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似一步步走回了寝室,好似走了很远一段路,用尽了力气。
她靠着引枕呆坐在床头,那些在老父面前不敢表露出来的悲伤铺天盖地袭来,令她再次红了眼圈。
郁谨紧挨着姜似坐下,默默环住她的肩。
姜似抬头看向郁谨:“阿谨,我是不是错了?如果当时不管这么多,硬拦着二哥不许他去,二哥就不会出事了……”
郁谨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问道:“阿似,当时你若硬拦着姜湛,你会心安么?姜湛会开心么?没有人能替另一个人决定一生,别说兄弟姐妹,就是父母都不行,这个道理其实你明白。”
姜似不语,用力咬着唇,直到下唇咬血痕,才自嘲道:“是啊,我明白。”
她只是无法接受兄长亡故的事实,为这无穷无尽的遗憾与悲痛找个理由罢了。
“所以你不要把责任揽过来,那样我会心疼,姜湛泉下有知也会不安——”
姜似再听不下去,揪着郁谨的衣袖大哭起来。
什么矜持脸面,她统统顾不得了,只有大声哭泣才能纾解心中痛苦。
阿巧与阿蛮立在门口,不停擦眼泪。
二公子死了,主子难受,她们何尝不难受呢。二公子从小到大对主子的好她们都瞧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阿巧,二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阿蛮抹着眼角问。
阿巧声音哽咽:“战场上刀剑无眼,这种事哪说得清……”
阿蛮咬唇道:“我不相信二公子会死。”
阿巧看了她一眼,咽下了反驳的话。
她也不愿相信,可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岂会有假。
阿蛮神色认真:“我瞧过多少次了,咱们二公子天庭饱满,才不是早夭之相!”
阿巧沉默许久,小声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丫鬟齐齐看了一眼门口,不再吭声。
煎熬了数日,郁谨又被传召入宫。
一见景明帝的面,郁谨忙问:“父皇,可有了南边的消息?”
这几日眼看着阿似憔悴下去,他都快熬不住了,再没消息就要去驿站守着了,凡是南边来的驿使先劫下再说。”
郁谨的迫不及待令景明帝动了动唇角,示意潘海代他开口。
潘海暗暗叹口气。
他也不容易啊,皇上凡是难开口的都推给他了。
再难开口也要说,潘海酝酿了一下,道:“南边传来情报,大部分阵亡将士的遗体已经收拾妥当,准备送回京城,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些将士的遗体没有寻回来,其中包括东平伯世子的遗体……”
第622章 决意南行
“没有寻回来?”郁谨一张脸彻底黑了。
姜湛阵亡已经让阿似与岳父无比悲痛,要是听闻连他的遗体都没寻到,又该如何难受。
潘海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头皮发麻。
总觉得哪怕当着皇上的面燕王也敢动手打他……呃,他为何会冒出这种想法?
“潘公公,我想知道详细情况。”
潘海忙道:“两军的一部分将士在济水一带交战,咱们这边的人伤亡九成,幸存将士匆匆退去,后来返回战场打扫,其实已经被南兰军打扫过一遍……总之仔细搜索多次,还是没有发现东平伯世子的遗体……”
在战场上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双方多么仇视对方,交战多么激烈,一战结束后都会留出打扫战场的时间。
所谓打扫战场,其实就是为己方同袍收敛尸体,同时不能破坏敌方将士尸体。
活着时交手是仇敌,死去了,无论归属哪方,俱是为国捐躯的英雄。
也因此,大部分阵亡将士的遗体都会被寻回。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极少数人埋于滚石中,掉落悬崖或江河等种种意外,那尸身就难寻回了。
潘海见郁谨脸色难看,补充道:“这一次咱们与南兰军在济水一带交战,有些将士的尸身落入了济水河中,东平伯世子的遗体恐怕也在其中……”
郁谨沉着脸看向景明帝:“父皇,这种结果,儿子回去没办法对媳妇交代。”
景明帝眼神微闪:“那你的意思是——”
难不成要住在皇宫不走了?
这可不合规矩,哪怕他怜惜老七媳妇的遭遇也不能答应。
郁谨薄唇紧抿,沉默片刻似是下了决心,开口道:“儿子想亲自去一趟南边。”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
老七要亲自去一趟南边?
最近几次交战,南兰将士颇为拼命,而夹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乌苗又因圣女已死的传言动荡不安,老七要是去的话恐怕不大安全……
景明帝一时犹豫了。
郁谨见状,语气平静道:“父皇,儿子在南边待过多年,论熟悉,许多南征将士恐怕还不如我,至于乌苗,儿子也曾与之打过交道。这次去南边,儿子以寻找舅兄遗体为主,顺便还能探查一下乌苗情况,还望父皇准许。”
景明帝想了想,问:“你真的想去南边?”
“不然儿子没办法对媳妇交代。”郁谨神色坚决。
景明帝紧锁眉头:“南边正乱着,你虽是皇子,却不可能派人大张旗鼓护卫——”
“不必派人护卫,人少反而方便,儿子带两个私卫去就行。”郁谨回得痛快。
景明帝踟蹰着。
郁谨又道:“就这么回去,儿子没办法对媳妇交代。”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
这小子是用赖在宫里不走了威胁他吧?
罢了,他虽然不怕威胁,可老七媳妇确实替他解决了不少烦心事,看在老七媳妇的面子上答应算了。
看郁谨一眼,景明帝板着脸道:“去南边可以,只是低调行事,莫要惹出乱子来。”
“儿子知道。”郁谨立刻应道。
“能寻回东平伯世子的尸身固然好,要是实在寻不着就早些回来。你媳妇正经历着丧兄之痛,岳父经历着丧子之痛,都需要人支撑。”
郁谨垂眸道:“儿子明白。”
反正皇帝老子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自然是说什么都好。
离开皇宫回到燕王府,郁谨又开始头疼了。
阿似还在苦苦等着,而他带回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郁谨脚步沉沉走进毓合苑,就看到姜似坐在树下发呆。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纤细的手冰凉一片。
郁谨把披风取下来,披在姜似身上,叹道:“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说着眼风一扫看向一旁的阿蛮,不悦道:“不知道劝王妃进屋去?”
阿蛮低下头去,暗暗吐了吐舌头。
主子不开心,王爷的脾气就跟着往上涨。
姜似开口道:“不关她们的事,我在屋子里嫌闷,就出来透口气。阿谨,父皇传你进宫,是不是有南边的消息了?”
“嗯。”
姜似抿抿唇,声音涩然:“二哥他——”
她急切想见到兄长,可又怕见到。
直到现在她还不愿相信兄长死了,更不敢想象那个爽朗俊美的兄长死于战场之上会是什么模样。
“没有找到遗体。”长痛不如短痛,长为难不如短为难,郁谨心一横把得来的消息直接说了。
姜似怔了怔,喃喃道:“怎么会没找到?那我二哥呢?”
“两军是在济水一带交战的,许是遗体落入了江中——”
郁谨话说到一半,发现姜似脸色越发难看了,比惨白还要不如,浑身剧烈颤抖着。
“阿似,你冷静点——”郁谨抓住姜似的手,那只冰冷的手在他手中抖得更厉害。
此刻姜似已经无法听进郁谨的呼唤,耳畔只回荡着他刚才的话:两军在济水一带交战,许是遗体落入了江中。
恐惧与绝望在她心头蔓延,渐渐没顶。
前世二哥死于金水河中,她竭尽全力使二哥避开了厄运,可兜兜转转,二哥还是死于水中……
如果是这样,那父亲呢?大姐呢?她与阿欢呢?
“阿似,我要去南边了!”郁谨双手扶住姜似双肩,大声道。
姜似猛然醒过神来,隔着泪光,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面庞有些模糊。
可无论如何模糊,她依然熟悉他的每一寸轮廓。
“你要去南边?”姜似竭力把没顶的绝望与恐慌压下去,缓缓问道。
二哥的死给她带来巨大打击,可她是不会垮的,她还有许多想要保护的人。
这么一想,姜似眼神越发清明。
“阿似,我已经请求父皇答应下来,明日就动身去南边,看能不能把你二哥的遗体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