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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7)
    他慌张地解释一句,又道:房契地契、还有商票、余钱,我找个安静日子送来,今天没带着,是怕牡丹馆人多口杂,财不露白,难免泄露了风声。我是想告诉您,就算跟那个谁,有了孩子,也不要被孩子拴住,又不是照顾不好童童。
    谢玟不知道他究竟误会了什么,他都不知道谢童的生母是谁,对方却好像支支吾吾地了解内幕一样,但他知道这人脑筋搭得不对,也没问,而是道:你先留着吧,不用着急给我。看你这意思,是想带过来才告诉我的,怎么提前说了?
    简风致道:我看萧在这儿,就着急,怕先生被带回京,却又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
    谢玟没想到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本时代人,竟然能生出这样自由意志大于封建皇权的思想,他注视着简风致停了片刻,道:小简。
    啊?
    多谢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谢玟就继续上楼。在木板咯吱咯吱地响过之后,简风致在楼下呆滞了好一会儿,随后揉了揉脑袋,喃喃道:谢我什么啊
    多谢你告诉我,时代差距并非牢不可破,相差这么多的思想跨越一个不曾存在的时空和朝代,最终还能如淬剑般成形相撞。
    谢玟走上楼的这短短几步路,脑海电光石火般掠过了一幕幕。他想,我究竟是哪一步没走对,哪一件事没做好,怎么小皇帝就教不出来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不知道什么是关爱、怎么又是溺爱
    他深深的呼吸,冷冽的空气遁入肺腑,让谢玟清醒了许多,他推开门,见到屋里点着灯,灯台旁边是萧玄谦的身影。他一回来,对方便马上站起身,走过来接下他怀里的一堆物件,放到桌子上,然后又解开他披风,贴近过来,在呼吸可闻的亲密距离下,颇为无害地问:冷不冷?
    因为他的无害,谢玟竟然没有过多地感觉到被威胁迫近的感觉,他低头看着对方给自己解披风带子,道:还好。
    他们好像真是世间最平凡一对夫妻似的,只不过等在家中的妻子是小皇帝。谢玟望见桌上的饭菜之后,这种感觉莫名加深了许多。
    萧玄谦的手往下一探,摸到谢玟的手背,一片冰凉,他立刻皱起眉,很不高兴地看了谢玟一眼,似乎是不喜欢他这些没有用的矜持内敛,然后把对方的手贴到脖颈上,温暖的体温在一瞬间直达神经末梢。
    谢玟缩了一下手,道:干什么,给自己披了张羊皮么。
    萧玄谦供认不讳:是。只要我乖,老师不会对我不好的。
    他抵赖,谢玟还能冷淡以对,但这人一旦认罪,还用这种态度讨好自己,谢玟也绷不住冷脸,何况昨夜他又说了那些话,于是只能垂着眼帘道:已经暖和了,松手吧。
    萧玄谦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听话地放开,道:我热了一遍,饭还没凉。
    谢玟道:谁给你送过来的。
    饮食是一门学问,就算萧玄谦有心学,也不会速成到能端到自己面前来的程度。
    萧玄谦道:高琨下榻之地对面有一家酒楼,我点的菜。
    他乌黑的眼眸凝视着谢玟,露出一点认真的、请求夸奖的表情。
    谢玟别过目光没有看他,他觉得别扭又突兀,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好似突然通了心窍一样。他面对这些明显的讨好和表达已经生疏了许多年,陌生感浓郁,几乎到无措的地步。
    他还没说话,童童这个叛徒已经用眼神示意起来了。由于能量不足,她的实体其实很弱,但她化出实体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被人类的美食所捕获,她模拟出来的味觉能够完全地品味到吃饭的美好。
    两人吃过饭,收拾洗漱,一直到夜色渐浓时,小皇帝那头看折子的灯还点着。谢玟在牡丹馆住,觉得生活一日比一日慢,相比于忙于政务的紫微宫,他睡得时候算早,童童在床尾跟玉狮子吵架谢玟看着烛火照出来的影子,心想如果没有小皇帝这一茬,他就这么慢慢地终老在此,也算是隐下身名,形同善终。
    但就算没有萧玄谦搅乱水面,他终究也是这一切的局外人,就算看起来跟这个世界融合得有多么好、多么深入,但提及到触碰灵魂深处的地方,他还是会为这股深寒的寂寞而心悸。
    谢玟擦干头发,嗅到一股升腾的药味儿,他转头望去,看见萧玄谦在正对面支起一个小药炉,这味道很熟悉。
    张则给他开的方子,萧玄谦手里也有一份,而且他在京中时想尽了办法、南巡路上又遍寻名医,他手里捏着的药方要更好、更成熟温和。
    老师,萧玄谦注意到他的目光,你困了吗?
    确实已经是要睡的时辰了,但对方始终不走,终究没有宁日。
    谢玟没有回应,而是将几次叫对方带回去的金错刀带离桌面,伸手拉过对方的手腕,将小皇帝的手掌平摊开,将那把匕首放回他掌中,低着头道:不要让我赶你。
    萧玄谦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缓缓地合拢手指,宽阔的骨节攥得微抖,手背上青筋凸起。但他竟能忍耐那种渗入骨髓的恐慌,勉强披好羊皮,拉住了对方的手:老师。
    谢玟没有表情地盯着他的手指。
    萧玄谦轻轻地松开了一点,不舍得完全失去这点接触,他锯断了肉食者恐怖的獠牙,放低语气:你身体不好,要一直调理,不能疏漏老师,你来看看这个。
    九殿下本就难缠,况且在那一夜之后,他算是阴差阳错听了一遍谢玟的真心话,这就像一枚保命丹丸、压心秤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萧玄谦避而不答,态度却柔和无比。谢玟叹了口气,知道这小兔崽子选择性耳聋,便坐到对方身边,看了几眼对方正在看的奏本。
    这一看不要紧,光是两行字,谢玟瞬间就想起好几年前刚刚教学生的时候。重华宫的皇子资质有好有坏,进度参差不齐,教授皇子们的先生也不止他一个,所以他并不那么费心,但等单独培养萧九的时候这股脑溢血高血压的错觉就非常熟悉和亲切了。
    萧玄谦的资质绝对不差,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他很难去在意细枝末节,与其说是注意不到,不如说是根本不在乎,虽然他眼光长远,也能使国富民强,但某些政策太过残酷、恐生流血动乱。
    两人的行事作风有极大差距,谢玟就像是一个精准的医生,切入伤患时,连术后的预后措施都准备完全,时时刻刻考虑着如何平稳、和缓、不动声色地推行政策,而萧玄谦则是冷酷的屠夫,他为迅捷猛烈地解决问题,不惜断指断尾,不在意流血受伤,除了见效之外,还常常形成帝王的威慑。
    这也是萧玄谦登基后,两人的政见严重相左、发生冲突的原因之一。
    但萧玄谦终究是很有进步的,所以他能做个在国家大事上的好皇帝。
    谢玟盯着那批复意见,沉默半晌,道:你们这是诚心犯浑是不是?
    萧玄谦心道,糟了,选这个过分了。他当即凑到谢玟面前,抓着对方的手放到胸前:那您打我吧。
    谢玟:别来这套。
    他恼怒地抽回了手,抄起那张奏折,想生气,又气不出个名堂,一把扔在了萧玄谦的怀里:这主意太糊涂了。户籍整理本就该慢慢来,诱之以利、动之以理。他倒是急,那些藏着缩着盘不出来的佃户私兵,查出来全都一棍子打死,你南巡一趟,难道你心里不知道这个办法不成,会弄出乱子来吗?
    他站起身,闲云野鹤养得淡泊的性子蓦地泛起波澜,原本懒惫的精神也跟上了劲儿的发条似的,吱嘎吱嘎地转,齿轮都快摩擦出火来了:难道是他们愿意藏愿意躲?不处置了士族,就是杀尽这群人,也断不掉根源。
    萧玄谦好多年没因为国事被他这么当面骂过了,他不仅不生气,还有一种诡异的怀念,但脸上倒好好地,一脸乖顺如绵羊,拾起笔:我马上在折子里帮老师骂他。
    谢玟看了他两眼,回过味儿来,盯着他道:敬之。
    笔没沾纸,萧玄谦心如擂鼓。
    谢玟站,而他坐着,这点高低差虽然不悬殊,但足以让小皇帝露出贤明君主缺少辅佐、一心为国、楚楚可怜的神情。
    谢玟的手按着桌面,稍微低头注视着他:你故意挑出来给我看的。
    萧玄谦迎着他的目光:是因为我太需要您了
    谢玟道:连这点小事都分辨不了,好啊,既然如此,你干脆就别干了,柔儿身体不好,湄儿年纪尚幼,你们萧家完了,直接给我变共和制吧。
    他教训完学生,坐在旁边监督:给我改。今晚给我重新写出来一个具体可实施的方针策略,不许再听这庸臣胡说八道,现在就想。
    萧玄谦: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当皇帝也要写作业。
    第44章 誓言
    谢玟一边喝药,一边盯着萧玄谦,两人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模式进行到深夜,谢玟的生物钟多次抗议,终于困了。
    萧玄谦哄着他睡觉,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听高琨的,随后才让谢玟重新卸了劲儿,抱着童童睡下。床尾的玉狮子深夜不眠,朝萧玄谦炫耀地叫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蹭到了童童怀里,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但萧玄谦必然不会甘心当一个局外人。
    于是三更半夜里,谢玟又感觉到一股温暖的体温,在寒冷的冬日充斥着非常强烈的吸引力,他睡梦中坚贞不屈、非常有毅力,奈何可恶的敌方伸手作弊,揽着他的腰慢慢地抱过来。
    谢玟不知不觉间又让萧玄谦揽进怀里了。童童虽然知道,但也不敢跟士角抢宿士,心里好大不乐意地想,那是我爹,又不是你媳妇儿,你一个正理来说三宫六院的皇帝,非得跟我一个五岁的孤女抢人,真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她气嘟嘟地抱住玉狮子。
    萧玄谦很知道怎么抱他,会让谢玟觉得安全,他揽着对方的腰,掌心慢慢地抵在衣衫单薄的背上,蹭着怀玉的耳畔,低声道:老师是真心实意要赶我走的吗?还是只是放不下面子,不信任我,觉得我还是那个会伤害你的坏人。
    他已经算是明知故问了。睡着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他,反而耳根发痒,动作很轻微地往他怀中缩了一下。
    萧玄谦顿时觉得心都化了,他意犹未尽地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能再敞开心怀,接纳我一次呢
    他的声音很低,似有若无地传进耳畔。
    谢玟当晚做了个梦,倒不是以前反反复复发生在脑海中的创伤事件,而是跟萧玄谦暧昧不清、关系模糊的那段时间,他梦到那个少年握紧他的手,轻轻地在他耳畔表明心迹揭开了这层含糊的面纱。
    一戳即穿的纱布明明柔弱不堪,但在没有说清时,却像是混杂在米粒里的砂石。
    这一次,从未剖心以待、将话讲坦诚的两人,在最依靠彼此的时候表明心意,他说一生一世的时候,谢玟隐隐察觉到这是梦境,但他竟然相信。
    有许多条平坦无波的道路,有很多种不那么曲折的方式,可性格使然、身份使然、思想使然所有的问题交错编织成了一条线,就像是被压出一道道痕迹的命运。
    他们总是在这么循环着错失一切。
    谢玟以为小皇帝如今听话,他就真能把对方送回京都,但他没想到青大娘子说得那话这么快就发生在眼前更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干脆利落。
    初三晌午,郭谨日行一探时,皇帝正为被撵走这事儿生气,但帝师命令,他觑着陛下的神情,不敢不遵,传唤两位侍卫、收拾东西,忙前忙后。
    而这师生、伴侣、夫妻,总之这世上最疏远也最亲密的两人就坐在两边,一个揽着袖子干喝茶,另一个生闷气生得面色冷凝,几乎让人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脑袋不保。这样战战兢兢,令人恐惧的粘稠气氛中,房门却被急促地敲响。
    似是觉得不端庄,那人又缓慢地敲了几下。童童跳下床榻给开门,看见一个陌生女子。
    她穿着水红的长裙,外头裹一件青色小袄,头发团成两个发髻,自来熟地捏了捏童童的脸,笑着说:这小女孩儿可真嫩。夸完就抬步迈进屋里,冲着谢玟过去,盈盈一拜,介绍了自己一番。
    这是青娘的那个小妹妹,名唤方绰怡,性格极爽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了,又道姐姐太忙,所以独自过来给先生拜年,说是拜年,其实就是要来看他那个表侄的,想要试试自己有没有机会。
    谢玟对此心知肚明,但他没想到拜访得这么突然。他本想让萧玄谦悄悄回京,此事便就此作罢,但这时候两人还正生气呢无奈之下,谢玟只得拦住郭谨,让郭大监悄悄去跟萧玄谦说。
    也不知道郭谨是怎么传话的,总之小皇帝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稍微好了些,他撩袍起身,结果老师身边那个姑娘上前几步,拉着他问前问后,萧玄谦正要发作,目光越过对方肩头,看见谢玟正看着自己。
    他纵是有千般不耐也得按下,面无表情地听方绰怡说:谢先生人真好,我听大姐姐说你跟谢表叔从前并不亲近
    萧玄谦冷冷地道:我们好着呢。
    方绰怡道:可谢先生在牡丹馆前几年,从没听说你来看过他呀。
    萧玄谦像是心中唯一柔软之处被烫了一下,灼得他闷痛不堪、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甩开袖子,虽是跟她说,却望着谢怀玉:那是因为我从前不知道他在这里。
    他也是不亲近你,才不告诉你的。方绰怡道,但如今你们关系好了,应该是一大幸事,我怎么看你收拾东西要走呢?不过了初五再走吗?
    她一边说,一边向另一头瞄着:一个年老的家仆、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看衣着打扮、行事气度,确实是家底不差的士族子弟。
    萧玄谦对她的忍耐度已经达到极限,但因为这句话问到节骨眼上了,他磨着性子说了一句:小叔叔跟我生气,不愿意让我留在这儿。
    方绰怡还没琢磨出里面的弯儿,就见到眼前高大的男人越过他身侧,停到了谢先生面前。
    萧玄谦抬手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这是什么意思?老师也担心起我的终身大事来了?
    他这么说话,就是真的生气,而且又气又无可奈何,抓着谢玟的手先是收紧,随后又不自觉地放松,怕又让对方感觉到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