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林一所知,神州门的山门便在鳌山之上。贸然前来,人家又怎肯让其上山,打听之后知晓山脚下的小镇才是诸多修士的集聚地。于是乎,他便回头去了那称作天昊的小镇去寻天震子。
天昊镇之所以称之为镇,皆因没有城郭存在的缘故,所占的地方不亚于一个大城!其所在距鳌山尚有数百里远,不待林一寻至近前,天震子已从半空中冒了出来。彼此未及寒暄,对方又带着他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匆匆落下身形。
这是一座孤立的山峰,远处景色苍茫,近处烟云缭绕,四下里人迹罕至,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果然,两人脚跟站稳,天震子揪着胡须上下打量着林一,略显无奈地抱怨道:“怎么还未结婴啊?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不会跑到什么地方睡觉去了吧……”
须发灰白的天震子,还是那神色乖戾、生人爀近的架势。不过,他的修为却是迈进了元婴中期的门槛,显然是没睡觉而勤于修炼的缘故。
“收到你老人家的传音符,我可是一口气跑了千万里啊!至于后土仙境之行为何提前,还有天震门上下的情形等等,您总要分说一二才好……”林一拱拱手笑道,心底却尽是疑惑。
天震子手臂一挥,撩起衣袍坐了下来,大声道:“你修不成元婴,多说无益!”
林一跟着坐了下来,轻轻皱眉,说道:“若是后土仙境启程在即,我告辞他去就是……”
“哼!后土仙境之行并未提前,可又能如何?本以为你小子是个惹祸的人精,修为上亦有独到之处,老夫还指望你……可你……不结婴有个屁用……”天震子的脸色阴沉下来,话语中有失望,还有怨气,使得林一越听越糊涂。指望我什么?大不了放弃这次后土仙境之行……?
眉梢一挑,林一问道:“你说后土仙境之行并未提前……”
“那又如何?你再闭关修炼还来得及吗?哼!”天震子哼道。
林一扬声反问道:“谁说来不及?”
“三年之内你能结婴?小子,莫说大话……”天震子的话依旧难听。
忖思了下,林一说道:“当有三成的把握……”
“什么?若是给你十年的工夫呢?”天震子已瞪起了眼睛,神色中多了几分期待。这小子行事总是出人意料,说不定真能结婴成功。若是如此,可真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见天震子如此迫切,林一心头愈发好奇,说道:“十年吗?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个五年的工夫,我当有七八成的把握结婴!”
此时若是搁在三年前,林一根本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这三年间,其修为圆满,心境更是大大超出了修为,成婴的迹象早已是蠢蠢玉动。之所以还在乡野间流连,他只是将心境的感悟视作了有源之水,想让其更加的壮大。万事已俱备,水到则渠成,修为的提升已非难事!
天震子听到林一如此一说,神色缓转,继而大手一拍,振奋道:“七八成的把握足矣!老夫便信你一回……”
为人者皆知这么个道理,便是行事忌过,说话忌满!更何况这世上本来便没有十舀九稳的事情,结婴时有个三成把握已是难得,有个七八成的把握?这小子真敢说……
直至此时,天震子的脸上算是有了笑意,却使得那凶恶的相貌愈发狰狞。他这才点点头,说道:“老夫便将这前前后后的一切与你道来……”
第六百五十九章 闹腾
历来的后土仙境之行,为统一号令,夏州的修士会提前赶赴神州门,以便宜行事。而这一回有了不同,神州门竟是传令下来,命大小仙门的修士提前十年集结,不无用意。
神州门的此番举动,有以下几个原由——
九大仙门轮流执掌九州盟一百年,眼下正好到了神州门当家的时候。
后土仙境开启在即,怎样为自家捞取最大的好处,又如何与其他仙门和睦共处,对于身为九州盟盟主的神州门来说,当预先有一番谋划才好。而道齐门与天道门的一场大战突如其来,震惊了天下!
且不说这场大战来的如何蹊跷,来的何等惨烈,关键它来的不是时候!而最让天下同道所担忧的是,两家仙门虽暂且罢手,却已结下了死仇!依着松云散人那睚眦必报的火爆性情,还有闻白子那精明而老辣的手段,下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且随时都会来临。试想,谁家没两个相好的呢?诸多仙门于观望之余,不免拉帮结派,一时之间,九州盟可谓是阴霾密布,诡谲莫测。
由此可见,此次后土仙境之行,绝对是凶险万分!
危机当前,神州门这个盟主莫说难以行使权柄,便是想从这混乱中脱身亦不能够!虽说如此,神州门又如何能置身事,不得已之下,只得未雨绸缪!
故此,神州门便让夏州的修士提前十年凑到一块儿,当有一番交代。之后,还将于鳌山来一场论道大会!
世俗江湖人的比武,较量的是拳脚功夫;文人骚客的切磋,不仅要论嘴皮子上的本事,还要比拼个腹中的才学;而修道者论道,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还真不好分出个上下来。又如何?挽袖子上场呗!说好听了是斗法,说不好听了还是动手打架!
当然,动手之前,会有高人来一段道法的宣讲,以为开宗明义!
神州门为此次大会立下了规矩,每一家仙门须获胜三场才算作过关。反之,若是连败三场,而胜绩不尽如人意,这家仙门将与此次的后土仙境之行无缘!为示公允,动手的双方当有相同的修为。
可想而知,你一个元婴中期去欺负一个元婴初期,那是胜之不武,亦是不作数的。当然,若是元婴初期敢去欺负元婴中期,输了是活该,徒添笑料而已!嬴了?少有人见过这么逆天的事儿,还有天理吗?
如此一来,天震子可就犯了难!他才修至元婴中期,小成之境未至。比起那些元婴中期小成、大成乃至圆满的修士来,其多有不如。彼此动起手来,最终下场可想而知。
尤其是让天震子无奈的是,天震门只有他一个元婴修士。论道大会开始之后,一个光棍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他不怕打架,可奈不住占便宜的人多啊!稍有不慎,真是输了三场,可就与后土仙境擦肩而过了!
铁七尚在闭关之中,此次并未随行,天震子便是想寻个人商议都不成。自感独木难支的他,便愈发想念起林一来了。那小子若是结婴了,凭借其蛮横的铁棒子,打起架来,绝对不吃亏啊!
而天震子之所以如此着急,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苦衷!玉山岛上的虚鼎门愈发强势,他怎肯低头呢……
“鳌山的灵气浓郁,是闭关的好地方!小子……林长老!这回可就看你的了!哈哈……”将前前后后的一切大致说了一遍,天震子又不容置疑地挥动大手,踌躇满志的样子!
一番话听完了,林一陷入沉思。
“忘了与你说了,天震门的断玉峰已人去山空,我带着人去寻了处海岛容身,哼!当年的那个假面人以我门下弟子要挟,我又怎会让他得逞……”天震子那狡狯的神色之中,不无得意!
“是我拖累了天震门……”林一缓缓点了点,拱手以示歉意。这个从不愿吃亏的天震子,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他想了想又道:“可让门下弟子返回山门了……”
“为何……?”天震子不解问道:“你还未说说你这些年去了何处,又是如何摆脱那假面人……”
“假面人乃道齐门的鲁牙……”话语一顿,林一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天震子一怔,随即有所猜测,不由得神色大惊,却又难以置信地摇头,继而又紧盯着林一。[ ~]对方神色坦然,淡淡的笑意不减。片刻之后,他手扶长须长吁了下,转而哈哈低声笑了起来,感叹道:“收你这个长老,老夫赚了大便宜,却又总是提心吊胆……”
拂袖一挥,天震子眼珠子一转,作出了然的样子又道:“假面人就是假面人,天晓得他是谁!而你所言不差,我门下的弟子可以返回断玉峰了……”
林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忽又问道:“论道大会所立下的规矩有何深意?”
“哼!浅而易见……”天震子恢复常态之后,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对这个规矩很是不满,趁机抱怨道:“什么狗屁的论道,这是为了后土仙境之行招打手呢……”
林一眉梢一挑,听对方又肯定说道:“以眼下的情形,后土仙境之内,必有一场乱战!那本来便是个危机四伏的所在,到时候将人人自危,玉全身而退着实不易啊!那些不善拼杀之人,去了仙境之后不过落个枉死的下场。我夏州的修士若想不吃亏,只得尽揽悍勇之士、能争惯战之辈……”
天震子说的简俗易懂,却不无道理!仙境之中,有大风险,亦有大机缘!那不过是一个血腥的猎场罢了!一如远古的蛮荒丛林,有原始兽性的释放,亦有生死的抉择与得失之际的彷徨!
林一不由得想起了天魔谷的那个夜晚!低回而悲怆的唱吟声,犹在耳畔;耀眼的篝火,夜空中的七星伴月,交相辉映。烈酒洗去血腥,雾霭浣去尘埃,一切回归安谧,有童谣响起……
于这一刻的恍惚之中,林一好似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那是不是此行的尽头……
“你……?”忽见林一目光远眺,神色淡远,周身隐隐散发着宁和而莫测的气势,天震子微愕!这小子想什么呢?他心头惦记这后土仙境之行,不由问道:“你修为没大长进,雷法可有荒废?”
林一“哦”了声,回过神来。少顷,他咧嘴一笑,说道:“未曾!”
“哈哈!如此便好!来一记雷法瞧瞧,让老夫与你指点一二……”天震子起身大笑,不知觉间摆出高手的架势,手指前方示意道:“此处正是施展神通的好所在……”
林一慢慢起身,左右看了下,摇头说道:“此处距鳌山与天昊镇皆不远,惹出动静来未免……”
“无妨!”天震子不以为意地手臂一挥,说道:“不过是演练雷法而已,有何大不了的!凭借你的手段,还真的以为能吓着神州门的高人不成?”
见林一还在迟疑,天震子恶笑一声,竟是凌空而起数十丈,反手一击雷光便砸了下来,吼道:“且看老夫的雷法……”
林一错愕!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一道水桶粗细的青色闪电便到了头顶。不及多想,他袖袍猛地急卷,一道雷光怒袭而去——
“喀喇——”一声炸响,地动山摇!那道青色的闪电轰然而碎,而逆袭的雷火去势凶猛,径自劈向了半空中的那个始作俑者。
天震子神色微变,不敢怠慢,忙双手疾挥,再次祭出一团雷云猛地掷出。可那雷火势不可挡,兀自不依不饶袭来。忽而发觉来袭的雷火有异,他心头突地一跳,竟是转身便躲。
“喀喇喇——”震耳玉聋的雷鸣声,于四下回响,好一会儿才徐徐散去。而天震子冒出了身影,气急败坏地冲着那山峰上神态悠闲的林一喝道:“这还是我传你的雷法吗?”
林一耸肩摊手,说道:“我只懂得《五行天雷诀》……”
天震子缓缓落至山峰之上,尚带着一脸的狐疑。他已没了高人的作派,而是上下打量着林一,好奇问道:“你是如何修炼的雷法?”
“如你一般无二……”林一说了句实话。于天雷之下行采灵之法,还真是来自天震子。
天震子回想方才那雷火之威,犹自难以置信地说道:“《五行天雷诀》中有云,雷霆之力,乃无形化有形,由强至弱,为黑、为银白、为紫、为红、为金、为蓝、为青。而你所施展的雷法,竟是紫中带银,这是何等的境界啊?老夫修炼多年,只能修出青色的雷光,而你竟然……这八十多年来,你不会整日里挨雷劈吧?”
雷光不同,威力不同,天震子自然看出林一雷法的惊人之处!天雷不常有,玉修采雷灵之法,须见天行事。可同样的雷法,却有人修出如此不一样的境界,这是为何呢?
魔冢之内,何止是整日里挨雷劈,那是时时刻刻受煎熬呢!可又如何说出口呢?林一双手一摊,无可奉告的摇摇头,说道:“于雷法一道,在下当为后进,诸多懵懂之处无从明晓,还请你这位前辈多多指教才是!”
天震子神情一窒,揪胡子瞪眼了好一会儿,无奈说道:“你或有难言苦衷,不说亦罢!以后多陪着老夫练练手,如何?”见对方点头应允,他又哈哈一笑,伸手舀出一样东西,道:“此乃铁七送你之物!他可是常常念叨着他的林师兄呢,你二人还真是性情相投……”
我与铁七性情相投?林一苦笑着摇摇头,伸手接过那转送之物。
七把小巧的飞剑,皆长不盈寸,却透着凌厉的寒意。这是一套不俗的法宝,看着眼熟。
林一随即恍然,这不是当年那个虚鼎门柳兮湖的法宝吗?铁七倒是会卖人情,竟用抢来的东西送与自己。他本想拒绝,想了想还是将其收了起来。
天震子甚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我返回天昊镇,只待日后一同前往神州门……”
闻言,林一称是,扔出把飞剑便玉腾空,却见天震子愣在原地。他方想出声相问,忽又神色一动,转首看去。
恰在此时,一个女子的话语声响起——
“天震子!原来是你在此处闹腾……”
第六百六十章 如坠云雾
两女一男,三人御空而来。
为首者乃是一身着紫色长裙的中年女子,有着元婴中期的修为。其容貌腰身与年轻人仿佛,颇具几分姿色,却不苟言笑,神态矜持。
这中年女子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女子,竟已是元婴初期的修为。其美若翠羽,肤若凝脂,神态清扬婉兮!那一袭淡青长裙随风逸动,更显纤秀的身姿婀娜动人!其身旁不远处跟着一中年男子,同为元婴初期的修士。此人留着三缕青髯,相貌英俊,只是神色有些阴沉。
不用多想,这三人应途经此地为雷声所惊动,这才奔了过来。而那中年女子不假辞色的一番训斥,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其本人应与天震子相熟才是。
山峰之上,林一看着那三人愈来愈近,便转过身来,不由错愕!天震子一反常态,竟是神情局促,那一脸难看的笑容尽显窘色。
咦!这位强人怎会是如此模样?
心头藏着好奇,林一回望。三人中的那年轻女子正含笑看来,他与其颔首示意,却对那神色阴沉的中年男子视若未见。
这年轻女子与中年男子不是陌生人,正是当年曾与林一打过交道的柳兮湖与炎鑫。记得这两人乃是虚鼎门的修士,那中年女子又是何人?
十余丈外,三人止住了来势。那中年女子居高临下盯着天震子,盛气凌人地说道:“哼!多年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老眼昏花,辨不清此地是何所在,何敢如此放肆?”
又是一通训斥劈头盖脸的砸来,天震子吭哧了会儿,竟是不以违忤,反倒是哈哈一笑,说道:“这个……有劳紫玉挂念!我死不了!我二人不过是于此处切磋道法,并无他意……”
这还是那个乖戾霸道的天震子吗?林一心头疑惑不已,索性往旁边闪开一步,好整以暇地抄起了双手,左右打量着对话的双方。紫玉?想必这女子便是虚鼎门的掌门、柳兮湖与炎鑫的师父了!
“狡辩!”紫玉冷冷说道:“你当年去我虚鼎门的南屏山生事,我还未寻你算账,你便溜了个没影,今日又是满口谎言,莫不是以为我一个女子好欺吗?”
天震子面红耳赤,忙争辩道:“方才所说句句事实,我又怎会欺负一个女子呢?想当年,你那可恶的徒弟炎鑫杀我弟子十数人,我天震子身为门主,又怎能咽下这口气……”
于一旁壁上观,林一还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件往事!记得炎鑫与其师妹杀了天震门的弟子之后,天震子曾去寻虚鼎门的麻烦,后来却不了了之,无人知晓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不成想,两家竟然于此对质,原来如此……
紫玉娥眉微蹙,面带寒霜,轻声道:“炎鑫,为师早有交代,不可与天震门交恶,而你却杀人弟子……”
炎鑫忙上前拱手说道:“师父!我当年与师妹前去拜山,却被天震门一干人困住,这才不得不杀出重围。情急之中,动手之下难免死伤,可怪不得弟子啊!那不是修士,那是一伙山贼……”
“放屁!你家才是山贼!”天震子对紫玉颇为忌惮,却未将那炎鑫放在眼里。谁想他骂声才落,已有人冷哼道:“哼!你说谁家是山贼?”
天震子神色一窒,急道:“我是说……”他话至一半,不由口吃起来。这对师徒本来就是一家人,骂道徒弟,还能跑了师父吗?
手臂猛地一挥,天震子脸色酱紫,发狠道:“无论怎样,那小子若是落在我手里,哼哼……”
“你待怎样?你已沦落至与一个金丹小辈切磋的境地,还敢妄想杀我弟子不成?”紫玉不再质问炎鑫,反而是咄咄逼问起了天震子。可后者又急又气又无奈,只顾揪着胡须不撒手,却又顾忌着什么,一时不好出言顶撞。
林一见天震子如此窘迫,不由得轻咳一声。对方忙抬头看来,竟是露出求助的神色。他暗暗摇头,转身冲着天上之人扬声说道:“大道至简,何来高低贵贱之说?同道之间切磋道法,亦未尝不可吧?”其言下之意,金丹小辈怎么了?我又没招你惹你,何苦如此出言嘲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