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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路人甲 第41节
    那天与她一起的那个王小姐恐怕也是其中一员吧。
    不过那个编辑是不是太过大方了,有必要请两个小作者到六国饭店这样的地方去吗?难道是有什么龌龊心思?出版社和报社打着传播知识文化的旗帜,干着读书人的活,可不一定有读书人的节操和风骨。
    “以后再去喊我一起,我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多,免得你被人坑骗了。”
    到底不放心她一个人,胆子也太大了,又没有防人之心,居然就敢这么大喇喇的跟人吃饭去了,万一被人给拐卖了呢,最近这北京城的治安可不太好啊。
    胡竞之忽然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你怨怪我吗?”
    嗯?这话题转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使她失去了方向,这都哪跟哪啊?
    冬秀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就跟她煽情起来了,不过只要不再追问她就好了呀,忙顺从的回抱住他琼瑶道:“我怎么会怨你怪你恨你,我从来没有怨你怪你恨你,想你念你爱你都来不及呢。”
    说完自己生生打了个寒噤,太肉麻太脑残了。
    不想胡竞之却十分受用,眼睛发光的看着她,恨不得她再说些情话来听。
    真的不要低估民国人的开放和肉麻程度。
    “其实在国外,女子三十才结婚的大有人在,那时她们的身体和精神都足够成熟了,足以经营好一桩婚姻,婚后往往幸福和乐,反观我们国家呢,十四五岁便成亲生子的大有人在,父母亲自己都还未长成,怎么能肩负一个家庭的重担呢。”胡竞之解释道,又十分诚恳的说,“不过这些年你确实受了不少委屈,我都知道,我跟你道歉,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啊。
    “我还真没受什么委屈,你想,哪有比娘家更让姑娘感到轻松自在的地方呢,假如你是先娶了我,然后十年八年的叫我在家里守寡,那我现在肯定会变成个怨妇啦。”
    “不会的,我怎么会叫你守寡,我现在就把以前欠下的给你补回来。”
    说完两人便大被一遮没羞没臊起来。
    对于胡竞之那毛头小伙一般的充沛精力,冬秀是感到惊奇的,这可能得益于他在美国养成的锻炼习惯吧,如果可以,冬秀相信他每日更想跑步去上班。
    这件事便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冬秀既有点庆幸又有点失望。
    一开始她的确不想叫他知道她写过几本小说,因为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这个时代多的是表面民主内里封建的人,这是特殊年代的特殊环境所形成的,无可厚非,而胡竞之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是会赞她有想法够独特,还是会骂她不务正业不守规矩呢?
    冬秀知道这样战战兢兢的自己很讨厌,一点没有现代女性的果决和勇敢,可二十多年的乡村生活已经叫她不敢再肆意张扬了,没有变成唯唯诺诺的封建女子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成果了。
    不过以她这一年来对胡竞之的了解,他真的是一个温和包容、眼界开阔的人,实在是个大大的君子,告诉他应该也是无妨的。
    哎,算了算了,既然他已经自己脑补好了,以后再说吧,反正这个事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第69章 女子茶舍
    “太太,昨儿隔壁陆老太太派人来请你了,叫你今儿过去玩呢!”
    北京已然进入了一年中最为惬意舒适的季节,不同于南方的乍暖忽寒,真正的秋高气爽、天朗气清,按老舍先生的原话“天堂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是从我的生活经验去判断,北平之秋便是天堂”。
    现在的北京不仅气候适宜,各类物产也是一年中最为丰盛的时候,冬秀自与王稚萍小姐结识了,现在倒是隔三差五就约着出去一起逛荡去,很有种前世与闺蜜逛街扫货的感觉,不过她们扫的都是各类北方新鲜稀奇的小吃水果和风俗特产,为此已经好久不在家吃饭了。
    王妈见太太又一大早就兴兴头的要往外跑,赶忙把昨儿陆家的邀约告诉她。
    “叫我过去玩?玩什么?”冬秀不走心的问了句没脑子的话。
    王妈一边拿根细竹棍拍打着晾晒的被褥,一边与她说着对门的最新消息:“前几天,那家里又来了拨人,估计是想叫街坊领居们过去认识认识吧。”
    冬秀不想去,她们根本言语不通啊,到时候还不得鸡同鸭讲,尴尬到天上去。
    在国语—也就是这时的普通话,还完全没有普及的情况下,“十里不同音”可不是说的玩玩的,这就是现在最真实的写照,她可听不懂那最正宗的吴侬软语啊。
    再说了,她都与稚萍约好了今日要去裁缝店里做衣裳的。
    虽然这时候风靡了一个时代的旗袍还没有出现,可也早不流行那种晚晴时候的打扮了,何况她的衣服还都是乡下裁缝做的,不论款式还是做工,的确不够精致,平日里穿穿倒无所谓,出门见人就有点不上档次了,上次到六国饭店去赴约,就很有些窘迫,幸亏她脸皮厚,才没有被人打量的目光给逼退出来。
    “这样吧,你把我昨儿从致美斋买回来的那盒子西洋糕点,并几样萝卜丝饼、蜂蜜蒸糕、鸡油煎饼给他们送过去,替我道个歉,就说今儿实在不巧没有时间过去,等改日再登门说话。”
    王妈拿柄各色碎布条攒成的小拂尘,噗噗的拍打着身上沾上的飞絮灰尘,也不劝她,应了一声便要去收拾礼盒。
    冬秀望着院里的薄被,又想起一件事来,他们家可还没准备过冬用的大棉被呢,连带棉衣、棉裤、棉鞋、围脖、帽子、捂子,都得重新做套新的啊,这时候又没有空调地暖啥的,能让他们在大雪纷飞的冬天里吃雪糕,像她这样地道的南方狗,估计得在北方冻成傻狍子吧。
    “您最近就别忙其他的了,把手头的活都交给带弟去干,紧着先做几床冬天用的被褥吧,我和先生房里要四套,你们一人一套,做厚实些,听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呐。”
    买成品自然是轻松省事,可冬秀怕买到黑心棉,还是叫王妈这样的老江湖亲自去买棉花,找弹花人做要靠谱些,不仅安全放心,质量还有保障,他们家上次做的那几床薄被就好用极了,定置尺寸、宣软轻薄,比现代大几千的蚕丝被也不差什么,用得不是一般舒心。
    王妈一听,这被褥还有他们的份,自然是感激不尽的,一口应承下来。
    交待完事情,冬秀便坐着崔有粮的车出门去了。
    “这一条街便是北京城有名的估衣街了,听说举凡绸布棉纱、裘皮毛呢,各色的衣裳料子就没有在这里找不着的,师傅们的手艺也是最好的,好多还会做洋装呢,咱们要不要去做一件?”王稚萍兴致勃勃的建议道。
    稚萍实在是个极可爱的姑娘,不仅兼有旧式女子的温婉和善,也有新派女子的活泼自信,即能对各种古典诗词信手拈来,又能无障碍的阅读英文小说,几番交谈后冬秀便彻底拜服了,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才女啊。
    她不仅能力出众,更难得的是有远见有理想有抱负,在几乎所有的女同学读完师范后都选择嫁人生子的情况下,她依旧顶住家里的压力,外出工作了。
    假如那时候的大学允许接收女生,实行男女同校学习的政策,冬秀敢肯定,她是一定会去念大学的。
    可惜这个时代对女子何其不公,即便想要上进,却也求教无门,连获得教育的资格都那么困难,何况是工作呢。
    这时候对于女子外出工作还是颇多置喙的,除了那些工厂女工、保姆、奶妈、家庭教师之类社会地位比较低下的工作外,其他是基本不招女工的,这都谈不上是性别歧视,而是彻底的无视。
    她能进入到正规报社去做一名体体面面的编辑,可想而知本身有多么优秀,又承受了多少压力和非议。
    她们都是在陌生的世界里独行踽踽、行迈靡靡的人,正是这一相通的点才让两人越发亲近了。
    两人一路逛过去,找了家最是热闹气派的店铺进去。
    这时候做衣裳可都是一条龙式的私人定制服务,从量体裁身、挑选衣料,到敲定款式、特别定制,都可由这店里的师傅们跟踪服务,体验一级棒。
    现今最流行的不过是仿学生装和改良旗装,前者是上衣下裙,青春活泼,后者是连体阔袖,婉约风流,那旗装还要经过收腰、开叉、减袖、短领等一系列的改革,才会变成后世大众所熟知的那种窈窕风情的旗袍。
    冬秀是不适合穿的。
    现今还是平胸女子的天下,这衣裳的设计自然是具有一定偏向性的,她穿上只怕太过惹眼,招来不必要的非议。
    也不知道那“大奶奶运动”什么时候才会发生,义乳、胸罩之类的洋玩意什么时候才会在国内流行起来。
    不过像这类新潮的稀奇玩意儿,一般都是由名人率先尝试了,才会引得民众跟风使用的,冬秀依稀记得这义乳还是由一二十年后的超级大明星阮玲玉率先使用过了,其他华国女性才慢慢开始改变审美观,不再以平坦为美,转而开始追求曲线美和自然美的,而那个时候,也正是旗袍大行其道的时候。
    可惜啊,现在别说是内衣革命了,就连普通的衣裳款式也没有多么大的变化,还都是晚清时候的那个模样,不过是领子越发高了,袖子越发短了之类的改变。
    最终冬秀还是选了几套宽松的汉式衣裙,不过作为后世人,就没有不爱复古的,相比这时候的各种时髦装束,本来她也更偏爱那种精致风雅的古代装束。
    倒是稚萍做了好几身连衣裙式的旗装,给她们量身的女师傅建议道:“马上天就凉了,您看要不要再做一件无袖小马甲?薄薄的即好看又轻便。”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冬秀了,她也应该再做几件短袄的,要知道,她的衣裳在离开乡下胡家时大半都送人了,现下还真没有春秋装呢。
    还要给竞之也做几身,他的衣裳比她还要少些,除了一箱子国外带回来的西式衣裳,也就几身竹布大褂,天气冷了肯定扛不住的。
    可惜她不知道胡竞之的具体尺寸,胡乱给店员比划一通反给人整晕了,“您应该给家里先生做过衣裳吧,把那个尺寸报给我们就行了。”
    呃,话说她还真没给胡竞之做过衣裳鞋袜什么的,说起来好像有点不贤惠啊。
    交流无果,只能等下次亲自带着人过来了。
    她们在外面逛街时一向不会到饭馆里去用午餐,这里别的不多,小吃摊子那是数不清的,买几样糕饼,拿几串烤肉,沿着湖边景致边走边吃,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别提多惬意了。
    “哟,那边是干什么的,好像有什么热闹啊。”
    两人刚走过一座白玉桥,便见一家临河茶楼前围满了人群,挤过去一瞧,呵,倒真是新鲜,这茶楼居然专辟出一边专门用来接待女客呢。
    前文说过,这时代泡茶楼是男人的专利,普通人家的女人是去不得也去不起的,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又不屑于去,有那闲钱闲心,还不如去逛梨园捧戏子呢,这戏园近一二年倒是对女性开放的多了,要是再往前倒腾几年,那也是不准女人们进去观看的,便是去,也决不允许和男人混坐在一起,即便是丈夫和妻子也是如此。
    这家老板倒是大胆革新,只不过效果似乎不尽如人意,不管男女,至今还没人进去,都只围在门口指指点点。
    “我说,这不是个私窑吧,这天底下能叫女人扎堆的地方除了缫丝厂,可就属那种地方了啊。”嗯,这个时代各种妓馆私窑的确多不胜数,人群中有人恶意揣测,一时引来了更多污言秽语,那些男人们更是爆出阵阵猥琐的笑声,吓得女人们更加不敢进去了,有些胆小的年轻姑娘和小媳妇们甚至连热闹也不敢看了,掩着脸落荒而逃。
    “听说有那一等人,专门给良家妇女们拉皮条,这里怕不是个交接场所呢。”
    “要是我媳妇敢进去瞧一眼,明儿我就能把她给休了。”
    “嘿,我说,这茶馆不是专给那有特殊癖好的女人们消遣的吧,就像有男人不爱女人却偏爱兔儿爷的,那女人里也有不爱爷们爱磨镜的啊,哈哈哈。”
    茶楼老板面对着众人的无情diss,眼看话题往下三流的地方去了,冷汗直冒,叫苦不迭。
    他之所以整这么一出,还是偶然一次出去办事时在胡同里得来的灵感。
    自今夏《上错花轿嫁对郎》重新在北京开始了连载,因其剧情紧凑流畅、温馨搞笑,设定新颖有趣,在现今小说市场上算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一下子就吸引了大量的读者,一时风头无两,好不风光,不过因为这是部言情小说,更对女子胃口,那读者里一多半倒都是女子,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十岁女童,只要看过这部小说,那就没有不爱的。
    可惜识得字的女子有几人呢,即便买了报纸也只能请家里小学童帮着念念,哪里能过瘾,那茶楼会馆里倒是有专门说书的,可惜她们又没法进去听去,到底男女有别,不好混在那样杂乱的场所里。
    渐渐的倒是催生了些野台子出来,就好比上次王妈带冬秀去听的那个老秀才专场,只要识字,买张报纸便能择日开张了。
    还别说,这市场需求真是大得惊人。
    这个时代人们的精神世界有多么贫瘠,是后世人没法想象的,同样的一出戏,从小听到老,那也是不会腻的。
    男人尚且能听戏、听书、逛妓院、逛烟馆的找乐子,女人便只能靠家长里短的八卦来打发时间。
    这样一出极对胃口,叫她们心尖儿发甜的故事,可以想象是多么的具有吸引力。
    何况都是家门口女人扎堆的地方,正大光明,谁不享受这难得的精神愉悦呢。
    因此,不仅是冬秀她们那儿有老秀才转行当起了说书先生,渐渐的倒有人专门办起了专场,只给女人们进去听故事,即少了纷争,又赚了钱,何乐而不为呢。
    这茶楼老板无意间看见这样火热的景象,一下子就嗅到了商机,正好茶楼生意不景气,刚好把那大堂一分为二,拿墙隔开,这边爷们喝茶听小曲,那边女人嗑瓜子听故事,谁也不碍着谁,他轻松便把两份钱纳入囊中,多好哇。
    谁想这几个地痞无赖几句话,硬生生吓得女客们不敢进门。
    “哎,这是说您的故事呢,咱们进去听听罢,给捧个场。”王稚萍兴奋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冬秀有些犹豫,经过刚才那下子,围观的人还真把这茶楼看做什么污秽不正经的地方了,一个个都带上了鄙夷轻视的神情。
    可若是连她都不敢迈出这一步,只怕别的女人更加不敢进去了,说不定这好容易对女人敞开的一扇门就此又要关闭,女人们又得回到小巷胡同里去。
    这也算是一种文明的进步了吧,正视女子权益,满足女子需求,搁过去哪里可能呢,这个社会虽然对女人还是那么严苛不公平,可也正在给女人们反抗和争取的机会,端看她们自己能不能抓住了。
    自己心里阿q了一番后,冬秀便果断的与王稚萍上前去了。
    “入场费多少钱?”
    老板本来心灰意冷,打算先停下来,免得这女子茶舍没开起来,反倒被那闲言碎语带累了整个茶楼的声誉。
    不想却有两个女子来买票,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了一会儿,继而便是大喜,这新鲜的事物,只要有人肯尝鲜,便不愁其他了,有这两人带头,好歹算开张了,其他人见着他的茶楼没问题,日后自然也肯来关顾的。
    那胖乎乎的老板忙笑呵呵的热情招呼道:“原是要五十钱的,鉴于您二位是小店开张头一位,入场费全免,还赠您四碟干果,一壶清茶,并两条热腾腾香喷喷的手巾把了嘞,您二位里边请!”
    说完老板便亲自躬身迎她俩进去了。
    围观的人见了不免又嘈杂议论起来,老板忙趁机安利:“各位,我们茶楼这边是专供女客听书的场所,不仅茶役是女子,连说书先生也是请的女先生,大家很不必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咱们今天要说的便是现今最火热的小说《上错花嫁上对郎》中第一场‘美娇娘同天出嫁,仙女庙错上花轿’,想必各位没读过也听说过,可绝不是什么淫词艳曲之流!”
    这一番话说出来,果然打消了很多人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