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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等我 第107节
    十几个小孩并排站着,顶端写着「夏令营大合照」,因为背景是前不久刚去过的承安寺的红墙,喻繁就多看了一眼。
    照片是他和那几个小男生打完架后拍的,他当时被其他小孩和夏令营的老师一起孤立,所以他站在队伍的最左边,和其他人隔得老远。
    另一个被孤立的人就站在他上面的台阶。
    喻繁当时刚打赢架,雄赳赳气昂昂,抬头挺胸看镜头,把后面那个瘪着嘴还在流眼泪的哭包衬得更傻了。
    他扫了一眼便把相册合上,把它扔进某个抽屉里,又继续低头在地上翻。
    过了几秒,喻繁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盯着那本相册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拿它。
    翻相册的时候喻繁的手指是僵硬的,他像第一天拥有手似的,一页页往后找。他在相册里看到了他爷爷,看到了喻凯明,看到了他妈。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又找到那张照片。
    回忆里的夏令营就像被盖了一层纱。他只记得哭包的眼睛很小,长得很瘦,哭起来看不见眼睛。
    他跟照片里流泪的人对视了很久,才伸手去拿照片。相册年代已久,放置相片的那层膜已经和照片紧紧贴在一起,喻繁伸手去抠,越抠越急,越急就越弄不出来。凉爽清透的秋风从窗户穿进来,喻繁坐在房里,出了一头的汗。
    照片被抽出来,喻繁盯着哭包那熟悉的眉眼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抖着手指翻到照片背面。
    背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他先是看了一眼“喻繁”两个字,再疲惫地抬眼去看上面。
    “陈景深”
    几滴眼泪猝不及防砸在照片上。这一刻,喻繁的脑袋好像突然通了,皮肤上的黏腻、脖子上的刺疼、胸腔那股巨大的窒息感,全都一并传达到他四肢百骸,痛得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终于失控,手指剧烈颤抖,眼泪狼狈地不断往下掉。陈景深的名字一直都是模糊的,他伸手去擦照片上的水渍,怎么擦都擦不完。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喻繁放下照片冲出房间。
    他跪在厕所里,抑制不住地呕吐。他其实根本没吃什么,每吐一下就觉得要把自己的胃都给吐出来,他吐得满脸眼泪,所有感官只剩下苦。
    为什么呢?他想。
    喻繁其实很少想这些,但此时此刻,他止不住地想,为什么呢?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为什么不把他带走?为什么他好像从来就没顺利过?
    恐怕季莲漪也这么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儿子要遇到他这样的人?
    陈景深为什么要遇上他?
    -
    喻凯明回家的时候,房间里昏暗一片。他嘀咕了一句“怎么不开灯”,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拿了两件衣服进了浴室。
    再出来时,他被面前的场景吓得一顿。
    家门被反锁,鞋柜被挪到门后挡着。喻繁没有任何表情地站在鞋柜前面,苍白冷淡地看着他。
    “喻凯明。”喻繁说,“你是要跟我一起走,还是跟我一起死。”
    第72章
    喻凯明是真的害怕了。
    人年纪越大越怕死。他年轻的时候愿意和全世界同归于尽,现在老了,只剩下那张犯贱的嘴。
    但喻繁现在正年轻,他不想和全世界同归于尽,他只想宰自己。虽然他们关系不亲,可毕竟是从小看到大,喻凯明知道他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这是有史以来,喻繁和他最平静的一次谈话。喻繁以前屁大点儿的时候挨打时嘴里都不服气的在骂他反抗他,今天不仅没动手,连声音都好像没什么起伏。
    喻凯明坐在沙发上,忐忑地看着喻繁翻他的手机,眼珠子在四处转了一圈,没找什么趁手的东西,于是更心慌了。
    喻繁把关于陈景深的照片全部删光,然后去翻喻凯明给季莲漪发的短信。
    看完之后他低头盯着某处沉默了很久,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不行、不可以、不值得。
    喻繁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喻凯明也在他旁边绷了一夜。喻繁明明什么也没说,喻凯明却觉得自己一整晚都站在陡峭悬崖,随时会被一脚踹下去,他精神紧绷了一晚上,以至于身边的人有动作时,他浑身一激灵,立刻往旁边挪了一下。
    好在喻繁并没多看他一眼。
    天将亮。喻繁起身去给季莲漪打电话,对方很久之后才接,声音憔悴:“我不是说了让你别给我打——”
    “是我。”喻繁说,“我带他去自首。”
    季莲漪迟钝地反应了几秒,随即歇斯底里地大喊:“不行!不能去!!!”
    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闷重刺耳。季莲漪克制地压低音量,每个字都在颤抖:“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是——”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她打开抽屉拿药,往嘴里扔了两颗。
    “那边会保密的。”
    “不行!不行!!!不能有其他人知道,你懂不懂?懂不懂??”季莲漪问,“你们到底要多少钱?”
    喻繁听到了药盒的声音,他攥紧拳头,过了很久才开口:“你给我一个银行账号。”
    这件事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笔钱喻凯明并没有花多少。他起初只是几千一万的要,直到他知道季莲漪开的那辆车的价值后,才狮子大开口要八十万。钱前两天到账,球赛昨晚才开始,喻凯明还没来得及拿这笔钱去豪赌。
    把钱打回去后,季莲漪又吓得不轻,再次打电话来敏感地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之前拿的那三万块,以后会陆陆续续打到你卡上。”喻繁说,“照片我删光了,以后不会有事了。”
    季莲漪愣怔片刻,好像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或许不全和这个男生有关系:“那你爸会不会——”
    “我带他走。”
    喻繁把黑色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进面前的行李箱里,“这事不会传出去。别让陈景深转学了。”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就在喻繁以为季莲漪已经挂断的时候,才听见她说:“尽快,路费或者其他手续需要帮忙就联系我。还有……你走之前,别让景深知道。”
    季莲漪明显感觉到儿子已经在渐渐脱离她的掌控,她已经不能承受更多的变数了。
    钱被转走,喻凯明像做了一场富贵梦又突然醒来,敢怒不敢言。
    不过他这笔确实敲得有点大,紧张的一夜过去,他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喻繁进浴室洗了把脸,出来刚要回房间,喻凯明连忙开口:“你要拿老子手机到什么时候?这叫侵占别人财产知不知道?”
    “哦,那你报警抓我。”
    “……”
    “我忍耐是有限度的,喻凯明。你再去找些不该找的人,我们谁也别过了。”喻繁冷淡地说,“收拾东西,走的时候会还你。”
    -
    没有收到喻繁回复的第三个小时,陈景深出门去找人。却在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我不舒服。”季莲漪对他说,“联系了徐医生,现在就过去,正好明后两天是周末,你陪妈去吧。”
    徐医生是季莲漪的心理医生,曾经帮季莲漪从婚姻失败的痛苦中走出来,如今因为工作调度去了隔壁市。
    “你先去。我约了人,见完我坐高铁赶去。”陈景深说。
    他刚走出一步,衣服被拉住。
    “先跟我去吧,回来再见。”季莲漪脸色苍白地看他,坦诚地说,“景深,妈现在很痛苦。”
    陈景深没说话,在玄关沉默一阵后,他一边脚踏出家门,一句“我会尽快过去”已经到了嘴边,手机突然振了一声。
    【-:睡着了。发这么多消息干嘛,催魂?】
    陈景深不知何时紧绷起来的神经松懈下来。他低头回了一条消息,简单说了自己这两天去外地的事,然后才抬头去看屋内的人:“走吧。”
    这次走得突然,陈景深一晚上都几乎耗在高速路上。中途他拿出过几次手机,季莲漪就会敏感地朝他看过来:“能收起来吗?太亮了,我有点睡不着。”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到了酒店房间,陈景深洗进浴室了把脸,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季莲漪的声音。酒店隔音很好,他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一句“不行”。
    陈景深动作一顿,脸都没擦干就去隔壁按了门铃。房间内没反应,陈景深等了两分钟后,转身打算叫前台带备用房卡过来,咔哒一声,门开了。
    季莲漪面无血色地走出来,不知怎么的,她这次的情况好像比以前还要糟糕。
    “怎么了?”她问。
    “听见一点声音。”陈景深垂眼扫了一眼她握着的手机,“在打电话?”
    “没有。”季莲漪几乎是下意识否认,随即又低声道,“开了个视频会议。这段时间忙得没时间去公司,那边出了一点乱子。”
    早上六点,视频会议?
    陈景深没说话,只是垂眼安静地看她。季莲漪心悸地感觉又漫上来,伸手搭在他后背上:“走吧,司机在楼下等了。”
    诊所今天只招待季莲漪一位客人。陈景深独自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两手随意地垂在腿间,疲倦地出着神。
    季莲漪上次生病是因为发现丈夫出轨。她是完美主义者,掌控别人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她无法接受自己失败的婚姻和糟糕的丈夫,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对陈景深的控制欲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
    她无时无刻都要确定陈景深在她的视线下,陈景深接触什么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在她眼皮底下进行。
    直到她接受了漫长的心理辅导,终于得以回归工作之后,这种情况才渐渐好转。
    这几天怎么又突然恶化了?
    陈景深盯着某处,没找到头绪。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某人应该还在梦里。就诊时间还要一会儿,陈景深点开唯一的娱乐软件,打算撑一下精神。
    却看到贪吃蛇在线好友1,昵称是“-”。
    陈景深一顿,退出去发消息。
    【s:?】
    那头过了十来分钟才回。
    【-:别烦。在破纪录。】
    【s:回去帮你破。】
    【-:……滚。】
    【-:打游戏了,别发消息干扰我。】
    陈景深终于笑了一下,切回游戏观战起来。
    回到南城时已经是周一下午。连续做了两天的心理治疗,季莲漪的状态未见多明显的好转。
    季莲漪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去学校,陈景深下车之前,季莲漪出声叫住他,说今天下午她要回公司处理一点拖了很久的事,可能来不了学校了,让他按时回家。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操场只有几个上体育课的班级。
    陈景深掂了掂书包肩带,刚要往教学楼走,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一顿,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