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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艳宦 第89节
    “你这是强词夺理!”宋长炎面露怒色,当即调转方向,拔足往英极宫而去。
    “宋长炎,你站住!”
    哗哗雨声中,不知道他是没有听见,还是装作没有听见,步速丝毫不减,依旧铆足了劲往英极宫赶去。
    “禁卫军!”戚卓容一声厉喝,如一柄利剑刺破这漆黑雨夜,原本空寂无人的长街中,许多黑影平地而起,甲胄铿锵,将他们团团包围。
    “此人图谋不轨,给本督拿下!”
    宋长炎震道:“戚卓容,你果然——”
    他的雨伞跌入雨中,十二伞骨摧折断裂,他双臂都被禁卫军牢牢锁住,扼住他的肩膀,将他强行带至戚卓容面前。
    魏统领道:“戚大人,此人如何处置?”
    “押下去,由本督来审!”她冷然道。
    大雨瓢泼而下,宋长炎浑身湿透,嘴唇冷得发抖,雨点打在他的眼皮上,叫他几乎睁不开眼。纵然如此,他还是恶声喊道:“戚卓容,你好大的胆!竟敢串通禁卫军,只为排除异己——”
    他话没能说完,就被禁卫军捂住了口,拖行离去。
    魏统领望着宋长炎踉跄的背影,皱眉道:“戚大人,这样……真的合适吗?”
    戚卓容:“不管合不合适,难不成,你现在真要让他去把陛下喊起来?”
    “也是。”魏统领点了点头,“再怎么说,也得等到天亮——而且以陛下现在的情况,还不便出门罢?”
    “是啊。”戚卓容微微一叹气,“若非是他咄咄逼人,我又何必出此下策呢?不过,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去开开眼界,也不错罢?”
    魏统领想起那间囚禁过尚衣监掌印兼刺客的耳室,里面还摆着没有撤下的各类刑具,不由一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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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祯元夜里睡得不安稳。今夜大雨,哪怕室内烧了炭盆,也依旧湿气萦绕。他混混沌沌、断断续续地做了不少梦,醒来后却渐渐忘了个干净,只是觉得十分疲倦,心口伤痕隐疼。
    他又躺了一会儿,可窗外雨声哗哗,吵得他难以入眠。
    而且,不知是不是做太多梦的后遗症,他总觉得心里不安稳。就这样在床上干躺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终于又起了困意,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
    睡在外间的司徒马被吵醒,打着呵欠起身:“怎么了?”
    敲门的是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说:“回司马大人的话,出、出事了,宫门外,现在来了一群朝臣,齐声高喊要戚大人放了宋大人。”
    “什么?这都什么跟什么?”司徒马一头雾水,“你等我穿件衣服,出去仔细跟我说说。”
    “进来说。”裴祯元开口道。
    司徒马一惊:“陛下你醒了?”
    那小太监急忙走进来,咚的一声跪在裴祯元面前,道:“启禀陛下,就在方才,魏统领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宫门口来了一群大人,约莫有三四十人,说戚大人不仅涉嫌杀害户部刘尚书,还擅自囚禁了内阁宋大学士。他们说,两个时辰前……”
    “慢着。”裴祯元盯着他,“你说户部刘尚书怎么了?”
    “被、被杀了。”小太监嗫嚅道,“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是今夜刘夫人报的官,刘尚书在书房里被人暗杀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裴祯元难以置信,只是直直地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司徒马赶紧扶住他的肩,道:“陛下!冷静啊!”
    裴祯元直接掀被下了床,不顾胸口隐痛,怒不可遏道:“谁干的?!谁?!”
    “刑部……还在查……”小太监瑟瑟发抖,“更多的,奴婢也不知道,陛下可要传召魏统领?”
    裴祯元身形一晃,被拾肆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轻喘一口气,闭了闭眼,才道:“戚卓容呢?你方才说,那些人说她不仅杀害刘尚书,还囚禁宋大学士,是什么意思?”
    “启禀陛下,禁卫军的人说,因为刘尚书生前与戚大人交恶,所以刑部传了她去问话。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和宋大人吵起来了,宋大人声称要与她当着陛下的面对簿公堂,戚大人就带着宋大人入了宫,但现在两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宫外的朝臣们听说后,纷纷赶到宫门口,怀疑是戚大人软禁了宋大人,要求给个说法。”
    小太监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裴祯元的脸色,简直可怕到了极点,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裴祯元问,“她确实软禁了么?”
    小太监小声道:“听说是宋大人一进宫,就要来英极宫找陛下,戚大人不许他前来打搅,就让禁卫军把他带走了。”
    裴祯元道:“让戚卓容立刻来见朕。”
    “这个……陛下,恐怕不行……”小太监硬着头皮说,“因为宫外有大臣扬言,若是陛下不允他们入宫旁听审案,他便要撞死在宫门前,以警陛下,因此为了防止出事,戚大人只得亲自前去,孰料那人群中藏了个刺客,雨下得太大,戚大人没有看清,被刺客击中,就……”
    “就什么?”裴祯元攥紧了身旁的床帷。
    “就晕过去了……”小太监以额贴地,惶恐道,“若不是魏统领及时将她拉开,只怕要更糟。”
    嚓的一声,长长的床帷被撕裂,轻柔委地,落在湿着衣裳的小太监身边,洇开一片深金的水色。
    “不可能!”司徒马断然道,“戚大人的功夫我再熟悉不过,哪怕是星海阁的杀手来偷袭,也不一定能在她身上讨到好处。在这种雨夜,你说她受伤,倒还有几分可信度,可说她直接晕倒,这怎么可能?她又不是纸做的,碰一下就倒了?”
    小太监为难道:“回司马大人的话,这些都是禁卫军告诉奴婢的,奴婢也没有亲自见到。那个刺客被抓住之后,当场咬毒自尽,而周围朝臣也全都受了惊吓,纷纷表示他们根本不认识这人,没注意什么时候混进来的。现在没了主事之人,魏统领才急忙遣人来英极宫,否则谁有这个胆子,在这个时候惊扰陛下呢。”
    “让魏统领来见朕。”顿了顿,裴祯元脸色阴沉道,“还有,让那些大臣进宫,在奉天殿等朕。”
    “是!”小太监得了令,急匆匆地退下了。
    司徒马也转身就往外走。
    裴祯元厉喝道:“你干什么去?”
    “老子去杀了宋长炎那个小人!”司徒马咬牙切齿,“我可算是听懂了,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诡计!人人都知道刘尚书厌恶戚卓容,他自己游说结盟不成,就直接把人家给杀了,还顺便泼脏水给东厂,逼戚卓容现身!如此一来,他便好强逼戚卓容带他入宫对峙!还真是一以贯之的阴毒!”
    “你回来!”裴祯元沉声,“你还想今夜死几个人?你有证据证明是宋长炎干的?既然没有,你杀宋长炎,在外人看来,不也是气急败坏,只能杀人灭口吗!”
    “那怎么办?就由着他们泼脏水?”司徒马愤怒地问道。
    戚卓容盯宋长炎已经盯了许久,因为他时常出门,近来又多有交游,在外不好动手,所以今夜他说要入宫,正中戚卓容下怀,她顺水推舟,带他入宫,便可以趁机将他关起来,仔细逼问。
    宋长炎是个文臣,也不是什么刚直不屈之人,那些刑罚估计受不住,若是给戚卓容足够的时间,想必一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司徒马本来也觉得这样没问题,但是没想到,宋长炎这个小人竟然……
    司徒马猜测,他一定是已经说动了其他人结盟,并且在进宫之前,暗中遣人将他入宫的事通风报信出去,只要过了一定时间,宫中还没有消息传出来,那其他人便默认他在宫中遭遇了不测,应当为他讨个公道——否则半夜三更,刑部又不可能为了一个刘尚书把所有人都喊醒,那这么多人,难不成都一起不睡觉吗?
    司徒马看着裴祯元。事发仓促,内殿只来得及点亮三支蜡烛,裴祯元就在这摇曳的烛光中站着,扶着床梁,身影单薄,白色的中衣套在他身上,风一吹就能飘走一般。他一只手微微摁在胸口,脸色惨白,眉尖紧蹙,久久地、久久地沉默着。
    第108章 朕意已决。
    魏统领很快便赶来。他盔甲上满是雨水,也来不及擦,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卑职参见陛下!”魏统领单膝而跪,“所有人已带至奉天殿,经清点共有三十二人,其中有一人并非朝官,而是平民,据都察院谭御史说,此人是宋大人托付于他,若是宋大人在宫中失了消息,谭御史便要带着这人来求见陛下。”
    司徒马嗤了一声。在他看来,都察院那帮人都是一群死脑筋,除了一个赵朴,都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平时就热衷于弹劾戚卓容,这回被宋长炎一游说,更是陷入了家国大义的慷慨壮烈,上赶着跳进陷阱里。
    “这都察院还真是钓一个上一个。你说的那个平民,是什么人?”他问。
    魏统领迟疑道:“谭御史不肯说。卑职已搜过他的身,没有凶器,看样子也不会武功,确实只是个普通人。”
    司徒马:“……哈?这是什么情况?”
    裴祯元却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坐在床边道:“方才传话太监说,戚卓容晕过去了,是怎么回事?”
    魏统领连忙回答:“当时戚大人正在审问宋大人——不过还没有上刑,只是单纯一问,可惜宋大人一直不肯回答。这时候,听说有不少位大人都在宫门口聚集,还以性命相胁,戚大人无法,只得亲自前往安抚。不料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手持长剑,直取戚大人命门。戚大人手里没有兵器,临时与他过了两招,这时候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晕倒在地,所幸刺客被禁卫军及时逮住,才没有伤到戚大人。”
    “没有伤到?”裴祯元重复了一遍,“没有伤到,人为何会无缘无故晕倒?”
    “这……卑职也不知。卑职当时看得清楚,戚大人出手迅速,那刺客连她的衣角都未能划破。”魏统领显出纠结神色来,“按理来说,戚大人身体一直康健,今夜出宫时还策马疾驰,完全没有什么异常,不知为何,就……”
    “可让太医瞧过?”
    “已将戚大人转移到了最近的偏殿中歇息,太医已经把过了脉,说是内息紊乱,这才一时晕倒。”
    “太扯了罢?”司徒马忍不住说,“习武之人确实要运行内息,但内息紊乱,乃是初学者才会遇到的问题,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内息紊乱?”
    裴祯元皱眉:“可是中了毒?身上当真没有别的伤口?”
    魏统领看了看裴祯元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这个……卑职和太医都不敢擅自查看……”
    裴祯元懂了。他垂眼片刻,道:“去女医署,传最好的女医过去。”
    宫中设有女医署,通常是给各司女官及宫女看病,如若后妃生了一些普通太医不便查看的病症时,也会召女医前去。
    魏统领暗暗倒吸一口冷气。
    陛下这是……亲口承认了戚卓容的身份?甚至在还没有任何有力证据摆出来时,就已经承认了?
    他收起思绪,不敢耽搁,当即接了令,赶往女医署。
    人走了,留下一地水渍。
    殿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本来暖融的屋内,也逐渐生出了凉意。
    裴祯元深吸一口气,道:“司徒马,扶朕更衣。”
    司徒马瞪大了眼睛:“真要去?”他想起那一殿的大臣,为难道,“要不……至少等天亮了,或是等雨停了罢?陛下你本就还没到能出门的时候,现在戚卓容昏着,要是你也出了什么事,那这个宫里今天还不得完蛋?”
    裴祯元:“朕意已决,更衣。”
    司徒马拗不过他,只得取了衣服,把他一层又一层地裹起来,生怕他冻着磕着。
    裴祯元:“……穿太多了罢。”
    司徒马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英极宫里有炭盆!奉天殿里可没有!你不多穿点,万一中途冻死了怎么办?”
    最后不放心,还给他加了件狐皮大氅,这才满意地把他送上了轿辇。
    轿外暴雨如注,裴祯元捧着一只暖手炉,微微阖目。
    从英极宫到奉天殿,平时并不觉得如何遥远,可这一刻,他却觉得好像过了一整夜那么漫长。这雨下得实在太大,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一盆水浇下来,将这人间草木淹了个遍,也淹没了他的心。
    手心被暖手炉捂得热烫,他将手心轻轻覆盖在胸口,却因为衣服太厚,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这一路上,除了雨声,别无他音。
    终于到了奉天殿,轿辇轻轻一晃,稳稳落地。司徒马撑着伞,掀开厚重的车帘:“陛下。”
    裴祯元伸手扶着他的胳膊,慢慢站了起来。
    “陛下驾到——”
    本来还嘈嘈切切的大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在众臣的一片山呼声中,裴祯元缓缓走进奉天殿。他头顶金丝翼善冠,腰束玉带,足踏皮靴,墨狐大氅之下,是一身明黄盘领窄袖袍。这一身庄严厚重,却愈发衬托出他脸色的苍白,连同一双唇都血色浅淡,看着便叫人心生不忍。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遇刺后的裴祯元,不少老臣见状,都不由眼眶一热,低头悄悄揩了揩眼睛。
    裴祯元在龙椅上坐下,道:“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