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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李璟:九重悲(7)
    一夜熬下来,我双眼泛红,因为大病,我的体力已到极限,现在又忙了这一夜,我觉得精力不济,那魂儿已轻如烛上残焰,微风一过,只化飞烟散了。
    这就是当皇上的苦处。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李建勋又发了怔忡之症,而姑母就留在佛堂念经。我心里空落落地走出来,忽然脑子里冒出个危险的念头:
    我已因病耽搁了好几天不曾上朝,朝中必定已然暗流涌动。说不定哪天,一把暗刀子就在月黑风高夜对我捅了过来;或是金杯玉盏,豪饮小酌之中暗藏杀机,笑脸过后,送我归西!想到这里,我又再到了燕云馆,央求定云,把她炼的几颗修元丹都给了我——她说吃多了对我不好,我知道她的意思,便骗她要留着慢慢服用。当然,其实呢,我上朝前一把全吞了,叫萧沉玉用内力助我化开。
    朝上我的状态极好。一时间大臣窃窃私语,都说我已痊愈,还有人说前些日子我所谓的“大病”,根本就是我为了和女道士胡混而编出的借口。满朝里只有冯延巳知道我的实情,往日口若悬河的正中,今天脸色沉重,什么也没有说。朝上我宣布了陈觉、冯延鲁流放蕲州、舒州两地的诏令。不用说,我军花了大量人力物力,便宜竟然让吴越王钱弘佐给占了。
    李仁达抵挡不住陈觉、冯延鲁、魏岑、王崇文等等诸路人马的夹攻,这家伙想到了用钱买兵的招儿。竟然花了五万缗银子重贿了钱弘佐,不仅向他借了人从海上杀奔过来攻打我军,而且最后还连人带地投降了人家!
    我已经不知如何说清心中的急怒了!唐国耗费巨万,结果便宜了世仇吴越,父皇要是在的话,也会被我气活的。我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陈觉和冯延鲁,所以,我打算只让他们去配所呆几天,然后再找机会把他俩调回来。可没想到,御史江文蔚竟然上书,要我把冯延巳和魏岑也赶出朝廷。冯、魏二人乃我亲信,我贬他俩为少傅、洗马之职已经是底线了,当然不会听他的了。我亲自撰文批驳了江文蔚,而韩熙载也建议朝廷处斩陈、冯二人,我对这种乘机排挤异党的大臣十分反感,陈觉他们都披枷带锁去流放了,这辈子除非朕发话,要不他们就永远不能复起。他二人本为重臣,这种从天到地的差别比死也差不得几分,谅然已是夠凄惨了!虽说两派见解不同,说到底都为的是我李家江山社稷,大家共事一场,韩熙载非但不体谅人家,还要火上浇油。难怪与陈、冯一党的宋国老,寻个机会上书,力谏我把韩大人也贬到和州去了。
    宋齐丘是父皇开国的首席谋臣,可说是李氏第一功臣,此刻我虽然与他有些疏离,但毕竟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韩大人被贬的事也就定了。
    朝事是一团乱麻,下朝后,我趁着还有精神,在集英殿找了王延政的晦气。
    我命萧沉玉和李宁安各捧了一个大木盒,一个是空的,留给史守一,一个盛上了凌奉血淋淋的人头。萧李二人只在开局末久便依我之命缓步走进殿中侍立于我的两侧。我则装作无事,闲闲与王延政对弈听琴。
    琴也是杀人的刀。我找来王感化姑娘,此人擅歌,曲声极美,声遏林木,名声传出唐国天下皆知,但大家不知道她多才多艺,词也填得妙,而且也擅琴,王姑娘在白纱屏后弹琴,琴曲自是我即兴作的。
    音律混入了我少时所听的军中祭乐,力求奏来犹如暗军伏兵,刀光剑影藏于指下。
    王延政的祖上是节度使武官出身,王家嗣位之争,父杀子、兄杀弟,他这个富沙王也不可能只享富贵而不担惊受怕,听我此曲,心内焉能泰然不动?
    不是自夸,我的弈术高过王“爱卿”许多。没几下他已是满头大汗,告饶不迭了。耳边听着扫弦激荡之音,手上全是汗,久历行伍的闵帝王延政已是捏不住棋子了。
    方才和他对弈时,我心中也在激烈地斗争着:明摆着的,靠我国最近的除了闵、楚就是吴越。吴越稍强,王延政就是有心,也扯不上关节;当时他正与我军假意结好,很容易就勾结了楚地的亡命徒,通过熟知内情的逆贼史守一,改进偷天丹,易容成我身边之人潜在地道里刺我!文小何是刘太监的徒弟,史守一在天泉阁出入的时候,多有相见,他们眼线甚多,怎会不知道小文调到了我身边?连凌奉和广德公主等人他都敢联络,一旦有机会,他岂有不反之理?
    定云希望我仁慈,如没必要,谁又愿意做个狠毒冷淡之人?可我觉着睡梦之中,总有人用怨毒的目光盯死了我,冷不防地重击一记,叫我像让皇一样死于非命,这种感觉我真是害怕之至,坐立难安呐!
    可思来想去,虽然我抬抬手就能杀了王延政,可形势不明,想来我又真的不能杀了王延政:他一死,明摆着就是我唐国的嫌疑最大。吴越等各国一定会以此为借口,图谋查文徽等将士辛苦打下来的建州地盘!不行,我眼中慧光一动,迅速敲定:王延政是一竿活旗,万万砍不得!
    杀伐之曲余音不息,那行伍出身的王延政已颤抖着擦着额上冷汗跪地向我求饶。
    我含笑搀起他道:“将军莫惊,这两个小将不懂事,才斩了两个叛逆就恁般狂妄,还竟敢在朕面前杵着耀功,快去了罢。朕看爱卿棋力甚好,一局末终,为何认输啊?”
    健硕的王延政甚是英伟,听我弦外之音,也斟酌着答道:“末将已失半璧江山,再打下去,脸上无光。不如降了,图个封荫之事。”
    我见他话中有音,我的意思他也尽知,多说无益,便面上挂了忧色与他委迤道:“闻得爱卿身罹金痍之疾,朕看小觑不得,爱卿还是在宅中休息,暂时免朝吧。”
    王延政本来虎目不抬,眸光触地,忽地抬眸扫我一眼道:“唐国锦绣江山,百倍于我一隅闵地。圣上日理万机,不比末将现是个闲人。万望珍重龙体才好!既是棋局终了,微臣且先行告退,待末将在府精研棋道,他日再陪皇上重续今日风雅。”
    “如此甚好,你且退吧。”
    我见王延政不卑不亢行了一礼转身而去,暗里恨得齿冷,心想这王延政是个硬汉,方才告辞的时候,约我再战,难道唐国还会输给你个罪俘?!我心里暗自一惊,额上冷汗已生,只得低声吩咐萧、李二人仍扶我上软轿回燕云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