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描了一会儿红,也有些累了,就身后的被垛子上一歪,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李竹猛然醒来,一睁眼就看见炕沿上坐着一个人。
宁希迈正拿着她的书法作品品鉴。
李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是上船走了吗?”
宁希迈转过头注视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还有事没办完,怎能离开?”
“还有什么事,说吧。你要借粮还是借钱?”
宁希迈低低一笑,目光盯着李竹不放:“我要借人,你愿意借吗?”
李竹断然拒绝:“对不起,不愿意。”
李竹想了想,又将语气放柔和些:“我想以你的仪表和才干,应该有不少女子愿意委身。”
宁希迈不说话,双眸停在李竹脸上,他突然说道:“抱歉,先等一会儿,我顶着这张脸说下面的话有些不合适。”说罢,他站起身,一阵风似地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时,那张脸已恢复原样。
他慢慢地向她走来,剑眉微挑,如深渊一样深邃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李竹。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伴随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显得有些幽远飘渺。
他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其实和我是同一类人。”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李竹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无奈。
宁希迈眉头一蹙:“你一点也不惊讶,难不曾有人对你说过?”
李竹头一昂,答道:“不,我前几天曾对一个人这么说过。”
“原来这样。”宁希迈轻轻地一笑了。他并没有问那人是谁。
而是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你对付吴家父子时,比我更有谋划,更残忍,做完了坏事就顺便往我身上一推。我替你至少背过两次黑锅。”
李竹纠正道:“只有一次,而且你本来也打算那么做。”
“好,一次。”
说到这里,宁希迈突然沉默下来,他低下头,眸色暗沉,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半晌之后,他才用低沉压抑的声音说道:“不知你可否愿意听我讲讲的故事?”
李竹心中警铃大作,据她并不丰富的经验所知,一个男人若是对你说这种话就不太好了。若是对他无意一定要赶紧打住。真想听故事,大可去看《知音》《故事会》。
李竹尽量用得体的声音说道:“实在抱歉,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除了同情再无其他。近日风声很紧,还望宁公子速速抽身上路。”
宁希迈像是被人猛地浇了一盆冷水似的,眸中泛着冷幽幽的光,像寒冬的深潭一样,看得令人心生寒意。
李竹别过脸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宁 希迈顿了一会儿,用平静冷漠的声音说道:“既然李姑娘不感兴趣,我也不讨人嫌了。我只想说的是,我宁某人并非生来就是土匪,我也曾是将门之后,我十二岁之 前的梦想就是征战沙场,报效国家。可是这一切都在我十二岁那年改变了。那一年,我宁家被奸人所害,上下七十余口被杀,血流成河。”
说到这里,宁希迈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压抑:“这世上很少有人生来残忍,没有谁愿意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却走这世人不容的荆棘血路。我非生来反叛,是有人逼得我不得不反。”
宁希迈见李竹沉默,接着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李竹默然,她会怎么做,她一定会尽她毕生的精力去报仇。
她知道宁希迈的过去很悲惨,同情归同情,但同情不会让她抛下一切跟一个男人不归路。
“阿竹,我们是同一类人。从对杀吴家人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当我知道你的故事时更是这么觉得,你连自己的亲人都能下得了手,你其实比我更狠。”
李竹心头不悦,抬头直视他的目光说道:“你的意思是为了让我做个不狠的人,一辈子都被无良的亲人压榨?你是被逼无奈,我难道天生就是残忍的人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你这种人来评判我?”
宁希迈无奈地说道:“我不是来评判你的。”
李竹板着脸问道:“那你来干什么?”
宁希迈微微一笑:“买粮食,你知道的,南屋山被官兵围困了。”
“我不怕被捉?”
“怕也没用。”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李竹终于问出了这句。
宁希迈默然片刻,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须臾,他抬起深沉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李竹的眼睛:
“跟我走,我不久要离开这里。”
☆、第108章 年礼
“跟我走。”宁希迈说道。
李竹心中暗骂,这个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自己凭什么要放弃眼前安稳的生活跟他上山为匪?
李竹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
她不想激怒这个人,只好委婉拒绝道:“宁公子,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当你没说。天色不早,你也该启程上路了。”
宁希迈往前凑了凑,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李竹耳边,他用低沉动听、带有蛊惑性的声音说道:“跟我走,我这一生绝不会负你。”
李竹朝后一躲,肃声说道:“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不想掺和你的事。请别为难我。”
宁希迈两次被拒,脸上不由得隐现羞怒之色,他背着手在屋里徘徊数步,然后猛地转身,直盯着李竹,用略显激动地语气问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答应我?”
李竹也有些急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宁希迈平复一下情绪,放柔声音说道:“阿竹,你真的甘心一辈子蜗居在这个偏僻村落,嫁给一介村夫,草草过完一生?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你值得更好的。”
李竹真想反唇相讥:难道当个土匪婆就是更好的生活?话在她嘴里停了片刻却一直没有说出。
就在这时,小秋背着一捆柴回来了。小春提着只篮子背在他身后。小秋看了宁希迈一眼没说话,径自干活去了。 小春却说道:“姑娘,前些日子在咱家附近搭棚子住的几个官差大哥又来村里了。”
李竹不知是真是假,忙问道:“你看清楚了?”
小春说看清楚了。
李竹看看宁希迈,宁希迈却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闯进来几个船家打扮的汉子,他们风风火火地大步进来,对着宁希迈一拱手,说道:“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催您快上船。”
宁希迈却笑着看着李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那人看了看了李竹,说道:“大当家,看上什么,咱就直接抢上山便是。”
小春吓得脸色发白,紧张地看着李竹。她悄悄往外摸去,却见另外的人喝住了:“你干什么去,站住。”
李竹忍着怒意,出声拦住小春,然后看向宁希迈。宁希迈的嘴角逸出一缕苦笑,他无奈地说道:“阿竹,我不想用这种手段对你。”
说罢,宁希迈抬手吩咐:“走。”
李竹站在原地不动,宁希迈走到门口忽又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你好好考虑我的话,我随时恭候。”
话音刚落,李竹平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用恭候,大当家的厚意我承受不起。做为一个村姑,我就该过样的生活。”
“哈哈。”宁希迈意味不明地大笑两声,带着一帮手下扬长而去。
他们刚离开,小春就急忙跑过去插上大门。
李竹问她:“方才真的在村里看到官差了?”
小春苦笑着摇头:“没有,奴婢只是看情形不对才这么说。姑娘不知道,先前奴婢在家乡时,邻村有一位姑娘生得好看,就被土匪给看上了,硬抢上山去了。她家人哭死哭活也毫无办法。姑娘,要不您跟姑太太商量下,问问她该怎么办?”
李竹摇头:“商量也没用,我自个想吧。”李大姑顶多建议她快寻门亲事定下来,以绝了宁希迈的念头。
宁希迈自从在杨家集买粮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这对李竹也算是个好消息。
李竹开始和小春姐弟准备过年,这是他们搬新家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也隆重一些。不过,他们人少,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多。又因为房子是新盖的,打扫起来也十分省力。
三 人的精力主要放在吃食上。李竹如今自己当家做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和小春一起,炒各种瓜子,做兰花豆、怪味青豆、咸辣罗汉豆等等各式零嘴。用各种作料 加辣椒将豆子浸泡入味,晾干,再加入蛋液,搅拌点淀粉用油炸或小火炒。豆子香酥嘎嘣脆,小秋尤其爱吃。接着便是炸馓子排叉和小麻花。麻花李竹没做过,但小 春会做。
这些东西做完了,就放在大缸里,用油布盖着,省得返潮。随吃随拿,放上几个月也不会坏。
李竹又和小春做了一些灌肠肉酱豆豉之类,接着抽了空便提着一篮东西去大姑家。
大姑看着这各式各样的吃食,各样尝了尝,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夸李竹手巧,她都没这功夫。
杨墨也每样尝了些,也夸了几句,又笑着说道:“我正在跟阿云写信,阿竹也写一封吧,年后一起寄去。”
李竹笑着答应了。杨云对她是没得说,寄东西时也没忘了她那份。她如今远嫁,自己还真挺想念她的。
李竹又说道:“不如,咱们也寄些本地特产过去吧。”
李大姑说本就打算要寄。但随即又发愁,说要是有人到京城直接捎去就方便了。上次杨云寄的东西也是江惊雷的一个熟人捎来的。
李竹也知道这个时期的交通很不方便,一封信寄半年几个月的都有。能有专人捎去是再好不过。不过,他们上哪儿找去京城的熟人?众人说说也就算了。
李竹从大姑家回来,又挑了几样礼品去里正家。她既然在村里生活,就得跟里正处好关系。好在里正处事还算公正,夫妻俩为人也不错。
里正娘子热情地接待了李竹,又拿了一些回礼。李竹坐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去完里正家后,李竹也给穆家备了一份礼品。东西不多,十条自家养池塘里的大鱼,一筐莲藕,还有一些菜干、干蘑菇和木耳之类,各式小吃也装了两篮子。
接下来的两家,李竹有些纠结。那便是蔡青家和陈家。不知道到底是送还是不送。
她正在纠结,蔡青却先行来送礼了。不过是经杨墨转手的。
杨墨来送东西时,脸上挂着高深莫测地笑容。
李竹只好说道:“他或许是看在你的面上才送的。”
杨墨却笑道:“我的面子可没那么大。”
既然人家都先送了,李竹也不用纠结了。也备了一份礼物,同样是让杨墨转交。
除夕那天,下了一夜的大雪。次日清晨,李竹一推开门,便看到满院厚实松软的白雪,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的冰棱。东方一轮红日升起,绚烂夺止。白雪迎着红日,显得分外刺眼,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壮丽。
小秋吃过早饭就开始在外面堆雪人,也有不少孩子来李竹家串门。他们一个个都拿着布口袋,好用来装零食。李竹笑着给他们每人都装得满满的。孩子们笑着闹着跑开了。
大年初二这天,李竹家迎来了一个客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陈观,他带着两个随从去进山打兔子。路过这里,就想带着小白进山逛逛。毕竟他是小白的前主人,李竹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小白也挺喜欢陈观,看着小白要出门,大黄也开始巴结小白,陈观就把它也带去了。
下午的时候,陈观和两个小厮,带着小白和大黄回来。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收获不少。果然,他们不但猎了五只大肥兔,还得了三只野鸡。陈观很大方地留给李竹两只,并随口对小厮说道:“回去让人把兔子和野鸡腌起来,让管家带回家给奶奶和娘尝尝。这可是我亲手猎得的。”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李竹蓦地想起大姑说想托熟人给杨云捎东西的事,可又觉得不好意思提。就在她纠结的当儿,陈观却注意到了,忙问:“你想说什么?”
“啊,我有个冒昧的请求。”李竹迟疑一下,就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陈观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有什么东西尽管给我,我让管家一定会帮你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