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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女 第51节
    拍拍装在麻袋米面中的绫罗与珍珠,郑裘笑着说:“夫人,定远公与我郑氏有些误会,你此次去,自然说是看兰娘,可若是见到了定远公,必要与她好好说说话,你与陈家崔氏闺中时并称双姝,想来无论才学见识都不差什么,那崔氏能得定远公敬重,夫人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
    这是要自己去讨好那定远公?
    柳氏精心涂染的丹蔻在罗帕上划过,面上还是笑着的。
    “大郎放心,我明白。”
    ……
    知道郑裘的夫人来看望自家女儿,卫蔷抬起了头,趁机将手中那包不拢的粽子扔回了陶盆之中。
    “没想到郑裘这次动作很快啊。”
    她趁机说自己不打算再承丰州督府之职,那些知道了有乌护商队甚至能越过北疆而来的世家自然会以为她是要独吞边市之利。
    只是没想到这一贯与于氏厮混的郑氏居然自己先派了人来。
    还是自家夫人。
    崔瑶将粽叶折好,一个粽子便已整整齐齐:“这柳夫人怕是要致歉,分明是男人行事不周,最后偏要自家妇人来收场,晴娘,你只管安坐此地,听听她说什么。”
    一听见柳夫人三字,伍晴娘就想起那根嚣张的金簪和皓白如玉的手腕。
    “我……”
    有片刻不安,伍晴娘看看旁人都笑着看自己,又低下头,到底没有站起来。
    卫蔷笑着说:“没想到杜侍郎如此善解人意,那小子今早软着腿回去,他见了就闹出这么一场,倒省了我再找事由,再逼一逼那些世家。”
    “软着腿回去?阿蔷你怎能如此促狭?”
    “哪里是我促狭?行歌、狸奴、如端三人拉着一队儿郎轮番与那小子喝酒,喝得他软了脚,我哪里说错了?”卫蔷单手叉腰,表情颇有些无赖。
    自从昨日卫燕歌与杜明辛当着她的面定情,卫蔷这张嘴就无端刻薄起来,称呼杜明辛一概是:“那小子”。
    见她理直气壮,崔瑶又是气又是笑:“我真是想起了从前二郎刚娶了我时,我阿爷每次见他亦是黑眉乌眼,可你自己也是个如花的姑娘家,如何有了这等阿爹做派?”
    卫蔷一抬头,道:“又不只我自己如此,不说定远军上下,你让那些在后宅读书的姑娘知道了,怕是也要用石子丢那小子的。”
    院中又是一阵欢笑。
    定远公府比起柳氏所见过的世家门庭要朴拙的多,只草木丰茂,却没几处雕梁画栋,屋舍墙壁一概简单。
    看在她眼中,只觉得处处不合礼数。
    仆从说笑,兵卒往来……这是什么样子?!
    还有,她明明是个女眷,如何要引入正堂?
    待她到正堂见到了定远公,见了那身简陋衣袍,柳氏的心里又是一沉。
    她竟要与如此不羁放诞之人交好?
    一时又惊怕起来,她家兰娘要是也成了此副模样,那嫁妆真可省了。
    第54章 起势 “定远公你们还真要掠了杜家子回……
    初见柳氏,卫蔷就觉得郑兰娘生得更似其母,同是珠圆玉润,雪堆起来似的人,只是柳氏的眉目更媚更傲几分,加之当了多年当家主母,颇有几分气势,如果说郑兰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芍药,那柳氏就是一已怒放的艳红牡丹。
    “前几日妾欲拜访国公府上,却生了些误会,幸得定远公宽宏大量,才让妾得入贵府。”
    卫蔷笑了笑,摆手让柳氏坐下。
    “兰娘在学中表现极好,已被点为助教,不仅照顾了自家姐妹,连其余姑娘也对她颇为信服,崔教授总夸兰娘灵慧妥帖极类其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说起女儿,柳氏勉强一笑,她从来极爱自己长女,也因为长女像极了她,不仅从小诗文算学一概教授,还精心为她挑选夫君,郑裘有意让兰娘去给那克妻的肃王做王妃她都不肯,只想给她找一稳妥世家,夫婿上进,翁婆和睦……如今尽数成了泡影。
    什么学中,什么助教,十五岁的女儿家还不论亲事,一辈子已然毁了大半,谈这些又有何用?
    “兰娘素来得家中娇惯……”想起郑裘让自己与定远公交好,她心中一痛,转而道,“若是有什么行事不当之处,国公大人尽管责罚。”
    听她这么说,卫蔷挑了一下眉头,道:“柳夫人放心,学中有学中的规矩,兰娘只管好好学着,来日好好在北疆为官,我也没道理责罚于她。”
    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卫蔷就觉得没什么意思,这柳氏如今不过是郑裘的一个传声筒,那郑裘自己得罪了她,就要柳氏来做讨好之态,实在是令人不齿。
    柳氏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她相公乃是礼部侍郎,平日与其余妯娌夫人往来,也多是旁人奉承她,罕有她去奉承旁人的时候,这定远公既不戴珠佩,又不穿罗衣,连发髻也没个样式,身后更是没有一个夫君,她纵然想说两句夸奖之言都无从说起。
    眼前这女子,除了手下兵马,掌中威势,又有些什么呢?
    她想了想,又款款说道:
    “看到如今定远公府,我就想起从前,如今国公大人承袭祖爵重振北疆,又有皇后撑起卫家声名,想来先国公与夫人在天之灵,亦该觉甚是欣慰,也不知定远公如此才貌,又该寻一个怎样的人家?妾在东都,亦与其他人家往来,若是国公大人不弃,不如下次来妾府上坐坐……”
    卫蔷笑了一下,声音淡了两分:“柳夫人来此,是为了看女儿,也是为了我欲辞去丰州都护一事吧?”
    “嘶。”柳氏的笑还挂在脸上,手中罗帕被她生生撕出了一道口子。
    “国公大人,此等事情……”
    卫蔷却笑着道:“我不耐烦与人遮遮掩掩,方才说那几句已将我这十几日的客套都用尽了,郑裘恐我舍了丰州都护一职,‘标信法’废除,世家不能再谋通商之利,便想与我交好,又舍不得脸面,才让你来我面前做这应承之人,是也不是?”
    这下,柳氏真正慌乱起来。
    “国公大人,我久在深宅,这等朝堂之事……”
    “看来是我猜错了。”卫蔷站起身,理了理袍袖就要往外走去,“既然如此,我唤人来带你去见兰娘……”
    “不!国公大人。”
    柳氏也连忙站了起来,她实在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如此无礼,连几句客套之言都不屑说出口,还有这语气情态,分明是不将她看在眼中。
    可这般奇耻大辱,柳氏也只能忍下,她勉强道:
    “那、那丰州之事,我家郎君确实……”
    “你只管回去告诉郑裘,想要我撤回奏本,继续当那丰州都护,就让那杜晓将嘴给我闭上。”
    说完,卫蔷转身,袍角一转,就如一片乌云盖在了柳氏的心上。
    柳氏直愣愣看着眼前这位女国公,心中想起自家夫君是如何评价此人的。
    “北疆虎狼,绝世凶兵。”
    虎狼、凶兵,自然是不通礼法,不懂礼数。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来与国公大人交好,怎么就只成了个传声之人?
    卫蔷可不管这柳氏心中在想着什么,她本因柳氏从前名声高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此人说话虚而不实,说起实事扭扭捏捏,只想先撑一个花架子,真与那郑裘一般自以为是。
    于是又道:“不建边市,没有你们世家的银钱财物,只我们北疆自己与乌护通商,虽辛苦些,也不用我在这与你们这些人虚伪客套,有与你们往来的功夫,我多少蛮族都杀尽了。”
    坐在马车上出了国公府,柳氏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向那府门。
    无礼、无状、仗势凌人,不过是凭借刀兵之利、权势之威!
    放下车帘,柳氏依然气息不稳。
    她自问在两京世家中也是拔尖的人物,何曾受过如此轻慢?
    定远公不过是借杜晓上书一事发威,逼着各世家自己推动丰州竞标一事,各家如何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只需拖上数月,定远公必是要先低头的。
    回到府中她必要与郎君好好分说此事!
    可待她真回了府上,又等了一个时辰,才看见自家郎君醉醺醺回了府上。
    “大郎,今日我见了定远公……”
    “可让她知道了我们郑家的交好之意?”
    “大郎,那定远公无礼无状,只凭刀兵之利就要诸世家为之驱使,通商之事乃是长久之议,北疆出人力,世家出财物,我们何须低人一头……”
    郑裘涨红了一张脸看向自家夫人,一双眼睛已然带了愠色:
    “你可知今日我在那陆蔚府上见了什么?那保宁县公早就成了定远公的马前卒,与那裴道真沆瀣一气。于大卿总说于郑两家同气连枝,可他早知乌护商队一事却不告知于我,使我事事慢人一步。看着陆蔚与裴道真一口一个‘国公大人所言’,我这郑家掌家之人只能陪着笑脸,你可知我心中是何等滋味?那陆氏、裴氏借着女儿与定远公交好,我郑氏明明也有女儿在她手中,为何我就差了这一着?无礼无状?若是我郑氏步步落人之后,来日人人皆可对我无礼无状,你可懂?!”
    柳氏呆立原地,扶着郑裘的手亦被拂开。
    她与郑裘二十多年夫妻,也算是举案齐眉,极少有这般尴尬时候。
    “大郎,不过是一点财物……”
    “一点财物?”
    郑裘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今日在陆蔚府上见着裴道真与陆蔚皆是一副“不建边市我们也可与北疆财物往来”的模样,郑裘就想起了初见定远公时自己脖子上搭的剑。
    一步错,步步错。
    那一日他郑裘利刃加身,那一日裴道真得了定远公青眼。
    到了今日,就是他郑裘被通商之利吊得心惊肉跳,那裴道真却稳坐台上。
    “罢了,你一妇人又懂什么,快回去后宅吧。”
    他对柳氏如此说道。
    说完,郑裘甩袖回到书房,呆坐到快要宵禁,才拿起了笔。
    中书侍郎杜晓这两日过得甚是气闷,先是他极为爱重的侄子为了一不堪为杜家妇的女子说要去北疆,挨了一顿棍棒也不改其志,接着,他不过上了一奏本骂定远公,竟然引了光禄寺卿于崇、礼部侍郎郑裘等人纷纷写信将他一通臭骂。
    “什么世家体统,为一点财物之利,这些人连脸面都不要了。”
    将信甩在地上,杜晓快步走到家祠,隔着门缝看着杜明辛跪在牌位之前。
    该说的道理他与大兄早就对着自己这侄儿说尽。
    说起来,也不知为何,大兄对那卫燕歌还真有几分另眼相待,要不是侄儿执意舍了官职去北疆,大兄说不定还不会拿起棍棒。
    看着那背影,忍了又忍,杜晓还是开口了:
    “阿拙,那定远公乃是虎狼之辈,归朝不到两月,已将两京十三世家都招揽了个干净,我今日不过初一试探,那些世家就对我群起而攻之,来日怕是成魏武之流,难道你一杜氏子竟然要附逆不成?”
    杜明辛身上有伤,从早跪到晚,早已摇摇欲坠,只撑着一口气不肯倒下。
    他这一生,还从未有如此坚决之时,偏偏心中不觉辛苦,更不觉后悔。
    “叔父,自祖父去后,你与我阿爹心中所想便是重振杜氏门楣,可如今朝堂,真值得杜家如此全力以赴吗?”
    说话时,他的脸上带着冷笑。
    这不是卫燕歌面前那个会羞赧亦眼中有光的“阿拙”,而是真正世宦之家倾尽心血养出的继承家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