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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296节
    郭胜正挟着块汁水淋漓的猪头肉往嘴里送,被陆仪这一句话说的手一抖,猪头肉又掉回去了。
    “别托付给我,这活我不接。”郭胜放下筷子,两只手乱摆,“你说你,还有十七,怎么一当了爹,全憨不透气了?什么万一?跟着……”
    郭胜响亮的一声嗝,嗝掉了姑娘两个字,“福大命大,哪有什么万一?再说了。”郭胜话锋一转,不可能有万一这事,这原因只有自己知道,跟他可不能说半个字,既然不能说,那就说不明白,
    “你也不想想,真到那时候,还能有人冲在我前头?不可能啊,你托付给我,那是白托付。”郭胜转的极快,“你就放心吧。算了,看在咱们俩这交情上,我就跟你多说一句,你听好了。有王妃在,我是说王妃福大命大,你放心,有王妃在,万事无忧,来来来,吃肉。”
    陆仪一想也是,真要有个万一,郭胜这样的脾气,肯定不屑于躲闪逃避,他又不怕死。他真是糊涂了,这事应该托付给十七。
    ……………………
    宫里的年过的喜庆热闹,苏相府上,这个年也过的十分热闹喜庆。
    吃了年夜饭,谢夫人酒多了几杯,由柏悦和小孙女囡姐儿陪着,歪在榻上,听着小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养神。
    苏相则和苏烨在旁边暖阁里,喝着茶说话。
    “今年总算是局面大开。”苏相捻着胡须,心情相当不错。
    “嗯。”想着惨死的三皇子,苏烨心里微沉,忙抿着口茶,压下心里那股子悲怆,看着苏相笑道:“阿爹,我觉得,得趁着如今的局面,再行几步棋。”
    “嗯!”苏相肯定的嗯了一声,赞赏的看着儿子笑道:“你说说。”
    “从前在皇庄里找到的那些东西,该用用了。”苏烨看来早有打算。
    苏相眼睛微眯,手指慢慢敲着椅子扶手,片刻,嗯了一声,“是该这样,秦王府那边,该落子布局了。你怎么看秦王府?”苏相突然问了句。
    “一时利近而已。”苏烨答的极其干脆,“秦王府一系对二爷并不亲近,真要是认了二爷为主,不会是这样。”
    苏相轻轻叹了口气,点着头,“我也看出来了,那位五爷,只怕是秦王府握在手里,以防万一所用,秦王府,应该是在等宫里的喜信。”
    “嗯,儿子也这么觉得,不过,真要是这一两年有了皇子,只怕也不会是秦王府首选,毕竟,皇上还正当盛年,最后一个出生的皇子,才是秦王府一系所选之人。”苏烨声音微冷,“如今宫里的侍御美人,来源杂乱,一时没法查出来哪些是秦王府的人。”
    “是不是秦王府的人无所谓,你看看今年进宫的这些,都是全无根基的小户之女,不管是哪个生了皇子,背后都没有娘家助力,用不着特意送人进宫,那一条计较家世,就足够了。”苏相叹了口气。这一招真是狠辣而妙。
    “人不可貌相,眼睛最会骗人。”苏烨沉默了片刻,声音低落,“王爷那样谪仙一般的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利欲熏心,不择手段,唉。”
    “权势动人心。”苏相神情冷漠,“太后在的时候,就是皇上,都礼让他三分,这人哪,一旦享受惯了万万人之上的权势,再要他从万万人之上下来,那是生不如死。”
    苏烨沉默良久,低低嗯了一声。
    他总觉得,秦王爷不是那样的人。
    ……………………
    隔了半个城的江府,这会儿热闹的不堪。
    江家人丁兴旺,平日里有多鸡飞狗跳,这会儿就有多么的热闹喜庆。
    江延世紧挨江老太爷坐着,陪了那顿年夜饭,就和江老太爷简单交待了句出来,陪着阿娘魏夫人出来,在魏夫人院子旁边的暖阁里坐下,看着夜色说话。
    以往很多年,他都领着差使,从除夕到十六,巡查整个京城的安危,今年他不用领这份差使了,进京城以来,这几乎是头一年,他陪着阿娘魏夫人过年。
    魏夫人舒适的靠在椅子里,端起茶抿了口,吩咐换上热热的黄酒,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江延世站起来,接过丫头拿来的黄酒,给阿娘斟了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冲魏夫人举了举杯笑道:“我陪阿娘喝几杯。”
    “也就你能陪阿娘喝几杯了。”魏夫人笑起来,“你小时候,那时候我们还在山里住着,有一年你非要跟静月她们喝酒,还净是豪言壮语,说什么要灌倒一片。”
    “后来我是灌倒了一片。”江延世一句话没说完,笑起来,“她们都是装的吧?我那时候小,看不出来,还是……那酒?”
    “你那时候是小,不过也看出来了,一个劲儿的跟我嚷嚷,让我别管你,让静月她们不许装假,还说让我给你跟静月她们一样的酒,说你的酒太甜了,是蜜水。”魏夫人想着当年的情形,笑意漫延。
    “真是蜜水?”江延世挑眉看着阿娘,那神情,仿佛是在说,阿娘你怎么能这么骗我?
    “不全是蜜水,黄酒了渗多了水,自然得多加点蜜汁姜丝。”魏夫人笑起来。
    “阿娘真是。”江延世跟着笑起来。
    魏夫人又说了些闲话,看着江延世,隐隐透着几分小心道:“这又是一年,你也不小了,该议亲了。”
    “翁翁让你劝我的?”江延世脸上的笑容凝滞,片刻,敛了笑容,看着魏夫人道。
    “不是,你翁翁成了精的人,哪会让我劝你这话,他知道不用他说,我也会劝你,阿世,你一个人太孤单了,我看着难过。”魏夫人心疼的看着儿子。
    “我没事,阿娘放心,成亲我肯定会成亲的,不过不是这两年,等一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吧。”江延世神情有几分黯淡,语调十分平和。
    “好女孩子,就象这世间的花一样,这一盆难得,你往前再走走,就会发现,另一盆更难得。你得往前走,往前看看。”沉默片刻,魏夫人看着江延世,神情殷切。
    “阿娘,”沉默良久,江延世看着魏夫人问道:“那你说说,象我这样的人,象你儿子我这样的,这京城有几个?明州有几个?天下有几个?是随便走走就能看到一个的吗?”
    魏夫人直直的看着儿子,好半晌才透过口气,“阿世,你这样……”
    “我没事,这是小事,阿娘不是一直说,遇人不淑,不过是疥癣之忧,这世上还有鲜花,有清茶,有美酒,有无数卷书,不必总是介怀那块疥癣。”江延世说的很慢。
    魏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眼泪夺眶而出。
    第574章 上元节
    初五日一大早,陆仪就打发人往秦王府,说是后半夜起阮氏就睡不着了,半个时辰去了四五趟净房,太医和稳婆都到了,说是象是发动了,他在府里看着,就不过来王府了。
    李夏忙让人备车,和秦王一起,往陆府过去。
    李夏和秦王到时,李冬和阮十七,李夏阿娘徐夫人和严夫人,以及五嫂唐家瑞,都已经到了,两个人刚刚和诸人见了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姜尚文虚扶着霍老夫人,徐焕甩着手跟在后面,也到了。
    “怎么这么多人?这是添乱。”霍老夫人还没走近,就又气又笑道,她这话还没落音,身后,唐家珊冲在前面,金拙言在后面紧跟,也进来了。
    “我就打发人到王府和十七那里说了一声。”陆仪看着一会儿功夫,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人,哭笑不得。
    “是我让人去请阿娘过来的,我怕我一个人顾不过来。”李冬忙解释道。
    “我想着这是大事,你大伯娘不在,我心里没底。还有你太外婆。”
    严夫人和霍老夫人是徐夫人叫来的帮手。
    “我在王府听说的,怎么样了?我记得我们家有两个极好的稳婆……”金拙言话没说完,就被唐家珊白了一眼,“早就让她们过来侍候着了,还是你提点的我。”
    “都回去,在这儿站着还得人家照应你们,都是添乱的,阿夏你也回去,我和你姐姐,还有你阿娘,你大伯娘在这儿看着就行了,赶紧,都回去。”霍老夫人不客气的往外赶着众人。
    “咱们回去听信儿吧。”秦王和李夏笑道。
    李夏点头,吩咐湖颖,“你在这儿守着,得了喜信儿再回去,我和王爷这里,就不用你们操心报喜信的事儿了。”
    唐家珊也忙吩咐了一个婆子,拉了拉金拙言,示意他走。
    “怎么样了?”金拙言被唐家珊拉着,还是踮着脚尖,明知道什么也看不到的探头往垂花门里看。
    “才刚发动,这是头胎,阮氏年纪又不小了,早呢,赶紧走吧。”阮十七冲金拙言挥着两只手。
    陆仪眉毛竖起来了,伸手搭在阮十七肩上,错着牙笑道:“我刚想起来,你多久没练功了?说起来,我可是受过你们家老太爷托付,要好好教你练好功夫的,反正还早呢,走,我陪你走几招。”
    阮十七脸色都变了,“陆将军,陆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多想,这功夫……陆兄您大人大量……”
    阮十七话没说完,就被陆仪攥着胳膊提出了院子。
    “真是活该。”金拙言愉快的跺了跺脚,拱手别了众人,跟在阿夏和秦王后面,回去等消息了。
    午后,太阳还有一杆子多高,湖颖急急冲进来,一边曲膝,一边笑着禀报:“是位姑娘,母女平安。王妃走后,六姑奶奶就净了手脸,换了衣服进去陪着了,六姑奶奶说,小娘子和陆将军极似,漂亮极了。”
    “阿弥陀佛。”李夏双手合什,长长舒了口气,“你再走一趟,去跟六姑奶奶说,请她辛苦些,一定要看护好阮夫人,屋里屋外一定要干干净净,院子里不要让人随意进出,免得带了脏东西进去,还有,两位太医先别放回去,等满了月再让他们走,端砚呢,去跟可喜说一声,让他亲自走一趟两位太医府上说一声,带份厚礼,还有太医院,也去说一声。”
    端砚急忙答应出出去传话,虽说王妃这也太小心了些,不过,这生孩子是道鬼门关,再小心也不为过。
    “还有,”李夏接着交待湖颖,“吃食上一定要小心,清淡软和,还有,跟六姑奶奶说一声,算了,你一天跑两趟,现在去看看阮夫人精神怎么样,恶露多不多,吃东西没有,气色如何,再问问脉案,去吧。”
    湖颖答应一声,赶紧再出去往陆府过去。
    李夏看着湖颖一路小跑出去,一口气吐出来半口,吐不出来半口。
    从前阮夫人是难产死的,不过那一回生的是儿子……
    李冬和徐夫人暂时搬到陆府照顾阮夫人,阮十七挨了陆仪一顿教训,再没敢抱怨半个字,一天几趟往陆府跑着跑腿办事带孩子,十分尽心尽力。
    李夏一天两三趟的打发人过去看望阮夫人和孩子,直到正月十三四,听说阮夫人身上的恶露渐止,人也精神很多,行动坐卧,已经和平时没什么大分别了,才暗暗松下来那半口气,一天只打发湖颖跑一趟了。
    正月十三日一早,李文楠打发人过来,说是秦王府的灯棚位置好,想带着孩子,还有李文梅到秦王府的灯棚里看灯,问李夏是不是方便。
    李夏却回了不方便。
    李文楠看灯的兴致从来不在灯棚里,她最喜欢大街小巷的逛,看热闹看人看稀奇看笑话儿,这样要到秦王府灯棚看灯,也和金拙言和唐家珊大年三十那一趟一样,是担心十五那天,李夏和秦王不得不到灯棚看灯,那座显眼又阔大的灯棚里,只有李夏和秦王两个人,过于冷清和寂寞了。
    李夏并不在意这份冷清,秦王更不在乎,他们两个也不寂寞,李夏一口回绝了李文楠,却不是因为她和秦王不需要那份热闹,而是,她不愿意把李文楠夫妇,李文梅以及丁家的这份支持,放到上元节那样的众目睽睽之下。
    她不想在真有个万一的时候,让李文楠和李文梅夫妇没有了半分回旋的余地。
    别人待她好,她就要尽力待对方更好。
    陆府今年虽说没有人到灯棚看灯,不过这灯棚还是搭的比往年漂亮许多,灯棚前摆了一大筐一大筐的糕点,铜钱和避邪驱病的香袋药丸,毫不吝啬的见人就给。
    陆将军有了个可爱的出奇的女儿,这份喜悦实在太满了,需要大肆派送。
    陆仪站在他家灯棚斜对面的秦王府灯棚里,笑眯眯看着对面自家灯棚里和灯棚外的热闹,嘴角时不时往上翘起。
    李夏和秦王坐在灯棚正中,却借着厚重的帘幔避开无数这样那样的目光。
    两人也在看着斜对面的陆府灯棚。
    “你姐姐没来。”秦王仔细看了遍热闹无比的对面灯棚,和李夏低声道。
    “六姐姐没来,她肯定要陪阮夫人的,不过七姐姐和八姐姐都在啊。”李夏看着对面笑道。
    “是我说错了话。”秦王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我最喜欢这么远远的看热闹,你呢?”李夏胳膊肘支在面前的几案上,托腮看着对面的灯棚。
    “我也是。”秦王自在的靠在椅背上,“很小的时候,我常常让小内侍玩球,玩冰车什么的,我就站在旁边看,那时候阿娘挺发愁的,说这孩子这么胆小怎么办,其实我不是胆小,我就是喜欢看。”
    “嗯。”李夏应了一声,她看着对面的热闹,却有些出神。
    “咱们得尽快。”片刻,李夏突兀道。
    “嗯?”秦王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咱们正在做的事,得尽快,现在这样,不好,对谁都不好,对天下人更不好,得赶紧出结果。拖的久了,对所有人,都是煎熬,也极其不利。”李夏看着秦王。
    “你有打算了?”秦王脸上的笑容隐去,看着李夏,下意识的伸出手,揽在她背后,象是要把她护在怀里。
    “我觉得,太子,大约是有打算了。”李夏说着太子,却看向江府的灯棚。
    “太子的脾气,比从前好的太多了。”秦王不知道想到什么,低低叹了口气,他也长大了。
    “可他还是耐不住性子。”李夏看着眼前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