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飞入鬓的长眉拧着,是个解不开的结。
一窗之隔的林烟正低头不知说着什么,下颌角度柔美,耳畔碎发落下来,安静美好的像一副画。
那是他走不进去的世界,那是他只能远远观望的世界……眸色黯然,宁则远转过身,望着空旷的街道发呆。
“我没事,你在家照顾珍珠吧。”林烟说。
佟旭东嗯了一声,又说:“你身份证放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到……”
“身份证啊……”林烟想了想,说了几个可能的地方。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寻找的声音,她无聊地抬起头,发现站在那个地方的那个人已经走了……林烟微微怔了怔,眼帘低垂,电话那头的佟旭东说:“还是没有。”
林烟说:“等我回来再找吧,别吵到珍珠睡觉。”
佟旭东似乎有些遗憾:“我明天上午就几小时假……”
林烟抿唇笑了笑,再抬眼时,就见不远处宁则远拎了两瓶矿泉水走过来,他拧开一瓶喝了一口,视线遥遥望过来,似乎看她打完没有,小心翼翼地……
隔着玻璃,目光又撞在一起。
林烟垂下眼,佟旭东还在说着话,她静静听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护士进来拔针,她才发现已经挂完了,林烟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她挂了电话,客气地向护士道谢,护士指着外面,笑着说:“你朋友提醒的。”林烟微微一怔,走出诊所。
宁则远立在门边,拧开的那瓶水他喝了大半,见她出来,问道:“渴么?”
林烟摇头,沉默地往回走。
这会儿已经夜深了,路上没有什么人,老旧居民楼附近的设施不够好,路灯晕黄,勉强能看清前面的路。
路上很安静,宁则远穿着皮鞋,走在路上,低低沉沉的脚步声,消去一些不安的静谧。
两个人一前一后,快走到佟家楼下的时候,宁则远这才喊了一声:“林烟!”暗夜里,他的声音不算高,可林烟却听得心头一慌,只觉得那两个字振聋发聩似的响。
她顿了顿,那人匆匆走过来说:“稍等一下,我有东西要送给珍珠。”也不等林烟拒绝,宁则远折回车边,再走过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盒子。盒子很漂亮,他递给林烟。林烟连忙推辞:“我们不能要。”
她说的是我们,是不是也包括佟旭东呢?
沉隽的眉眼微暗,宁则远说:“没什么,就是一对珍珠发卡,小姑娘用的。我今天路过看到,觉得挺有意思的,就顺手买了。”他没有说挑选的时候站在几个妈妈中间,尴尬的不得了!
林烟还要推辞,宁则远将盒子搁到一旁的花坛上,他低低地说:“我走了。”声音沙沙的,像是搅在一起的砂砾。
宁则远不敢再看她,只快步离开。晕黄的路灯下,笔挺的身影颀长又落寞,还有些小心翼翼。
林烟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两枚精致的发卡。顶端的珍珠圆润饱满淌着华光,旁边拱着璀璨的碎钻,一看就不便宜。但那人已经开车走了,林烟叹气,心事重重地上楼。望着阖上的那扇门,她忽然又有些莫名心虚,林烟将盒子揣到口袋里。
两个人在家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身份证,林烟头晕脑胀,只好说:“旭东,要不明天算了吧,我这几天身体也不好。”
佟旭东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但也还是说好,又让她早点休息。
躺到床上,旁边是珍珠甜甜的呼吸声,林烟却有点睡不着。她将先前那对发卡拿出来,放在珍珠耳边比了比。不得不说,宁则远眼光不错,这对发卡很挺衬小丫头。林烟静静看着,明亮的眼底一点点黯淡下去,涌出浓浓的厌恶之意。
将发卡收在抽屉深处,林烟慢慢阖上眼,睡梦中眉头依旧皱着,不知梦到了什么。
第二天晚上去输液,宁则远又来了。
刚走出楼道,林烟便看到那个瘦瘦高高的笔直影子。他的身形动了动,却又滞住,隐在暗处静静看着她和佟旭东离开。佟旭东将她送到诊所,又匆匆赶回去照顾珍珠。
林烟静静看电视,余光里有人走过来,是难得一见的休闲打扮,坐在她旁边,不发一言。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佟旭东怕她无聊,又打电话过来。
男人声音清晰传过来的瞬间,宁则远眨了眨眼,照旧悄无声息地离开。只不过这次座位上留了一件洋装衣袋,上面别着张纸条。
他的字迹一如往昔,骨气劲峭,其实挺好看的。
“林烟,里面是件连衣裙,送给珍珠,希望小丫头会喜欢。”
林烟微怔,诊室的玻璃窗外,宁则远背对着她,路灯下,他的背影瘦削又单薄……林烟忽然就不忍再看了,连忙别开眼。
佟旭东因为昨天让林烟一个人走夜路,抱歉的不得了,今天趁珍珠熟睡便来接她。外面没有宁则远的身影,林烟松了口气,要过马路的时候,她终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暗沉的夜里,他静静站在诊所门口,手里提着那件她没要的洋装,蠢得要命,傻得要死。
林烟移开眼,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陈年的往事慢慢发酵起来,不太好受。
目送他们离开,宁则远低头看着那张字条。他的字迹下面多了一行字,是林烟留下的笔迹。
她说:“你别再来了,好么?”
林烟写字一贯潦草,可这几个字却格外郑重……是她的哀求。
宁则远垂眸,心里很难受。
回到老宅,管家告诉宁则远说老夫人明天打算回国。这几年翁涵之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不再回来……宁则远微微蹙眉,脸色不大好看。他知道翁涵之为什么要回来,是因为珍珠。翁涵之给他打过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母亲让他清醒一点,让他别再去打扰林烟,可他却沉迷的不能自拔。
宁则远冷着脸上楼,经过卧室却没有进去,而是直接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拧开门,宁则远缓缓走进去。
入眼是小姑娘喜欢的粉红色,摆满了各式玩偶,坠着大大小小的珍珠。这是他替珍珠准备的房间,替他女儿准备的房间……
☆、第四五章
徐逸秋知道宁董这几天晚上不喜欢加班,更不希望安排应酬,可今晚这个饭局实在推不掉,谁替他去都显得不合适……纠结了会儿,徐逸秋小心翼翼提了一句,又踌躇着问:“老板,这?”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臭脸,可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眉目格外沉静。
淡淡“嗯”了一声,宁则远说:“知道了。”
徐逸秋默然,退出办公室之前,将一份文件放到他的桌边。
埋头工作一会儿,宁则远探手将文件拿过来。纸张摩挲在手里,带一点偏硬的质感。他没有直接看,而是将最底下抽屉里的那个文件夹拿出来。文件夹中,最上面照旧是他和林烟的离婚协议书,然后是林烟出国前的行踪调查报告,视线拂过那一行字,宁则远将先前的文件摆在最底下。
这是一份林烟目前状况的调查报告。宁则远知道自己挺龌龊的,可周一看到林烟在派出所满面愁容的那个样子,他心里忍不住存疑。有什么值得她愁苦的呢?他很好奇。
目光淡淡地掠过一行又一行,突然,狭长的眸子滞愣住,挺秀的长眉旋即微微蹙起,然后,越蹙越紧。
未婚?!
看到这两个字,宁则远头脑里有片刻的空白,下一刻他的太阳穴便突突直跳,修长的手指使劲压了压,却依旧克制不住心底那团火胡乱攒着,眼底明明灭灭全是愠怒!
林烟居然骗他?
这个女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骗他?
这些天来,宁则远总是梦到北郊公墓重逢的情景。他梦到自己下车拔腿追过去,可林烟却转过来笑语晏晏地说:“宁先生,这是我先生佟旭东……”
她的笑意,她的话,通通化作尖刀,狠狠扎过来,让他避无可避,将他惊醒。
可原来,林烟一直在骗他……一直在骗他!只要一想到被骗的那么苦,宁则远便坐不住,他恨不得立刻去林烟面前愤愤控诉,控诉这个女人有多狠心,骗的他好苦!
还有,珍珠……
宁则远眯了眯眼,凌厉的视线在两张薄薄的纸上来回切换,所以,珍珠真的是他女儿!
dna报告要明天才能出来,宁则远原本只敢偷偷的猜测,偷偷的欣喜,可现在,这一条又一条的证据摆在面前,他内心不可遏制地涌起一阵强烈的悸动。那种悸动将他彻底的淹没,让他窒息,让他狂喜,让他突然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珍珠真的是他和林烟的女儿!
肯定是的!
薄薄的唇抿起来,是个最好看的笑意,用尽了他所有的温柔。
——
今天是林烟最后一晚去诊所输水。佟旭东本来又要送她的,偏偏珍珠还没有睡,林烟便一个人去了。
楼道老旧,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一盏亮起来,快要走出楼道的时候,她步子忽的一顿,心口没来由地跳了跳。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很不好,林烟颦眉,定了定神,满脸漠然地走出晕暗的楼道。
初夏的树影层层叠叠,风过之处,摇曳生姿,窸窸窣窣,唯独没有那个人,也不见他车的踪影。
对着那团阴影,林烟默了默,独自往诊所去。
今晚又是第一天值班的那个护士,她扎针的时候还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朋友怎么没来。林烟微微一笑,安静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听流液滴滴答答的声音发呆。
其实这四年除了照顾珍珠,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发呆。她总是会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该有多好?那么,她定不会让父亲那夜出门,也会尽心陪着母亲,还会避开那段荒诞又可笑的婚姻,更会劝……可从来没有如果,所以她还是失去了所有的人!
想到那些陈年旧事,林烟心口依旧撕扯的疼,她深深吸了口气,正好佟旭东打电话过来,大概又是怕她无聊。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林烟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接起来。
他们两个相处,林烟永远是那个倾听者,听佟旭东说刚才珍珠好笑的画面,说今天拍片时遇到的趣事……每段话结束,佟旭东总会疑惑地问:“阿烟,你在听吗?”电话这头太过安静,以至于他有种自言自语的错觉。
“嗯,我在听。”林烟轻轻回应一句,偏头往外面看去。
玻璃窗外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落在暗沉的夜幕下,构成一种别样的温暖,谓之为家——那是她一直期盼的东西,是她渴望又不可及的地方。
不过好了,她也有家了……
林烟怔怔看着,忽然,一辆车停在斜对面的路边,一个挺拔身影从后座下来,车又开走了。那人没有动,只是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人静静站在遥远的路灯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着这么久的岁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烟依旧一眼能认出来他是谁,这让她很不自在。
对于宁则远,她起初是恨的,恨的咬牙切齿,可后来又懒得再恨了,人生在世短短数载,全部拿来恨一个人,值得么?这次回来,林烟没有打算再和宁则远有任何交集,她以为宁则远也是这么想的,可似乎事与愿违……如今,林烟只希望安安静静的生活,她不希望再见到这个人,不希望现在的平静被他打扰。诚如林烟自己所言,她现在过得很好。
耳畔佟旭东还在说着好笑的事情,林烟回过神,干巴巴地笑了笑。就听外面的医生打招呼说,又来了啊,然后,男人的声音一点点传过来,他应该轻轻笑了,唇角往上扬,淡淡地说:“嗯,今天晚了。”
宁则远的声音比之前几日,似乎多了份从容与淡定,又回到他原来的模样……
林烟心头有些莫名慌乱,她抬眼望过去,只见宁则远已经走到门口。他应该是刚应酬完,脸色显得过分苍白,没什么血色。见林烟照例在打电话,他脚步顿了顿,薄唇微抿,又转身离开。外面的医生好奇,怎么又走了?他淡淡地说:“身上带了酒味,出去走走。”
视线缓缓滑到玻璃窗外,他的背影笔直料峭,看上去孤孤单单,最是落寞……
某些不愿意回忆的往事突如其来,让她的心尖很痛,林烟慌忙垂眸。
再抬眼时,宁则远却又转身阔步走进来,身影沉沉的,像一只蛰伏的兽。
林烟心头一跳,再晃过神,那人已经坐在自己旁边,阴恻恻的……让她害怕。可她依旧镇定地望了他一眼,面带不善。宁则远只是淡淡回望过来,眉目英俊,眸色平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种讨厌的特质又来了!
林烟蹙眉。佟旭东的声音还在两个人之间萦绕,她努力打起精神听着,努力无视旁边那人。宁则远也不做什么,他喝过酒,这会儿只是略微惫懒地倚着椅背,静静看着电视。可他高大的身影落下来,正好笼罩着她……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林烟格外不自在,如坐针毡。
幸好吊瓶里的盐水没多少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宁则远终于起身离开。
林烟默默松了一口气,挂掉电话,正要喊护士进来拔针,值班护士恰好进来……
这一晚珍珠吵的厉害,佟旭东没法来,林烟只能独自一人回家。宁则远在门外等她。路灯下,他的身影挺拔又清隽,林烟看在眼里,忽然又想到那个阴影中的他……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