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自习后的一点空闲时间, 林曦的目光投向窗外，思维放空, 什么也没想。
    窗外天纯蓝，云朵像棉花糖似的绵软可爱，盯着它缓缓变幻着形状, 竟觉出几分趣味。
    适当放松有助于提高效率, 阿泽学习一段时间之后，也会向远处看看，放松下眼睛。
    “林曦……”
    婉转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林曦转头, 是苗蕊。
    林曦目露叹惋, 面前的女孩身材娇小, 气质乖巧文静, 微露的锁骨旁有一点黑痣，她低着头，像一朵娇羞的迎春花。
    见过十七岁的苗蕊, 实在难以将眼前的女孩子, 和多年以后那样尖刻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婴儿尖厉的嚎哭声, 和苗蕊刻薄的话语似乎仍在耳边回荡, 伴随着苗蕊激动扭曲的面容，那是压抑许久之后的爆发。
    只能说, 张磊害人不浅。
    “什么事？”林曦的声调有些淡, 听不出什么情绪。
    苗蕊紧张地揪着衣服, 抬眼说：“中……中午, 我能和你们一起学习吗？”
    似怕她拒绝一般，苗蕊连忙补充：“我一定不会打扰到你们的，我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学习。”她微微垂眸，略带羞涩，十足十的好女孩模样。
    林曦叹了口气，点头：“可以。”
    苗蕊平淡的脸瞬间亮了，她细声细气地道谢。
    片刻后，她又试探着问：“那……中午一起吃饭？”
    林曦无所谓地点头。
    没想到，苗蕊这么早就开始喜欢张磊了。前世她不在一班，自然不了解苗蕊，也不清楚她和张磊之间的事，只隐约知道他们是高中同学。
    如果不是快死的时候苗蕊闹的那一出，苗蕊在她心里只是发小的老婆，不需要关注的路人甲而已。
    苗蕊几乎要蹦起来：“林曦，你真是个大好人。”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的林曦：“……”
    呵。
    她当然不喜欢苗蕊，她怎么会喜欢，曾经那样声嘶力竭地，指着她鼻子骂的人。
    但她也不恨苗蕊，说到底，苗蕊只是个被生活折磨的歇斯底里的可怜女人罢了，真相揭开后，苗蕊还曾经给她发了条道歉短信。
    骂人的时候声势浩大，道歉的时候却无声无息，只有短短几句客气的客套，小市民的智慧显露无疑。即使是这样，也比至始至终装死人的张磊好多了。
    最该骂的，最让她火大的，还是张磊。至于苗蕊，路人而已，她半点也不在乎。
    既然张磊都黏上来了，甩又甩不掉，多加一个苗蕊也无所谓。
    感情培养要趁早不是？趁着年轻，说不定苗蕊还能将张磊的性子掰一掰。
    只是不知道，意识到张磊的不靠谱后，苗蕊会不会退缩。
    如果明知道是坑还是要往下跳，那可是真爱了。林曦诚心祝福他们，这辈子不要再让她背锅就好。
    林曦真心觉得，比起阿泽，张磊才是适合注孤生的人，一个人自己祸害自己玩去，拉上其他人，破坏力简直是几何式倍增。
    她同意苗蕊加入，真实的原因，是她怕了龙女士那句：“老师们都看在眼里。”
    即使她并不在乎同学和老师们的看法，可是她也不想让老师们，用这些事惊动她的父母。
    虽然她问心无愧，可是她家母上大人对这些事还是很敏感的，她还记得上辈子，就被她家母上大人提醒过，要和男孩子保持距离。
    再拉两个人进来，变成一个互助友爱的小团体，似乎更安全一些。
    中午，张磊惊讶地问：“苗蕊，你怎么和我们一起？”
    苗蕊扯了扯背包的肩带，红着脸小声说：“不行吗？林曦同意了。”
    张磊转头，目光疑惑：“为什么？”
    林曦看了眼低着头扯着背包肩带的苗蕊，又看了眼张磊，心中暗道，这大概是一出《漫漫追夫路》。
    林曦回答的极为平淡：“什么为什么？大家一起学习不是很正常嘛？而且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张磊抱怨：“要找也找赵小璐啊，我可以和她搭配，小曦你和她不是好朋友吗？”
    林曦抽了抽嘴角：“你是看赵小璐漂亮才这么说的吧。”
    张磊十分诚实：“对啊。虽然她性格是不怎么样，不过她人美。颜值即正义！”他还记得篝火晚会上，手掌上被按的那几个指甲印，赵小璐的性子够辣。
    林曦：“……”真是诚实得可怕。
    张磊这个混蛋小子，她觉得苗蕊牙都快咬碎了。
    看不出来张磊还是个颜控。她自问长得还行，可是从小到大，也没见张磊手下留情啊。
    宋泽伸手搭上张磊的肩膀：“你也注意一下内在美，不要那么肤浅。”
    张磊看了眼林曦，嗤笑一声，鄙视道：“这句话还轮不到你来说。”
    宋泽眯了眯眼，唇角翘起嘲讽的弧度：“……呵。”
    张磊不服气的撇了撇嘴。
    觉得自己十分有内在美的苗蕊，目光一闪，双眼瞬间亮了，她小声地说：“宋泽，你真是个好人。”
    林曦轻笑一声，她和阿泽这是双双被苗蕊发了好人卡。
    十七岁的苗蕊，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午饭过后，苗蕊和张磊走在前面，说说笑笑。
    林曦和宋泽自有他们的步调，两个人不疾不徐地漫步在树荫之下。茂密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撑起了午后的一片阴凉。
    浓绿阔大的叶片间，零星的白色花朵藏匿其中，娇嫩纤细，香飘百步。
    宋泽瞥了眼身旁的林曦：“你在盘算什么？”
    他并不喜欢和小曦的独处时间被缩减，原本他想找个由头，过两天就将张磊支开，可是看小曦的反应，似乎更乐意四人行。
    林曦坏笑几声：“就是想找人来治治张磊，他太不靠谱了。”
    宋泽深深看了她一眼，深潭般的眸中，复杂的情绪暗暗涌动：“为什么是苗蕊？”
    “呃……”林曦噎住，这要怎么解释呢？说苗蕊是张磊上辈子的老婆？这显然不行。
    林曦顿了几秒，才险险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感：“今天早上，苗蕊说想和我们一起学习。我就想试试，而且她和张磊原来就在一个班级……”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宋泽眸光微闪：“无凭无据的，你倒是看好她。”
    林曦有点心虚，低声说道：“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嘛。”她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宋泽看着她，她的身姿柔软纤细，肩膀尚且稚嫩，细碎的阳光穿透层层树叶，树影映在她美丽的脸上，似乎斑驳了时光。
    他看了她许久，直到她莫名地向他看来，才用近乎叹息般的语调说道：“人的性格很难改变，就像一块石头，时光只会将之打磨的圆润精致，却无法改变它的本质。”
    对于这点林曦倒是赞同：“我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是……”
    她一愣，总觉得阿泽的说法怪怪的，阿泽是在说张磊吧，他的小名是石头……
    可是总觉得，后面的说辞有些奇怪，毕竟从小到大，张磊做过的乱七八糟的事数不胜数，和圆润精致根本不搭边。
    宋泽语气淡淡：“为什么那么在乎石头？他本来就是那样，从没变过。”
    林曦卷起一束头发缠在手指上：“被他气得肝疼，怕哪天再被他坑了。”
    宋泽稍稍垂眸：“你倒是管得多。”
    林曦笑笑，又凑近了些，小声说：“毕竟是发小……说不定苗蕊可以呢？”
    上辈子，苗蕊可是和张磊生活了许久，虽然吵闹不休，但也算是斗而不破吧。
    基本上，林曦觉得，能和张磊生活在一起的人，都是人才。
    她的目光平静，对苗蕊并没有太多激动的情绪。至于张磊，小曦昨天的情绪是激动了些，却在发泄过后就散了，并不像和张磊有过太多纠葛的样子……
    宋泽语气随意地问林曦，目光却定在她身上似的，半点不曾转移：“他还能怎么坑你？”
    林曦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宋泽蹙眉，她自小就不是善于隐藏的人，那一言难尽的神情，很难不让他多想。
    宋泽想了想，没有放弃，继续问：“被张磊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想起气得从病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的自己，林曦唇边的笑意苦涩：“什么感觉啊……大概就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吧。”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林曦连忙掩饰的笑了起来：“就是吓都吓死了的感觉，和陈芷兰在一起久了，我的说话方式都被她影响了，不过用词总没她妥当，哈哈……”
    宋泽眸光一凝，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深沉的怜惜隐匿在眼底最深处，深潭的水面上，只有温柔浅浅铺开：“用得挺好的。我也想不出更合适的。”
    林曦干笑两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画蛇添足，不过好在一般人也想不到重生、穿越之类的吧。
    这么一想，林曦的心又安定了。
    “小曦……”
    “嗯？”
    “下次，张磊再欺负你，我帮你出气。”在此之前，他不曾为小曦讨回公道，一直任由张磊做那些不着调的事，甚至在心中暗生欢喜。
    一个不靠谱的张磊，他乐见其成，年幼的他害怕小曦将他抛下，连跟在她身后的位置都被夺走。
    宋泽扯了扯唇，自嘲地笑了，多么不成熟的想法。
    “阿泽最好了！”林曦笑了，漆黑的杏眼中，有他的倒影，她的笑甜甜的，软软的，和白兰花的香气氤氲在一起，漫上他的心扉，欢喜和疼痛掺杂，混成暗沉的颜色。
    在她信任的人面前，小曦向来不善于隐藏，许多事只要认真去想，早已有蛛丝马迹，虽然尚且不能全然确定……
    虽然不可思议，可是如果这个假定成立，那么寒假以来，她的一些奇怪的举动都可以解释得通。
    突然变得十分注意身体，忘记了许多知识，忽然想要炒股却只认定一只股票，买入之后却半点也不关心，胸有成竹似的。
    宋泽的拳紧紧握起。
    他并没有那么好……
    在她隐忍痛楚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她伤心愤怒的时候，他为什么要放任事态发展，不为她出气？
    以她的性子，如果已经出过气了，昨天她一定不会那么生气。
    那时，他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