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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但是帕特里克和史霍华兄弟还是对柯清怡抱有很深的敌意与偏见,在路上没有少挑起过事端,明显地排挤柯清怡,最后奥尔顿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三个人都训了一顿。
    那还是柯清怡第一次见到奥尔顿生气的样子。
    奥尔顿是天生好脾气的人,平时总是和颜悦色的,身上散发威严的同时也带着份独特的亲和,人格魅力极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附追随他。与伊泽德截然相反,他很少发怒,总是带着谦和从容的笑容,心胸宽阔,将仁慈与果断之间的度掌控得非常恰当。
    然而那天,他眉间惹上薄怒,抿着嘴角,深蓝色的眼眸如阴天下的大海,举止投足间都是强者的压迫感:“阿米莉亚是我盛情邀请过来的伙伴,因为答应了我的请求,她抛弃了家族的荣耀,被普利斯特里军冠以‘叛徒’的罪名,不得不与昔日的战友反目成仇。阿米莉亚好不容易和我们化敌为友,你们却看不起她、排挤她,这不是摆明地要我这个邀请者亏欠于阿米莉亚,让我羞愧难堪么?!”
    史霍华两兄弟的命都是奥尔顿救下的,对奥尔顿自然是言听计从,见奥尔顿发怒了,他们也就不再找柯清怡麻烦了,有时候还会僵硬地跟她搭两句话聊聊天气,很是勉强,但也算是在尝试接受柯清怡了。
    身边没了能搭腔的人,帕特里克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收敛了不少,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冲柯清怡哼几声或瞪一眼,表示他对柯清怡的反感。
    丽白卡谨记暗杀者寡言的准则,全程话都很少,跟柯清怡的交流就更少了。
    说起来,一行人之中除了奥尔顿外,跟她说话最多的当属同为兰特霍斯塔人的乔里克,还总是凶巴巴的,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然而态度又不像帕特里克那样尖锐,反而时常拐着弯为阿米莉亚说话,着实让柯清怡摸不着头脑。
    到了陀兰达野,柯清怡终于见到了嘉蒂特莎·洛佩兹——本文的女主角,一个被神所眷顾的幸运儿。
    嘉蒂特莎有一头柔顺泛着光泽的棕发,尾端被不松不紧地束着,垂在胸前。她的眼眸呈琥珀色,明亮动人,像是黄昏,又更似朝阳。一张白净的脸虽不是绝色,但却让人觉得分外顺眼,就像是春风拂过、小花遍野,你不会觉得有多么惊艳,却还是会为之心旷神怡,莫名地感到心安。
    洛佩兹家族世代行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许是因为挽救了太多人命,积累了太多福泽,所以神明才会奖励他们这一代的小女儿嘉蒂特莎天生神力,这样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她的人与上天赐给她的神力十分般配,妙手回春,温柔的双手能施展一出令人惊叹不已的治愈神术,这无论放在哪一个军营里都是天大的福音。
    不过施展法术对她本人而言还是会有精神损耗的,因此若不是事态紧急,她会先用神力为病人治疗好一半,再用药草辅之治疗,毕竟她同时也是洛佩兹家族中的一名良医。
    只见她一身平民女生的打扮,陈旧却干净的布裙,简陋又朴素的草鞋,腰上还系着沾了药渍的白色围裙,正忙着煮药,没有半分名门大小姐的样子,更不会让人想到这就是未来母仪天下的大陆王后。
    奥尔顿被安置在软榻上,因伤口发炎而发起了高烧,好在路上没有拖太久,一切治疗都还赶得及,嘉蒂特莎用神力治愈好了奥尔顿的炎症,众人亲眼见证了化脓的伤口一点点愈合,新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一块块伤痕消失在奥尔顿的躯体上,取而代之的是完好无损的皮肤。
    至于其他轻微的伤势,也被上了草药用绷带绑好了,奥尔顿沉沉地睡着,嘉蒂特莎在为她熬制退烧的药。
    见奥尔顿睡着了,帕特里克可算是逮到了好时机针对柯清怡:“嘉蒂特莎可真的是个好女人,善良贤惠,行医救人,温柔如水,不像某些女人,助纣为虐,杀人不眨眼睛,祸国殃民,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柯清怡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阿米莉亚过去杀戮太多,刀下萦绕着千万冤魂。
    她不会得到死者的宽恕,更不能奢望生者的谅解。
    这是她必须承受的代价。
    见她沉默,帕特里克得寸进尺,直接挑明了说:“阿米莉亚·拉米瑞兹,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为幽臼王杀过多少人?我就这么告诉你吧,你住在着陀兰达野可得当心点,这城里住着的人,无论战士还是老人小孩,不论男人还是妇女,都对你恨之入骨,因为你夺取了他们的亲人或族人,因为你的军队践踏了他们的家园。你可得小心点,搞不好在你睡觉的某个夜晚,就有成群结队的人拿着刀向你捅来,把你刺成筛子!”
    “够了,帕特里克!”出人意料的是,与乔里克异口同声开口的竟然是端着药进来的嘉蒂特莎。
    只见她一脸严肃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新加入的伙伴说话呢?阿米莉亚和你们一样,都是战士,都是为自己认定的王而效力,幽臼王伊泽德残忍冷酷,他手下的将领们却不一定人人都是他那样无情!就像如果现在奥尔顿下令让你去屠城,以你的忠心,你能不去吗?”
    帕特里克万没想到会被嘉蒂特莎诘问,愣愣道:“奥尔顿不会下这种命令的。”
    “好吧,那我们换个方向来说。帕特里克,战争无法避免流血,你也杀过不少人吧,你也被许许多多伊泽德那边的人憎恨着吧。”嘉蒂特莎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承认,阿米莉亚是我军的头号大敌,那么说来,她背叛伊泽德加入我们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吗?我们失去了一个强大的敌人,却得到了一个得力的战友,削减了伊泽德的势力,在这场漫长的战争里多占了一分优势,这难道不可喜吗?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刁难她,难道你觉得阿米莉亚继续作为敌人而不是伙伴会对我们更好?”
    帕特里克被嘉蒂特莎说得来脸都红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路上为难过柯清怡的史霍华兄弟和尤曼斯也沉默了,觉得很是尴尬。
    柯清怡望着嘉蒂特莎,心想她这个女主角塑造得也不赖嘛,可温柔可强势,到了要道出自己内心想法的时候据理力争,干脆坦率。
    也难怪奥尔顿和伊泽德都会倾心于她。
    柯清怡被安排在医馆住下,这是嘉蒂特莎主动提议的。
    帕特里克一听魔女要和病卧在床的奥尔顿和手无寸铁的嘉蒂特莎住在同一屋檐下,当时就急了,但想起嘉蒂特莎之前说的那一番话,不太好直接说不同意,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收了阿米莉亚的武器吧,免得……她起异心。”
    一旁的乔里克发出嗤笑:“帕特里克,如果阿米莉亚真的有异心,就算是赤手空拳也能轻松打死人。”
    帕特里克瞥了一眼柯清怡,话却是对嘉蒂特莎说的:“亲爱的嘉蒂特莎,我实在是担忧你和奥尔顿的安危,今晚请允许我也在这里住下吧。”
    嘉蒂特莎皱眉道:“帕特里克……”
    “殚心竭虑的蒙德将军,您无需担忧。”乔里克的样子透着高傲,“我一直就住在医馆里,能够保护奥尔顿与嘉蒂特莎,您还是回家陪嫂子吧。再说了,要真打起来,您这把老骨头打得过黑乌鸦?”
    “乔里克,总有一天你的嘴会被撕烂的。”帕特里克没好气地诅咒道,但听乔里克这么一说,心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奔波了三天,风尘仆仆,柯清怡总算能够卸下这身沾了血与灰的盔甲了。
    嘉蒂特莎热情地为她烧了一桶热乎乎的洗澡水,准备了一件浅蓝色的布裙,留着淡淡的香气。她舒舒服服地泡完澡后换上比盔甲柔软千百倍的衣服,金发披散,一下子从沙场女战士变身小清新少女。
    见她穿好了出来,嘉蒂特莎笑道:“果然美人穿什么都好看,我今天可算是一饱眼福了,真该让帕特里克也来看看,增加下对你的好感。”
    柯清怡平静地看着她道:“嘉蒂特莎,你难道对我没有丝毫怨恨吗?”
    愣了愣,嘉蒂特莎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浅影:“阿米莉亚,我不想对你撒谎,我的确对你有憎恨,因为你让鲜血在我的故乡肆意流淌,一个又一个的朋友与我天人永别。”当她重新抬起头看向柯清怡的时候,眼眸一片澄澈,倒映出对方的身影,“当你作为我们的敌人的时候,我恨你,但如今你加入了我们,我就会包容你支持你,因为……”
    “这个世界若要想恢复温暖,是需要‘原谅’的,而我愿意做主动的一方。”
    当柯清怡走出屋外,呼吸陀兰达野城清新自由的空气时,她看见了坐在大石上拭剑的乔里克。
    对方一抬头也看见了她,见到她的打扮时不由一愣,像是十分惊诧的样子,但随后调转视线,一如既往地没有好语气道:“真难看,无论你穿成什么样,在我心里你都是一只黑黢黢的乌鸦。”
    柯清怡也不跟他计较,耸肩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在你眼里,战场上的我才是我唯一且真实的模样。”
    “狡猾的黑乌鸦,”乔里克没有抬头,手上擦剑的力气加大了,低声愤愤道,“战场上的你才不是真实的你,少骗人了……”
    柯清怡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乔里克瞪了她一眼,“嘉蒂特莎给了你衣服,你有道谢吗?”
    “当然有。”柯清怡想到了一件事,八卦心突起,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乔里克,你是不是喜欢嘉蒂特莎啊?”
    乔里克凶巴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哎呀,别害羞嘛。”柯清怡调戏起他来,“之前嘉蒂特莎帮我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你望着她露出了微笑。如帕特里克所言,嘉蒂特莎是个好女人,不过她心里已经有奥尔顿了,想必你很是伤心吧,难怪脾气一直这么暴躁,啧啧。”
    乔里克“嚯”地站了起来,看起来格外生气:“黑乌鸦你这个蠢女人!你什么都不懂就别乱说!今晚你睡觉的时候还是如那个老顽固所说,小心别被捅成筛子吧!”
    说完,他剑也不继续擦了,气冲冲地进了屋,狠狠地把门给关上了。
    不知道为何,柯清怡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像帕特里克那样的敌意与成见,而是像看小孩子闹别扭一样有趣,这才让她一时起了逗一逗帅哥的心思。
    她的身心都在这片苍穹之下感到自由与放松。
    她知道阿米莉亚正通过她的眼睛,也得到了同样的舒心。
    那是她自伊泽德继位后就从未体验过的。
    ☆、第49章 反派女配萌萌哒(七)
    柯清怡实在是太累了,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完全没有把乔里克和帕特里克的告诫放在心上,她以为那不过是因为针对她而说的玩笑话。
    未曾料到,一语成谶。
    午夜过后,医馆内熄了灯火,一片黑暗寂静,房间里传来安睡的均匀呼吸声,有几个住在医馆的老者还会发出打鼾与磨牙的声音,从隔壁隔壁的房间传过来,音量已经不那么扰人了。
    虽然柯清怡是睡着的,但阿米莉亚的身体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警惕无比,身边稍有动静就会做出反应,把柯清怡从梦想里惊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听到床旁有脚步声,虽是蹑手蹑脚的,但还是不免发出细微的声响,四周的安静将其衬得更为清晰。
    敏捷的身体远快过柯清怡困倦的大脑,几乎就是那么一眨眼的瞬间,她握紧片刻都不离身的长剑,跃下了床,凭着对杀气来源的察觉,她在黑暗之中拿着带着鞘的剑往某个方向一横,精准无误地挡下了一记来势汹汹的匕首。
    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不通武艺的妇女。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阿米莉亚的身体在防护这方面显然是经验丰富,接触过千百种对手,很快就能根据剑身的受力、对方的呼吸与步伐传达给柯清怡这样的信息。
    况且,对方的杀气也不正常,虽是猛烈不知收敛,但其间还夹杂了其他东西,譬如犹豫与慌乱,无论是对于暗杀者还是战士,这都是大忌。
    “你是谁?”柯清怡压低声音,她不想为此惊动了奥尔顿他们。
    对方声音颤抖,咬牙切齿,但的的确确是一位妇女的声音:“我是要你死的人!”
    说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举起匕首又朝柯清怡刺了过来,灌注着愤怒与无措到极致的爆发,一股要与柯清怡同归于尽的气势。
    但那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这对现在的柯清怡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她轻巧地转身躲过了袭击,然后绕到对方的身后,伸手握住女人拿着匕首的手腕,手上稍加重了力度,便使得女人握不住刀子,匕首“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烛灯就在柯清怡身旁,但她没有去点灯,而是在漆黑之中继续问道:“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你是医馆里的帮工?”
    妇女惊惧得来全身发抖,但嘴上依然凶恶道:“别说废话,一刀给我个痛快吧,魔女阿米莉亚!就如当初你一声令下焚烧我的家园一样干脆!”
    柯清怡忽感心情沉重,那是属于阿米莉亚的沉郁,她轻声道:“为什么你的第一刀里会带着犹豫,你理应痛恨得不带一丝踌躇才对。”
    “因为你率领的军队,我的兄长与丈夫死在战场。我当然恨你入骨,天天诅咒你抛尸野外。”提起往事,妇女忍不住抽泣起来,“但那天当我抱着我那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在你眼皮底下逃跑的时候,你却放过了我,还阻止了你的手下……当时我真的是疯了,竟然对你心生感激来。”
    奥尔顿在地牢时也曾说他看见过阿米莉亚对一个抱婴妇女的逃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奥尔顿口里的那位了,逃跑时正好被奥尔顿碰见,就被他带回了陀兰达野。
    时隔多年,她在这里与阿米莉亚再次相见。
    不知该说机缘巧合,还是该叹一句孽缘难逃。
    想了一会儿,柯清怡开口淡淡说道:“我不会杀你的,我也不会亮灯看你的模样,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天亮我都安睡在床上,若我发生了什么事,也是老天降下了惩罚,与任何人无关。”
    “你……”
    女人有些发愣,只感觉手腕上牵制住她的力量消失了,紧接着她的面前亮起一道银白色的寒光,在剑光闪耀的那一瞬瞬间她看到一双平静无澜的紫眸,暗如深秋。
    柯清怡把脱鞘的长剑递到对方手上,诚恳道:“你有足够的资格与理由来报复我,来吧,用这把斩杀过你的故乡之人的利剑,毫不犹豫地刺向我的心脏。你要知道,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这把剑锋利无比,可削铁成泥,而此时我没有铠甲,只穿了一件布衣。”
    女人颤抖地接过剑,只觉得这把背负了无数条性命的血剑握在手中压得她难以抬起手腕,只有双手同时握柄才可举起,剑上的煞气让她如握荆条。
    她用剑指向柯清怡的胸膛,剑刃隔着麻布抵着柯清怡的肌肤。
    柯清怡伸手从刀背处捏着剑刃,使之往左偏移一点,正对心脏处。她冷静道:“你刚才没有对准,现在可以了,你一刺进去就能捅破我的心脏。”
    女人抖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剑往前凑了一步,剑尖刻着对方的皮肤,很快血就渗了出来,柯清怡感到皮肉的疼痛和胸口布料的一小团湿润。
    但她没有再深入地刺进去,而是把剑放下了。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虚脱一般喃喃道:“我不能杀你,你是我军胜利的希望之一,我不能弃大局不顾,要是克里坦顿大人和洛佩兹大人知道了此事,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你杀了我吧,我拿你没办法,又败露了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无法活下去了。”女人的语气近乎绝望。
    “我不杀你,也不会亮灯看你的模样,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一直安睡在自己床上直到天亮。”柯清怡徐徐道,“你还有你的孩子,你的复仇,你的未来……你应该坚持活下去,因为只要活着,你就能等到我军大捷的时候,到那时战争消停,奥尔顿不再需要我,你就能放心大胆地杀了我了。”
    女人被这一番话给惊住了,半晌没说话,之后便听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她丢下阿米莉亚的宝剑仓皇而逃。
    柯清怡摸着黑把剑给拾了起来,顺便把女人最开始落下的匕首也捡了起来。
    离天亮还早,但她目前却清醒得很,全然没有睡意。
    静坐了一阵,她划了火柴把灯给点了起来,橘黄色的烛光驱赶了一室黑暗。这时她低头才看见自己胸前的一坨血渍,差不多干了。
    她麻利地把睡衣脱了下来,换上白天嘉蒂特莎借给她的衣裙,然后端着烛台和沾了血迹的衣服轻手轻脚走到后院清洗——她并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
    不巧的是,她不太会使用这个世界里的洗衣工具,只能一个劲地在清水里搓泡,而显然,身份尊贵的阿米莉亚也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她从没有自己亲手洗过衣服。
    ——更不巧的是,这时乔里克出现在了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