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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345节
    “冯福海那桩事,怎么能算到秦王府头上?”胡先生皱起了眉,“那事儿我知道,这桩案子就这么结了?”
    “嗯,折子是递进宫的,这桩案子不在陈侍郎手上,是派到柏小将军手里的,强弓硬弩这事,是大事,江延锦投案自杀那天,柏小将军到迎祥池痛哭了一场,唉。”
    迎着胡先生疑惑的目光,朱喜噢了一声,“对,你不知道,李五爷是个好人,最爱帮人,他走那天,就有人到迎祥池替他烧纸,后来人就没断过,唉,好人哪。”
    “江阴军冯福海手里是有不少好手,可这一两息之间就能射出两三箭,都是硬弓?”胡先生皱着眉。
    “一石五以上,陈侍郎感慨过几句,我听到的。”
    “冯福海手里能开一石五弓的人,也就三五个,这三五个人,没有能一两息之间就射出两三箭的,早七八年前,因为争几个猎户家孩子,我往江阴军去过七八趟,论弓箭,江阴军远不如盱眙军,可就是盱眙军,唉,”
    胡先生长叹了口气,“如今的盱眙军,也凑不出十个以上这样的弓手。唉,”胡先生连声长叹,“当年的盱眙军,这样的强弓手至少过百,盱眙军当年是被赵将军训过弓箭的,当年的盱眙军……不说了不说了。”
    胡先生摇着头,眼泪下来了。
    “当年盱眙军的事,这一阵子我真是听了不少,赵老夫人那个侄儿,丁二爷,因为这案子,常来找我们陈侍郎说话,回回来,都得说一会儿当年的盱眙军,说是苗老夫人还掉过眼泪,当年的盱眙军,真是英武。”
    朱喜冲胡先生竖着大拇指。
    “当年苗大将军麾下五军里,我们盱眙军排第二,只比赵将军亲领的中军差一点点!”胡先生骄傲的昂着头。
    “秦王爷跟丁家算是姻亲,这你知道,丁二爷的媳妇儿是秦王妃堂姐,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听丁二爷说过好些回,说是王妃和王爷都十分痛心如今的盱眙军,当初是打算和其它两军一样,直接北上调到关大帅麾下,丁二爷说,因为这事儿,苗老夫人还跟丁大爷捎了信,让丁大爷替她盯着盱眙军,她当年带过的五军之一,不能给她丢了脸。”
    朱喜唉了一声,抿起了酒。
    “那怎么调往京城了?”胡先生忍不住问道。
    “这我真不知道,不过前一阵子,听丁二爷跟我们陈侍郎闲话,说是王妃说,蒲氏父子在地方也许是祸害,可到了两军阵前,却是难得的虎将,悍不畏死,越到危急绝境,越镇静有急智。真是这样?”
    朱喜看着胡先生,好奇的问道。
    胡先生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五味俱全,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这位王妃?我常听先生说起,不象常人。”
    “确实不是常人,苗老夫人最敬服的,不是王爷,是王妃,我们陈侍郎也是,对王妃是真真正正的心服口服,唉,蒲将军这事儿,陈侍郎已经查明了,唉,听陈侍郎的意思,明天他就要递折子了。”
    朱喜往胡先生杯子里添了酒,举杯子示意胡先生,“以后只怕没机会再跟先生喝酒聊天了。”
    “能说说吗?”胡先生没端杯子,看着朱喜,神情还算平静。
    “先生说的,调盱眙军入京,是为了治罪蒲将军这事,查无实证,朝廷从来没议过这个,不过,这个查有实证还是查无实证,无关紧要。
    胡三越狱,刑部那边,十七爷已经查明了,是刑部一个寒门小族出身的主官动的手,不过这个主官跟帮他的七八个人,有一两个,带到面产有,他都不认识。
    这七八个人中间,有一个将胡三的斩期擅自提前到清明的,有个外室,这个外室,是一个明州的珠宝商人,在南安城买下,又从南安城里,托了阮家往京城给阮家十七爷送东西的船,带进京城,送到这个刑部小吏身边的。
    婆台山那晚上,闹的阮十七爷不得不烧了陆家书楼示警的李家二房那位太太,和罗家从前的姻亲陈家大夫人,插一句,罗家和陈家现在已经断了亲了,罗家递状子到官府,判了义绝。这两位太太在山上,是为了给她们家被人家把下身阉得干干净净的儿子,配能长出下面这一堆的仙丹灵药。”
    胡先生眉梢攒起来,一脸无语,这还能长出来?真是无知妇人!
    “这药方,是从前江家海船上一个船工给陈家那位夫人的,还有,陈家和李家那两个儿子,是被江大公子阉的,这个,京城都知道,因为陈家和李家那两个不成器的,给太子献春宫图,偏偏献到了皇上手里。”
    朱喜干笑了几声,接着道:“胡三那个军师,黑茂,搭上陈州门主事吴有光,吴有光是苏相夫人谢氏娘家亲戚,这你知道?这事是你牵的线?”
    胡先生摇头。
    “吴有光说是秦王妃父亲李三老爷牵线认识的黑茂,不过,吴有光有个相好,逃跑时正好撞上了府衙的吴推官,这个相好,是被人送到黑茂手里,再由黑茂送给吴有光,搭上了吴有光,这个相好说,送她到京城的人,是做珠宝生意的,极有钱。”
    朱喜叹了口气,“大体就这些吧,别的详情,有些我不知道,有些实在不宜跟先生说,我们陈侍郎的折子上怎么写,这我不知道,不过,蒲家不论老幼男女,肯定一个不留,这个,是必定的。”
    胡先生脸色青白,好半天,端起酒,仰头一饮而尽,看着朱喜,惨笑道:“先生,这一串儿是个连环套,偏偏……”
    胡先生满嘴苦涩,将军全军覆没在婆台山,他看到赵将军带着苗大将军旧旗到军中时,就知道他和将军中了人家的圈套,成了被人家握在手里,一定要用折的一把刀了。可这会儿听朱喜明明白白说出来,这份苦涩,还是不能自抑。
    “我说句不好听话,”朱喜冲胡先生举了举杯子,“老话说,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象咱们做幕僚的,一事不慎。累死主家啊,先生,蒲将军和蒲家,唉,先生这个幕僚,唉,事已至此,来来来,喝酒。”
    胡先生头微微往后仰起,两行眼泪缓缓流下。
    是他害死了将军和蒲家。
    “别多想了,是人都会犯错,不过先生这个错大了点儿罢了,好在,先生跟蒲将军也快能见面了,见了面,蒲将军必定不会怪罪先生,喝酒喝酒。”
    朱喜给胡先生满上酒。
    “我想见见陈侍郎。”胡先生仰着头,好一会儿,缓缓垂下头,看着朱喜道。
    “怕不容易。”朱喜皱着眉,“陈侍郎正忙着写折子,再说,先生见不见陈侍郎,又能怎么样?这案子,已经结了。”
    “陈侍郎结这个案子,必定是把一切过错,都放到将军头上,放到蒲家头上。”胡先生声音微哑。
    “审到现在,只能是这样。”朱喜点头。
    “将军是有错,罪不可恕,在下更是有罪,死不足惜。可那诱惑拨弄之人,不该这样清清白白,一幅全然无辜模样!”胡先生咬着牙,神情愤然。
    “当初,要不是那一句调进京是为了治罪,要灭了蒲氏满族,我也罢,将军也好,怎么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将军从来没敢奢求,当初,和后来,所求,不过能让蒲家留一脉香烟,一个机会,原本,一切好好儿的!
    是谁更丧心病狂?为了倾轧党争,一步一步威逼利诱,诱着将军,和我,将蒲家带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婆台山满山的血泊,将军和我的罪有十成,那他们,就是百成!”
    胡先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直震的满桌子碗碟跳动乱响。
    “凭什么他们连点儿污脏都不用沾上?世间哪有这等好事儿?”胡先生一声冷笑,又一声冷笑,“蒲家满门灭绝,我胡家也是灭绝满门,这些血,这无数人命,我和将军承担不起,这污血,不是他想不沾,就能半丝儿不沾染的!”
    “先生要出面指证?这没用,先生没有证据,陈侍郎也没有,这不是一般的案子,就是铁证如山,也不见得,不是不见得,而是全然无用……”
    朱喜连摇头带摆手。
    “我知道,那是太子,未来的君上,是不能怎么样,我没敢奢求怎么样,我只是要撕破他那张脸,我一个死人,蒲家和胡家满门死人,还怕什么?我不连累陈侍郎,我是五品,就算下了狱,也能请见面圣,请你转告陈侍郎,我要面圣。”
    胡先生端起杯子,一口喝了杯中酒,将杯子砸向几乎紧挨着两人的院墙。
    第634章 一口入骨
    胡先生要面圣的请求,当天递上去,当天就被皇上驳回了。
    隔天早朝后没多大会儿,陈江关于婆台山一案的案情折子,附带着胡先生的一份折子,一起明发出去,送到各部,被无数留在京城的各路官员的幕僚、家人,迅速抄出来,十万火急往各路各处送出去,甚至京城的各家小报,也都在这一正一附两份明折递上去之后片刻功夫,就拿到了抄本,立刻排版开印,一边印一边开始卖,这样的大事大生意,赶上一件就能赚上至少一年的钱啊。
    江延世拿到陈江那份只陈述查到的实情,和胡先生那份直接了当的说蒲高明和他所作所为,全是奉了太子口谕,铁口钢牙一口咬死的折子时,满京城已经无人不知了。
    江延世脸色微青,看着拿着胡先生那份折子,连手带人,都在微微抖动的莫涛江,“先生稳一稳,也算预料之中……”
    “这份折子不在预料之中!”莫涛江将胡先生那份折子用力拍在高几上,“这一口咬的,入骨透髓!”
    江延世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向莫涛江,“先生以为,这事,会怎么样?”
    莫涛江站起来,来回走了几趟,压下满腹说不出哪儿的愤怒,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了心神,沉声道:“昨天陈江替胡庆求见皇上,皇上是驳回了的。”
    “嗯,婆台山一案,皇上催过好几回了,话里话外也说明了,是一群亡命匪徒无法无天,乃地方官教化不利,几位相公督导不利。胡庆想见皇上,皇上大约也想到了他要说什么,皇上不想听到胡庆的话,不想知道婆台山一案的真相,他想要这件事安安稳稳,尽快过去。”
    江延世眼睛微眯。
    “既然想掩过去,就该给胡庆面见的机会……唉。”莫涛江一声唉里透着说不出的味儿,这些年,他越来越觉得皇上实在愚蠢到让他多想想就气短气粗,唉,不能这样,那是圣上。
    “明折要经过一圈流转,至少要到午后,才能送进宫里,要是没人提醒,只怕要到傍晚,皇上才能看到。”
    莫涛江叹了口气,这样的一份折子,明知道会让皇上暴跳如雷的折子,谁敢提醒皇上去看呢?皇上的脾气,提醒他的那个人,只怕要比递折子的陈江,更加可恶,要是宫里的内侍,除了那位崔太监,别的,直接拉到慎刑司打死,都太寻常了,崔太监从不听闻政事。
    “皇上至少要到傍晚才能看到这份折子,也许明天早朝前,他也看不到,皇上最近伤心老二的死,几乎不怎么看折子了。”
    江延世冷冷的声音里,透着丝丝厌恶。
    “这份折子,只怕还要被往后挪一挪。”莫涛江叹了口气,宫里那些内侍,当然是希望皇上这一场大脾气,先在早朝上发泄出来,要是傍晚,甚至宫门落钥后,再让皇上看到这份折子,那对于皇上身边的内侍宫人来说,就是一场大灾难。
    他们想让皇上看到这份折子,要付出代价,可不想让皇上看到这份折子,却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明天早朝上,必定有一场风暴。”莫涛江声音沉落里透着郁结。
    他一直觉得,秦王争位这一场大危机,由小而大,直至今天不可收拾,至少七成是因为皇上处置不当,这七成中,有九成是因为皇上自己的德行有亏,至少,他的孝字,从来没做好过,他对金太后,从来没有过一个孝字。
    金太后的不慈,有情可原,皇上的不孝,只有德行有亏四个字。
    对金太后不孝,对秦王这个幼弟,也从无兄友之情……
    莫涛江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谓的感慨。
    “只看明天的早朝。”莫涛江看向江延世,“皇上的脾气,不知道要怎么发作陈江……”
    “陈江性命难保。”江延世声音清淡,“皇上会说陈江失仪,当场廷杖,或是别的什么过错。”
    江延世嘴下往下,扯出满脸鄙夷。
    “不管陈江是不是秦王府的人,他这份折子,这一场担当,是替秦王府出头,只看秦王府,看金相要怎么做,虚张声势,却眼看着陈江赴死,对秦王府最有利,要是这样,皇上一口恶气出来,太子,”
    莫涛江叹了口气,“就算能保住太子之位,只怕别的……这得看皇上的心情。”
    莫涛江一脸苦笑。
    “要是秦王府力保陈江,保下了陈江,太子一时无虞,可未来,却更加泥泞难行。唉。我总觉得,她会保下陈江。”
    最后一句,江延世说的极轻。
    莫涛江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秦王已经树起了明君这块招牌,保下陈江,一来可得天下士子之心,二来,也是展示给朝堂内外,但凡为他出头担当的,他都要护下,后一条,最可怕。”
    “嗯,这件事,还有办法吗?”江延世垂着眼皮,好一会儿,看着莫涛江问道。
    “已经到这一步了。唉。”莫涛江摇头叹气。
    “嗯,那就这样吧。”江延世语调倒有些轻松往上了,“不可为就放手。胜负成败,并不在这一件事上,只要太子还是太子,就足够了,往后,要是成王,太子的未来长着呢,有的是时间收拾人心,收拾时局,要是……”
    江延世咽下了后面几个字,“天下是清明太平,还是洪水涛天,反正也看不到了不是?”说着,江延世笑起来。
    莫涛江神情晦暗,长长叹了口气。
    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怎么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样大逆不道的境地,他往后回想,竟然一团乱麻。
    从前他鄙夷过身不由已这四个字,总以为那是借口,是蠢人的自我安慰,这会儿,他的身不由已,他竟然理不出是怎么一步步身不由已的。
    这一场局中的人,有多少是身不由已四个字?
    “我去一趟太子宫,明天早朝上,太子怎么应对,得议一议。”江延世声音平和。
    “不过被人诬陷四个字,其余不必多说。”莫涛江低低说了句。
    江延世嗯了一声,出屋走了。
    第635章 番外三 那位陆将军之三
    周三太太叫了心腹陪嫁黄嬷嬷进来,和沈氏笑道:“她姓黄,自小儿就跟在我身边侍候,细心稳妥两样最难得,凤哥儿回来,我想先让她跟过去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