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清怡残忍地把剑从对方骨肉里拔出,躲过飞溅出来的鲜血,漠然道:“应该吧。”
或许慕容闻渊是有其他顾虑与打算的,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柯清怡只是想在最后这一刻再在郑启宵沉重到失去知觉的心口扎上一刀。
剑被拔出那瞬,血肉四溅,郑启宵发出吃痛的嘶吼。
痛苦的,无助的,茫然的,难过的。
疲倦的,解脱的。
台下一片热闹嘈杂,有人拍掌叫好,有人议论纷纷。
他隐约听到长老宣布结果的声音,听到柯清怡风轻云淡的声音,但是这些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遥不可及,离他好远好远。
往事如碎片,散乱地在他脑海里铺开,一幕幕鲜明如昨天。
郑启宵已经分不清今昔年月,他的意识在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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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是没有死,伤口得到及时的包扎。
但他痛苦地活了下来。
在这之后不久,武林人几乎人尽皆知这一事实。
昔日的武林盟主郑启宵疯了。
☆、第81章 番外·慕容静与顾枕棠
两年后,莞阳某个小巷深处。
靠着墙壁席地而坐的有两个人,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蜷缩在角落,像是流浪已久的叫花子,另一个穿着一身洁净的白衣,脸庞素净,身旁放了一把随身带着的长剑和一个包袱。
“启宵哥,最近这两年里,江湖又有大变动了。”慕容静倚着泥墙,目视前方无人的地方,眼底平静无澜,语气也是淡淡的,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柯清怡走了,你疯了,枕棠哥被推上了武林盟主,而我也成为百年来第一位做副盟主的女子,邪灵教被剿灭了,魔教元气大伤,朝廷那边也对我们做出了退让……”
说着,她唇角微扬,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这世上并不是缺了谁就会止步不前,英雄死了后还会有其他青史留名者,奸邪灭了后仍会出现其他恶贯满盈者。”
“可是启宵哥啊,人心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在你心中死了后就会留下一寸荒原,一碑坟墓,一抔吹不散的黄土,像是一道永不消除的伤疤,当爱与恨都被年岁磨去棱角,看到这个疤时已经不觉得痛了,只是感慨万分,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坐在她身旁的乞丐仍是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臂腿间,只露出乱如杂草、夹卷了泥土与叶屑的头发。
他似乎是睡着了,对女子的话无动于衷。
但慕容静知道他是醒着的。
她不在意男子的毫无回应,而是像在与故人闲聊一般,径自微笑着继续道:“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和枕棠哥都吃了不少苦头呢,真是不能小瞧了你这几年的人脉,你的那帮红颜知己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了,没少给我们找麻烦。真相就摆在眼前,但她们都不愿意相信。”
慕容静看向身旁那人,稍稍歪着头道:“其实当爹爹告诉我真相时,我最初也是不愿相信的。在我看来,杀人放火的都是恶人,而恶人应该是那些凶神恶煞之辈,和你根本挂不上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我当时对善恶划分的方法太幼稚了。”
“一念之差最是可怕。”
说完这话后,慕容静沉默了半晌,一动不动,而后才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酒囊和一份用纸包好的包子,后者没放多久,尚存温热,散着香味。
她缓缓道:“启宵哥,你还记得吗?以前慕容府对面有一家陈记包子铺,小时候我很喜欢吃他们家的包子,经常大早上瞒着爹溜出去买来吃。后来我也拉着你一起去买,听你说好吃,我真的很开心……现在陈记包子铺已经不在那里了,慕容府被烧了后,陈叔就把铺子移到了城西,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呢。”
她把包子放在了郑启宵跟前,然后一手拿着酒囊,一手背起包袱,站到对方面前,把酒囊递了出去,沉声道:“这是我自己酿的米酒,兑了毒,喝上三口就能要人命。是想继续这样半疯傻半清醒地苟延残喘,还是到九泉之下给爹磕头认罪,你自己决定吧。”
慕容静举着酒囊的手在半空中维持了许久,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做出任何反应,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打算抽回自己的手时,地上的那人却动了动。
一只手朝她伸了出来,皮肤上尽是风尘泥土,手臂瘦削,指尖都嵌着沧桑。
就在两年前,这只手还在指点武林,统领江湖。
郑启宵收下了毒酒。
但他始终都没有抬头。
慕容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了一句:“后会无期,启宵哥。”
差点被我踏上的黄泉路,现在该你来走了。
路途遥遥,黑夜漫漫。
有人在尽头等你。
“静……保……重……”
大概是太久不说话了,郑启宵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勉强吐出三个字,还有些走调。
这一句便是永诀。
慕容静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出了深巷。
走出巷口,眼前豁然开朗,明媚的阳光照得慕容静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照出她内心一片坦坦荡荡,平静无澜。
没有爱恋,没有绝望,没有憎恶,没有怨恨。
无大悲大喜,她已将这段仇恨彻底放下。
她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活了下来,用年少青春时最好的五年来实现这一场复仇,现今大仇已报,见好就收,这件事在她人生里画上永远的句号。
活着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情,人生不该因一场仇恨而放弃了剩下的美好。
好好活着,好好珍惜。
切莫辜负那位无良作者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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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枕棠最近心情有点烦躁。
自从当上武林盟主后,结交的人多了,热心给他做媒的人也多了。今年他已二十又四,一表人才,性情沉稳,内外兼备,无论是相貌还是脾气都无可挑剔,再加上又是武林白道的领袖,武功精湛,成就不凡,口碑不错,是江湖各大门派世家长辈心目中佳婿的不二人选。
这样的青年才俊竟然一直都没成亲,着实有点匪夷所思。
不过江湖上很快就有了相应的非官方解释,传言版本多样,有的说他身患隐疾存在缺憾,有的说他实为断袖不近女色,还有人说他眼光极高选人挑剔,所以没有看上任何人。
流言漫天飞,但顾枕棠脸上的表情从没有为之变过。
他依旧淡然,依旧从容,并没有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小道八卦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这让与他共事的好事者心里暗暗失望。
见顾枕棠没有丝毫反应,传言索性越传越离谱,越说越放肆。
终于有一天,前来找顾枕棠议事的邱庄主发现一向面瘫的年轻盟主终于有了情绪波动,言行举止间破天荒地透着几分不耐与急躁。
——江湖上开始有人传,顾枕棠一直不成亲,是因为钟情于其义妹慕容静。
说起来这个慕容静也早就过了适嫁的年龄,都二十出头了还没半点嫁人的消息,倒是把副盟主当得十分强势,雷厉风行,办事稳妥,一套问心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以能力使那些因性别而对她指指点点的老腐朽们乖乖闭上了嘴,武林里的同龄人见她冷冷的表情,多少都有点敬畏。
有人披露,其实慕容静从前和郑启宵有过婚约,虽然后来慕容家发生变故,慕容静卧薪尝胆五年,最后在小武会上一雪前耻,击败了郑启宵,但慕容静心中仍有旧情,对郑启宵实为因爱生恨,割舍不下,因此在报仇之后也未考虑终生大事。
结合这两则流言,就可以得到一个喜闻乐见的大八卦——顾枕棠爱慕慕容静,慕容静心系郑启宵,郑启宵疯疯癫癫生死不明,真是一出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好戏。
淡定从容如顾枕棠,竟然也会有出现类似于被踩到尾巴的感觉的一天。
老实说,他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对慕容静的感情。
七年前初遇时他是心怀同情与怜惜的,眼见身形单薄的少女从大家闺秀顷刻间沦为江湖亡命徒,遭遇不幸,处境凄惨,向来富有正义感的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再加上师父有命,帮助慕容静就由此成了一种责任。随后五年,他与慕容静朝夕相处,兄妹相称,相依为命,彼此之间更像是亲情,而他当然不会趁火打劫,对慕容静产生别的心思。
可是在慕容静成功报仇后的这两年里,有什么却在悄然无声地变化着。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是喜欢上了自己的义妹,顾枕棠就觉得很有罪恶感。
总感觉自己动了十分禽兽的坏念头似的。
然而他其实纯情到连和慕容静拉拉小手都不敢想。
顾枕棠虽然已经是个二十四年的大男人了,但感情经历完全是零,所以最后还是不得不像从前那样转而求助于顾珩——他专门抓住每年顾珩回老家给师娘扫墓的时机,堵住对方,郑重其事地咨询情感问题。
顾珩一听自家徒弟终于是榆木脑袋开了花,高兴坏了,像个三姑六婶似的拉着顾枕棠问东问西,最后一锤定音——综合你的所有症状,你肯定是喜欢小静!这段兄妹之情早就不纯洁了!
顾枕棠当场就在风中凌乱了……
“傻徒弟啊,其实这也没什么嘛,你和小静又没血缘关系。”顾珩拍了拍顾枕棠的肩膀,开导道,“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你俩都老大不小了,可别再往下拖了!”
顾枕棠沉默了几秒,才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表露心迹啊二缺!”顾珩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难不成你要等小静被做媒提亲的给领走了你才满意啊!”
顾枕棠蹙起了眉头。的确,帮他做媒的人很多,给慕容静提亲的也不少,媒人送来的公子哥的画像都堆得和小山一样高,偶尔得闲的时候慕容静还会坐在桌子上看一看打发时间。
瞬间危机感就来了。
顾珩瞅自家徒弟这表情,就知道开窍了,于是笑眯眯地凑过去道:“来来来,为师给你支招……”
于是在风和日丽的某一天,顾枕棠行动了。
当时慕容静刚打点好一次论剑的事宜,懒懒地坐在太师椅上休息,随手就拿起书桌上的画像翻了起来,看完样子再对一对名字身份,也算是间接多认识一号人,以后说不定在哪里能有所帮助。
顾枕棠因为公事而进屋找慕容静,谁料正好碰上这么个时机,于是他暂且将公事搁置一旁,一声不吭地走到慕容静身后,跟着她一起看画像。
慕容静是练武之人,凭着敏锐的听觉和对气息的感应,当然很快便发现了顾枕棠的存在。但她实在太疲倦,所以没有出言招呼,只是继续自顾自地看着画卷,准备等顾枕棠说完事情后再开口回应。
却没料到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顾枕棠,竟会挨个发表起评论来。
“这个脸太窄,吊眼角,像耗子。”
“这个鼻子太宽,嘴唇太厚。”
“我见过本尊,远没画像里那么瘦和好看。”
“这个人是个二世祖,整日吃喝玩乐,人品不怎么样。”
“这个据说以前和一个名妓不清不楚。”
“这人不孝顺,心术不太正。”
“这个……”
慕容静手中的画像换了一卷又一卷,可是无论展开那一幅,都能听到顾枕棠负面的评论,让人顿时丧失兴趣。
“枕棠哥,”慕容静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些人都怎么得罪顾枕棠了,“你这是在为我排除夫婿人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