,给大家一个台阶,给这事拉上个帷幕,果决开口:“沁姐儿说得没错,咱们都气糊涂了,便宜了真正该罚的人,还不将那奴才拖过来。”
    乔哥儿只当自己误伤堂少爷的事儿早就偃旗息鼓了,有夫人顶着怕什么,夫人厌恶黄氏,肯定不会责怪自己给黄氏出气,这会儿从下人厢房里被家丁架了来主院,一扫四周,四国大封相似的,该来的都到场了,登时呆住了,倒也精明,这是要拿自己开刀啊!
    “夫人——老爷——老太太——”乔哥儿咕咚跪下来,一张被酒色财气熏得未老先衰的脸,五官挤成一推,看起来苦哈哈的,“奴才真没跟堂少爷动过手脚啊,纯粹就是个意外,是堂少爷自个儿不小心摔上墙的——”
    “狗奴才果真狂妄,还在砌词狡辩!你若不抢不碰,茂哥怎么会不小心?奴才胆敢冒犯主子,死罪!”老太太能一个女人守寡,含辛茹苦养大两个儿子,还能养出个京官,肯定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柔弱妇人,刚来二儿子家没多久,便有了一股当家气势,重重一斥。
    乔哥儿眼看夫人眼睛一闭,脸色苍白,有甩手不理的意思,心一凉,在佑贤山庄时能够抗着打,因为想着有夫人当倚仗,如今背后没了靠山,今儿恐怕逃不出生天!
    “二儿媳,这奴才毕竟是你的人,你总说我偏心,成,这次我来便提前先问一声,免得又被你编排说我徇私不公,你看,这奴才,要不要罚?怎么罚?”童氏哼了一声。
    白雪惠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哪里还敢争什么,身子发冷,小腹绞痛断断续续,好一阵子疼一阵,自顾不暇了,管不了乔哥儿,喃道:“婆婆说哪里的话,既是有错,便罚吧。怎么罚,婆婆拿主意,媳妇儿不敢插嘴。”
    “夫人——”乔哥儿趴上去,抱住白雪惠的踝儿,“您可不能就这么不管奴才啊,奴才为您办差,奴才的姨母陶氏也跟伺候了您大半辈子——两代人都为了您做牛做马啊——您可千万不能就这么不管奴才了啊——”
    就连忠心耿耿,相伴了十多年的陶嬷嬷都能一脚踹开,何况眼下这小兔崽子。做牛做马?又不是没有给他们好处,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乔哥儿啊,尤其你,一件实事没有给我办成,倒是得了我的好处,为你花费的银子,就算买下你贱命十条,也绝对是绰绰有余的,还有什么好计较?
    这样一想,白雪惠再不犹豫了,脚踝一松,将乔哥儿踢开了。
    “来人啊,”童氏望了一眼茂哥头上的纱布,“锦重在庄子上堕崖,这狗奴才本就有失职之错,打了一顿,关了几天,还不知道悔改,反倒变本加厉,对堂少爷又有了侮慢之心,说明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既然二儿媳没什么异议,我看,得要重罚,来人呐,先拉了家祠去,打五十个板子!要是没死,拉了出府,卖了去当苦工!”
    又打板子?屁股上的伤好没痊愈呢,上次三十还没到就死去活来,中途昏了几次,现在五十,还有命?伤口刚刚结了软疤,还没长牢,别说五十板子了,一个板子下来,就得皮肉开绽,血肉横飞!
    乔哥儿懵了,老太太可不比方姨娘了,没法像上次又逃过一劫,冲上前去:“夫人,奴才为您做了那么多事儿——”还没说完,两个家丁上前,拖住他双臂,拉了下去。
    白雪惠眉眼一冷,乔哥儿是在威胁自己,见他嘴巴还在动个没完,生怕得要说出什么腌臜事,一激动,脱口斥道:“老祖宗教你还不受着!该打!快将他嘴巴塞着!五十哪里够,给我再加二十板子!”
    家丁二话不说,随手掏出个布条塞进乔哥儿嘴巴里。
    这是活生生要杀人灭口啊!乔哥儿呜呜两声,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目露仇视,狠狠盯住白氏。
    白雪惠见他有口难开,再等拖回来,估计已经是一具死尸,松下一截子气,放了心。
    正这时,妙儿已是回来了,进了院子,附耳道:“大姑娘,人已经进了府,在影壁外正守着,随时等大姑娘的传唤。”
    “马上叫进来。”云菀沁启唇交代,然后上前两步:“慢着。”
    这话,自然是对着两名拎着乔哥儿的家丁说。
    家丁一愣,仰头看向老太太,毕竟是老太太下的命。
    云菀沁转身,朝祖母恭声:“乔哥儿所犯之事,远不止这两条罪状,既然要审,就审个齐全。还请祖母多留他片刻。”
    童氏一疑,手一举,示意家丁将乔哥儿再拖回来。
    白雪惠不知道云菀沁又在玩什么花招,心跳得飞快,几乎快要蹦出胸口,却不好做声,眼睁睁看着妙儿引着个人进了主院。
    是个女子。
    约莫十七左右,手中还抱着个小匣子,虽穿着普通百姓的布裙,打扮还算朴实,可一双水汪汪的眼却是多情又妩媚,莲足笋臂,粉颊纤腰,每走一步,腰臀就不自觉轻摇慢摆,说不出来的媚态,一看就知道不是个良家清白女子。
    女子刚进这官宦人家的宅子,似有些慌乱,马上便晓得该怎么做了,平静下来,俯身一拜,道:“奴家红胭,拜过侍郎、夫人、老太太和小姐。”
    说话的语气语调和态度,不似寻常女子,倒有几分风月场中人的圆滑和周全。云玄昶斥道:“你是何人?”
    白雪惠死死咬住牙,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滴。
    “奴家原是万春花船的姐儿,后来乔哥儿代奴家赎了身,”红胭水眸一望乔哥儿,并没有对赎身恩客的情意,反倒有股说不出的怨气,“奴家被他买下后,暂且先安置在他四婶家中。”
    众人一听来人竟是个妓女,面红耳赤,堂堂官家宅院,竟被个青楼女子登门造访,再一听是乔哥儿的相好,又统统一怔。
    逛窑子,对于老百姓来说,可是个奢侈品,万春花船上的姐儿,身价不低,红胭面容姣好,就算不是头牌,价钱也不会低,平常老百姓纵是与花船姐儿共度一夜,都得下血本,何况是赎身!乔哥儿只是个奴才,哪里有这个本钱?
    “红胭姑娘。”云菀沁目视于她。
    她的眼光清亮且纯净,秀美又锐利,能看得人无所遁形,却没有其他千金小姐看自己时的鄙夷,红胭被这少女看得有些自惭形秽。
    她不是没有见过贵户家的女眷,眼前的少女比自己小好几岁,身量脸庞都还有几分稚嫩,虽有几分美态,却像是没有完全盛开的花,还有些生涩,在红胭见过的千金中,不算最美,可不知怎的,站在少女面前,红胭不自禁深吸一口气,有种不敢造次的感觉,她外表娇俏,气态又典雅,竟像是比自己活得更久一些,眼光如沁凉而未受污染的水,可落到自己身上,又像是火星子一般,溅得人一烫。
    这种娇嫩与成熟的和谐结合,叫红胭不敢抬头直视她。
    云菀沁将众人的疑问引出来:“请问红胭姑娘的赎身钱是多少?”
    “前后算下来,六百两银子。”
    云菀沁笑道:“红胭姑娘是不是搞错了?乔哥儿只是我云家的一个普通家奴,家中也并无产业,他一个月的俸禄加打赏,七七八八也不超过两三两银子,六百两银子对于他来讲,纵是不吃不喝也要攒个几十年,可是一笔横财啊,哪里有那么多银子给你赎身?红胭姑娘可别记岔了,再多想想。”
    红胭轻蹙笼烟眉:“奴家也不清楚,只晓得赎身那日,花船妈妈来说过,说奴家以后的主子就是这乔哥儿,还说赎身的人大手笔,连价也不还,甩手便是一张隆盛清楚的六百两银票,许久都没见过这样的豪客了。听这话,赎身的人似乎不是乔哥儿,只是将奴家赠给了乔哥儿。”
    童氏冷道:“付银票的人,男的女的,长什么样儿?”
    “妈妈不曾对奴家说过。”红胭道。
    云菀沁面朝祖母,意有所指:“奶奶,何须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呢,光一听这隆盛银号,就该清楚了。”
    童氏初来乍到,并不明白,望向儿子:“老二,你来说说!”
    云玄昶听到这里,肚子里已是有些清楚了,睨了一眼身边的白氏,见她冷汗直冒,明白与她脱不了干系,可她对乔哥儿那般好做什么?
    见老娘发问,云玄昶只得道:“那隆盛银号基本只对京官所开,我府上的积蓄与钱银,大部分存入隆盛银号……”
    “意思就是说,为红胭赎身的,十有*,是咱们府上的主子。”云菀沁道,目光落至面如土色的白雪惠身上,“除了母亲,我真是想不出有哪个主子能对乔哥儿这般好。”
    若非有什么重托嘉赏,否则,主子怎会这般大手笔犒劳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