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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心有魔头,私心作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句容可怜吗?
    还真的挺可怜的,明明是一个官老爷,却被一个升斗小民按上了要造反的罪名。可转念想来,太史句容也有可恨之初。他要不是毫无理由的去编排边子白,怎么会招惹上一身的骚?
    就算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而且弑君的案子几乎各国都有,可那是公子,掌握朝政的超级家族的家主能做的。至于太史这样的小官?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有记录国内的一些大事,仅此而已。当然了,太史或许为了显示其存在感,不停的恶心君主。
    卫公就是如此,他的内心宛如万马奔腾,又像是被自己家养的狗咬了的憋屈。
    太史这等小官都敢造反了,这卫国歌舞升平的表面下,隐藏的是什么样的激流和漩涡啊!
    至于太是说他没有造反。
    这一点,卫公是坚决不信的。别的可以信其无,显示其君主的开明。可对于造反之类的阴谋,作为国君就算是错杀三千也是不会放过的。
    “说是谁,是谁在幕后指使的?”
    句容已经放弃了挣扎,他深知自己陷入的漩涡是一个没有底的深渊,掉下去了,就再也爬不上来了。他只是恨,恨边子白为什么如此狠毒。
    可这事也怨不得国君,拥有卫公继承者的公子训,体弱多病,加上卫公姬颓也老了,很难想象如果在这个时候政敌发动兵变也好,政变也罢,卫公父子活下来的希望有多么的渺茫。
    “没有!”
    姬颓怒道:“还敢说没有?”
    太史句容暗暗自忖:“难道真的要拉着一个权贵陪葬?还是自己偷偷在史书记录上编排的姬颓宫闱时间被密探发现了?”
    “应该没有!”这时候边子白在边上开口了。
    “没有!”
    “真没有!”
    卫公和太史猛地扭头,才发现边子白给了一个让他们都难以接受的答案。卫公是觉得应该有,而太史是发现自己被边子白阴了。就算是边子白替他洗脱罪名,可最后的结局恐怕也不会好。卫公绝不允许一个可能拥有污点的官员在身边。
    “你不要为这个贼子开脱。”卫公既然觉得太史句容有问题,要不然,为什么他有种处处被太史针对的感觉?
    太史句容愤怒不已:“小子害我!”
    “害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边子白干净利索的甩了一下袖子,算是整理衣冠,看似粗浅,却给人一种爽利的洒脱:“卫公明鉴,太史以个人好恶记录大事,却偏离了一个史家该有的客观精神。如果说一定有背后的主使者,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叫‘私心’。”
    “你……”
    边子白根本就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步步紧逼道:“正因为有了私心,你想要在史界留下自己的清名,却将自己的国君置身于遭人唾弃的境地。至此,实乃不忠也!”
    “正因为私心,你违背了史家恪守的坚持,客观看待,不偏不倚的精神。违背了家族作为太史世家的家训,此乃不孝。”
    “事君,此举不忠;继祖;此行不孝。人之别于牲畜,忠孝之德最为可贵,而你却丢弃了这两样最为可贵的品质,成为一个不忠不孝的可怜虫,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还不服!”边子白压根就不怕太史这时候的反击,反正他也受够了,这家伙随随便便就给自己身上定了污点,如果说只不过是一时的名声受损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太史是史官,在史官笔下的奸佞,很容易变成遗臭千年的局面。
    这等于是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能不让他生气恼火吗?
    从这一点来讲,边子白对史官做出的任何反击,都算不上过火。
    “你一个史官,最为重要的记录历史事件,而不是妄加评论,评论自有后人去做,与你何干?你的责任就是客观,真实的反应当下发生的事。可你看你做的事,国君怕你,因为怕你在记录的时候故意让他蒙羞;大臣们也怕你,那你在他们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故意歪曲……”
    “我没有。”
    史官反驳道,可气势上已经弱了不知道多少,小公鸡似的战斗状态消失的无隐无踪。
    “既然没有,为什么故意抹黑我?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故意抹黑我?如果我是朝堂的一员,卫国的士大夫,在将来的施政过程中就会畏首畏尾,这还是在人心本善的前提下。如果我是一个恶人,破罐子破摔,因为你的故意诋毁而失去了名誉,不管不顾的情况下,做事毫无顾忌,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佞臣,这难道不是你害的?”
    “好在我不是士大夫之中的一员,也不是卫国的官吏,只是应卫公的要求组织一场宴会,仅此而已。可要是我有足够的才能,因为你的作恶,将不再选择卫国出仕,对于卫国来说是损失。可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呢?”
    “是因为个人的好恶,让卫国在士大夫心目中的好感消失,甚至厌恶。可以预见,越来越多的士大夫对卫国失望,卫国只能会越来越弱,乃至成为像陈国,蔡国一样的结局。你是卫国的罪人!”
    “我不是!”
    史官激励的反抗着,可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却有种被困在鸟笼中的绝望。
    “贼子,好胆!”卫公义愤填膺,他没想到一个让他不喜欢的史官,竟然会对卫国有如此大的危害。
    史官的缺点本来就很讨人嫌,更何况,彻底被剥开铮铮铁骨之后的史官,难看的如同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没处遮掩。
    史官瘪着嘴,试图用自己并不擅长的方式反驳:“主君,我是被冤枉的。”
    甭管冤不冤枉,卫公都不喜欢史官,这是显而易见的,至于史官今后的任用,卫公倒是挺为难。卫国就算已经步入了低调模式,彻底沦落为附庸国的地位,但史官这个职位应该也要有吧?这东西和鲜衣怒马一样,作为一个国家的面子,可以糊弄,但绝对不能没有。
    边子白的澄清帮了史官一把,至少史官不用连带着全家人一起去死了。
    可如何安排史官,却成了问题。继续任用,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要是彻底革除史官在卫国的官职,似乎也会让卫公得到了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爱惜羽毛的卫公似乎也不太愿意。毕竟,卫公姬颓年纪大了,在位也有三十年了。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思谋。这也是为什么听到阴谋会如此紧张的原因,如果下一任卫公不是他的儿子姬训,姬颓还能享受宗庙的供奉吗?
    如何处置史官,和成了卫公最为棘手的难题。
    边子白似乎也看出了卫公的为难,随即想到了后世,也不是他来的时代,而是明清时代。朝廷拥有一个专门的机构用来编撰史书,明朝就编撰元朝的历史,清朝编撰明朝的,还有整理历代典籍文献,给皇帝颁布诏书等工作的机构——翰林院。
    翰林的身份就不用说了,不管是一甲前三,馆阁招录,刚进入翰林院的进士都只有一个事做,编史,或者编书,都差不多。
    皇帝的起居交给太监,国家大事文教传承就让翰林们整理。
    这样一来,似乎史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身份。
    “君上,为什么一定要有史官呢?”边子白问的问题似乎很愚蠢,可不管是公孙鞅还是史官都没来由地一哆嗦,这家伙可不是善类。而且心思缜密,恐怕大有深意。
    卫公毕竟年纪大了,顺着边子白的问题解释道:“周公制定《周礼》的时候,就有了专门的史官,用来记录国君和国家发生的事。如果没有了史官,子孙后代想要知道祖先的事迹只能去传唱的歌谣之中寻找,不详且不实。”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如果没有文字记录留档,确实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就如殷商时代的历史,就会因为年代久远,缺乏文献而无法考证。夏汤更是如此。这也是孔子曾经感慨:“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杞、宋两国,就是夏、商两个朝代在周朝的诸侯国,这是周天子让这个朝代的后裔能够给先人祭祀宗庙而分封的,是优待。但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这两个诸侯国已经和夏商两个朝代截然不同,只能说是生活在周朝时代的夏商后裔。文字不仅仅是接受前人知识的钥匙,还是文化传承的媒介。
    没有了史官,卫国的传承就可以说断了一半。卫公姬颓可以杀史官,却绝对不会让这个官职废除。
    “君上为何不改变一下思路?史官这个官职看似不重要,却和君上的声威戚戚相关,所录文字全赖一人一族难免有所偏颇,古往今来史官以刀笔判君,以好恶定罪。为什么却能因为好恶感很强的史官一直在记录国家大事的职位上呢?”边子白顿了顿,给卫公姬颓一点思索的时间,然后接着说:“最为让人烦恼的是,君上的子孙,还有士大夫公卿的子孙都会因为史官的不公言论而判断国君,这对国君是大大的不公。”
    这还是要下刀子啊!公孙鞅如是想到;这一刻,句容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被边子白下套了,甚至他开始怀疑是卫公的指使,因为目的性实在太强了,针对的就是太史和他的家族。要说史家最厌恶的人是谁?一定是不听劝的国君啊!
    对于改革,卫公姬颓肯定是要拒绝的。卫国是一个很保守的诸侯国,这一点就连保守的宋国人都会嘲笑卫国。
    可如果只是更改太史这个职位的话,卫公的选择似乎也不太难。
    “还请先生详解。”这一刻,卫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已经认可了边子白的才能,甚至给予了最高的礼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就是这么来的。
    边子白也给足了卫公面子,两人就像是贤臣和明君的对答,礼节做到十分,躬身对答:“可以设立翰林院来代替史官的工作。”
    “翰林院?”卫公不解,可听名字很高大上,似乎是一个庞大的机构,这会不会太靡费了些个?
    边子白解释道:“翰林院设立一学士,若干编修、庶吉士、讲学等若干官职,可增可减。职责可以是替代国君拟定国书,帮助国君出谋划策,替代原本的史官等工作,编撰国史。因为宫廷不适合官员出入,国君的起居可以交给宦官记录,当然要形成一项制度选拔而来。负责记录宫廷事务的宦官,因为学识不足,可以从小接受翰林院学士的教导。至于翰林院,只负责史书的编撰工作。而且翰林院还可以兼任选拔人才的培养工作,让公族子弟,公卿之子有机会在没有获得官职之前学习政务。”
    “此言大善。”
    卫公别看固执,可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没有拒绝的道理。翰林院对自己太有利了,这就是后世说的,历史是胜利者所写的一样。在此之前,历史却完全掌握在史官的手中。国君怕一个不入流的职官,这种情况是何等的悲哀啊!更何况入职的官员是士大夫公卿之子,是国家未来的官员。官员任命在国君手中,那么这些人谁是刺头,谁是铁杆就便于卫公观察。也就是说,不会拍马屁的官员,就不是国君的好臣子。这太给力了,卫公甚至兴奋地攥起了拳头。而太史句容看到卫公的一副昏君相,内心悲哀不已。
    尤其是翰林院的存在可以一劳永逸地让国君不再担心史官的不听话,完美的解决了国君对于名声的担忧。
    此时此刻,卫公姬颓看向边子白的眼神柔和地带着宠爱,心中懊恼,为什么不早几年遇到如此良才?
    “谨受教矣!还请先生不要推辞,翰林院主官……”
    “翰林学士。”
    “对,翰林学士一职还请先生不要推辞。先生且安心,他日必有厚报。”卫公心头美滋滋的,一个困扰他执政三十年的问题让他解决了。投桃报李,对于给他排忧解难的边子白,自然要给予厚报。
    可问题是,边子白根本就不想做翰林院学士啊!他一个现代人……这不是问题,关键是现在是战国啊!
    翰林院好像是唐朝才有的啊!
    他竟然在战国时代就当上了翰林学士,说出来都没脸见人。一个从来没有出现的官职,因为他进谗言,最终他被国君游戏般的任命,似乎在佞臣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才十五岁啊!还没有及冠就这么坏了延续了上千年的史官制度,以后真得遗臭万年了。更关键的是,学士还有另外一种意思,就是求学的士子。
    好吧,人坏不坏和年纪真没有太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