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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节
    不过当真正发动剑势之后,张衍却又庆幸他做出的决定了。余慈剑上几乎入微入化的剑气,刺肤透骨,激得他的头皮发炸,没有半点儿留手的意思。
    虽只是通神境界,这一剑却有还丹气象!
    剑虹与剑雾相激,张衍的位置未有稍移,可余慈修为差了一个层次,则是肯定坐不住了。他弹起身子,但并非是张衍所预料的那样退却,而是一声不吭,迎着铺展开来的剑虹,自中宫直入!
    这小子就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吗?张衍先是一怒,但紧接着从正面突进来的剑光,就截断了他的念头。
    嗡嗡的剑气震鸣声在这片相对狭小的崖壁阴影中来回激荡,迸射的剑气将这里填充得满满的,坚硬如铁的岩石也给撕开了缝隙。
    一剑、两剑、三剑、四剑……张衍只数到第四剑,便再也没了分心的机会!余慈手中利剑已经完全消去形体,只有锋锐无匹的剑气,在虚空中纵横来去。
    张衍没有、或者说没来得及使出他“贯日飞虹”的绝技,只用他相对相弱的近身搏杀剑术接下余慈这一轮狂暴狂雨般的强攻。同时,他已不能将斗剑限制在那片崖壁阴影之中,双方纵跃飞射,如同两只飞猿,在触天峰上奔行来回,倏乎间已绕了一个大圈。
    如此激战,早将峰上各方人物惊动,半途中已有十多个人跟上来,在外围观看。张衍则顾不得这些了,现在他心中完全被一个让难以置信的事实充斥着。
    从发剑之初到现在,余慈竟然没有一个守招!
    张衍绝没到那种“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的地步。事实上,在这一轮斗剑中,他不只一次发动反击,至少有三十次以上的机会,能够对余慈造成致命的威胁,可是余慈却是视若无物,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狂攻不止,倒是每每迫得张衍撤剑回防。
    “赖皮招数!”外围旁观者中,有人这么说。
    赖皮吗……张衍可不这么认为!
    他确实掌握着分寸,能够保证不至于造成流血惨事,可在此前提之下,他那三十余次反击,凌厉程度也是每剑俱增的,到了后来,他也使得兴发了,接连七八剑都是虹光吞吐,剑势激荡崖壁,直有撼山之威。
    就是这样,余慈的剑光依旧突入进来,其放射出的气机主导剑势,冷厉寒澈之处,从头到尾,未有动摇,那是真正的有进无退!但更关键的是,在双方剑势气机交错变化之际,张衍有一个感觉:自己……慢了点儿?
    随着斗剑的进行,随着他反击剑势愈发凌厉,这种感觉越来清晰,越来越明确。场面会骗人,但气机不会。张衍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对面的年轻人,是一种非常投入的心态来斗剑的,姿态端正,进退间自有其章法,他有进无退,便有有进无退的道理,绝非是所谓的“赖皮招数”。
    他开始明白,余慈前面所说“赌”的意思了。
    这不正是赌么?用自己的性命作筹码,赌自己的剑气永远快上一线,赌自己能先一步杀敌。赌赢了,自然万事大吉,赌输了,就将性命抛去!
    交手至今,余慈的每一剑都在赌,从头到尾,全无例外!
    恰逢余慈又一剑袭来,张衍心头忽然有一个冲动,驱使着他同样无视余慈的剑势,挥出一记堪称致命的斩击,同时,他的心思前所未有的地集中,盯紧了余慈的反应。
    剑光如虹,在夜空中划开清晰的痕迹。
    两人身形交错,“轰”地一声响,张衍护体真煞全力发动,迸发的冲击再不是余慈所能抵挡,当即被吹飞到数丈开外,撞在崖壁上,这一轮狂攻终于断掉。
    他随即转身,和面无表情的张衍对视。相隔数十尺,双方都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张衍先收了剑,仍盯着余慈看:“这就是你擅长的赌法?”
    余慈点头一笑:“只懂得这一手,请张师兄品鉴。”
    张衍伸手摸了下衣领,摇摇头:“什么品鉴,今天赌斗就是赌这个吧……我输了!”
    第262章 秘界
    张衍的性格就是这样,“我输了”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出来,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重量。但就算如此,以他还丹修士的身份,仍然让旁观者们一时失声。
    包括某些早有准备的家伙。
    “过火了,过火了呀!”
    “呃,这应该不是咱们想要的……”
    高空中,李佑和洪千秋都看到对方无奈的表情。是的,他们两个就是始作俑者。
    要说两人完全是出于善意。按照实证部“夺牌”规矩,手中有“祭剑牌”的修士,对其他人“夺牌”的挑战不能拒绝,只是时间可以在情况允许的范围内微调。
    这本来是一个鼓励内部竞争,提升修士实战能力的妙招,但正因为是在“内部”,余慈那种出鞘就见血的使剑方式,实在不怎么安全。若是高频率地战斗,说不定就会在一连串交手中,出个什么事故,惹来麻烦。所以,他们辗转找到了张衍。
    整个离尘宗山门,大概也只有这位,既符合条件,又不会计较身份、或是“剑园”本身的诱惑之类——只要能够投其所好就行。
    原本的计划是,在半放水的情况下,张衍和余慈来上一段“惺惺相惜”的戏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明显放水”,但不要分出胜负,这样就有理由将二人间的战斗名正言顺地持续下去,有张衍这个挡箭牌,想来主动上门挑战的人物会少许多。顺利的话,甚至可以拉来张衍当陪练,想来会对余慈的剑术会是一种新的磨砺。
    这个计划说来挺美好,其实李佑和洪千秋并没有怎么费心思,也没这个必要。张衍已不是当年的张衍,但二人都相信此人操控局面的能力,控制一个通神修为的师弟,营造氛围,绝不是问题。
    但意外就是意外,它总是在人们忽略它时,跳出做鬼脸儿。
    “弄巧成拙了,现在怎么办?”洪千秋用指责的眼神看向同伙,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归根结底,是由李佑想出来的。
    李佑又能怎么办,他挠挠头,末了只能毫无建树地回答:“回头问问张师兄,这是怎么搞的……”
    他有些埋怨,从某种意义上说,张衍辜负了他们的“信任”,甚至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别妄想一次“胜利”会吓退实证部的修士们,更别说这场“胜利”的带着浓重的不合情理的荒谬,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长年生活在这个圈子里,人们会首先明白一件事:要确认某件事情,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自己去尝试一回!可以想象,从今夜起,听到这个消息,却又不甘寂寞的人们,会把雪片似的挑战书投到余慈居住的精舍里去——实证部向来是鼓励这种情形出现的!
    “不会来个血流成河吧?”
    洪千秋多少有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但想想余慈一以贯之的剑势,谁也不敢保证类似的情形不会出现。毕竟,余慈的剑势凌厉至乎偏激,这种“杀道之剑”。
    “要不,我回去问问梦师妹?”
    余慈的事儿,当然找梦微最适合、可想到自己拙劣的主意造成的恶果,还有请出张衍的过程中,那些“不可避免”的犯戒行径,李佑就打心眼儿里发怵……不过很快,他就不必为这件事儿苦恼了。
    “李师兄是要与我商量余师弟的事吗?”
    梦微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就在二人身后响起,洪、李二人齐齐吓了一跳,猛回头,果然见到梦微正微蹙着眉头,立在虚空中,在她旁边,挤眉弄眼的胖子,不是黎道士又是谁来?
    黎道士这回充当是车夫的角色,梦微伤势未愈,难以自行驭剑飞行。也就是他的燕泽剑,驭使起来,声势可大可小,变化由心,才能瞒过洪、李二人的感知。
    说起来,洪千秋和黎洪比梦微要大上几十岁,在凡人中,已经是一两辈的差距,可是真面对这位戒律部的后起之秀,他们还是要小心应对,毕竟,整个宗门内,能当面指斥老祖宗行事之非的,近千年来,也只有女修一人而已。
    对此,他们都抱有最起码的敬意。
    李佑则更不用说,见梦微现身,好悬差点儿从天上掉下去,平日的活泼笑谑一发地飞去九霄云外,只能尴尬笑道:“梦师妹也来看这场赌斗?”
    “迟了一步。”
    梦微简单回应,旋又淡淡道:“洪师兄和李师兄倒走得挺快。”
    以女修的性格,说出这种含讽带刺的话,只能证明她确实非常不满。
    但最终梦微也没有再说出处置一类的话,她遥望山壁上仍是众人目光焦点的余慈,轻声道:“余师弟长年漂泊在外,又自有机缘,剑中杀意易发难收,不适合同门切磋。早先我也没想到这点,但事态发展至此,必需要冷却一段时间。黎师兄……”
    她转脸去看黎洪。这里若真论地位,其实是以黎洪为长,此人身为实证部四代弟子中第二号人物,外表和气憨厚,其实心思渊深,锋芒内敛,平日里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又是人脉宽广,在实证部办事,这一位是很难绕过去的。
    黎道士却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摇头叹气,对洪、李二人道:“阿衍还是那副脾气,枉费俺花心思赢了他那面祭剑牌过来……哎,你们两个,可别着恼,顶多以后还个人情给你们。”
    这倒好,黎道士不打自招,一下子成了“共犯”,让梦微也哭笑不得。这时,胖子才挠着下巴说道:“梦师妹的意思俺明白。一方面,以后余师弟与别人的比试,咱们会特别小心,免遭意外;另一方面,梦师妹,余师弟到山门是进修来着,就算现在许多长辈不在家中,但该有的还是要有,这种野路子的剑术实用不假,正宗的运剑法门,也要接触一下才好。”
    梦微一怔,旋即明白:“黎师兄说得是,宗门虽不是剑修门派,但所藏剑典甚丰,余师弟确实应该搏采众家之长,也在理论上加以完善。”
    “梦师妹说的是,俺们实证部也不会亏待宗门有功之臣。这样,我和老洪、阿佑三人提名,为余师弟争取一下这个月的‘法天秘界’的名额,让他也读读书,静静心,养精蓄锐,以备剑园之旅,如何?”
    “黎师兄费心了。”梦微躬身一礼,以示感谢。
    李佑听他们交流意见,心中赞同之余,也不免腹诽:“野路子……半山蜃楼都是野路子,那我的‘无定火’算什么?杂耍么?”
    带着这个荒谬的想法,他摇头一笑,也望向那边。
    正与张衍低声交谈的余慈仍不知道,这边正有人为他绞尽脑汁儿安排: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还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呢?
    ※※※
    余慈背靠石壁,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倚坐在地上,半封闭的空间里,只有头顶那几个圆形的孔穴透进外界的天光,使此地不显得那么阴森。
    他也没有刻意地运转心法,但一呼一吸之间,外界灵气醇厚如酒,自他全身各处毛孔渗透进来,天然运转,自成体系,时间长了,便有一种醺醺然的感受,令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已经进来半个月了,余慈还是忍不住感叹:在灵脉地穴修行,原来是这么有效的!
    这里就是法天秘界,是万法精舍之中,二十二个最适合修行闭关的灵脉地穴之一。即使排名靠后,但其灵气之精纯充沛,仍比山门已经相当优异的外部环境要强出几个档次。
    在绝壁城时,余慈也曾参观过那些曾属于白日府的修行秘地,同要是建在灵脉地穴之上,但其效用,比之外面离尘宗山门的空气尚有不足,更不用说此地!无怪乎当初金焕挖空心思,也要把自家子弟往山门里送。且不论人脉关系上的作用,单只是这些修行资源,就远远超出外人的想象!
    余慈这次入洞,期限四十天,如今刚过去小半,已觉得自家修为又精进一层,通神境界的底子打得愈发牢固,真不知若在此占上个一年半载,又会是什么模样。
    他微微一笑,拿起身边半开的书卷,借着些微天光,慢慢研读上面的文字。
    “玄元根本气法”的优点之一,就在于心象成就之后,一切身心修行,都是自发运转,合乎天然,余慈要做的,仅仅是根据自身的修为进度,对心象进行微调,如此每天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出来充实自己。
    他手中这卷《入化剑经通论》,洋洋洒洒近百万字,便是精读钻研,半月下来也读了大半,偏偏还不曾误了修行,换了旁人,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读到书卷上“神以明之,意以用之”这段的时候,余慈正结合自身经历,静心体悟,静室中忽传来一声冷哼:“今天俺们兄弟,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第263章 驭器
    看到静室内明灭的灵光,余慈放下书卷,哑然失笑。
    说话的正是图家兄弟,这两位自他入山门起,就一直和他过不去,但真要说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又是一个也无。此前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二位突然不见了踪影,进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也得到了进入法天秘界的机会,正在这儿苦修呢。
    而余慈的进入,一下就刺痛了两兄的神经。他们就像是两头恶犬,对侵入他们领地的家伙咧嘴呲牙。
    这里要说一下法天秘界的内部结构:此地既然称之为“界”,其占地可说是相当广大的。秘界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且不管,上层就是余慈闭关的所在,约有两里方圆,这里也不只他一个,而是有十人,各自占据了一块灵脉上的“穴眼”,也就是余慈现在所处的石室。
    如此环境之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图家兄弟想善罢甘休,一时也扯不下脸不是?
    余慈很了解他二人的心思,换了个姿势,盘膝坐好,依旧笑道:“这回贤昆仲想比什么?”
    “秘界内场地不便,施不开手脚,自然还是比神游之术。”
    几十个字都能做到异口同声的地步,也只有图家兄弟心意相通的本事才能做到了。能在二十七八岁就阴神出窍,两兄弟绝不是傻瓜,他们也知道正视余慈的能力。
    余慈入山门那日,他们吃了闷亏,便知余慈难惹,而这回余慈进来法天秘界,则是让图家兄弟大受刺激之余,脑子愈发地清醒。
    “这家伙何德何能……”这是大图小图在背地里说的气话,可他们不会把气话当真,自欺欺人。
    能进法天秘界,就证明了余慈的能力。
    要知在法天秘界这等环境中闭关修行,效率无疑是要大幅提升的。但实证部近年前最是兴旺,弟子占了山门弟子总数的四成,僧多粥少,若想进来,要么是按照宗门安排的轮换表,排队等候;要么就是显露锋芒,在半年一度的内部会议上,由至少两位还丹修士提名,交由师门长辈研判,最终决定。
    前者肯定每个人都有机会,但等待时间之长,动辙以十年八年计算;而后者要灵活得多,但如何入得师兄、长辈的法眼,也是个难题。图家兄弟运气算是不错的,一直紧跟周钰大师兄,修行至今已提名三回,有两次都获得通过,算是此地的常客。
    可相较于刚入山门不足一月,甚至还是外室弟子身份的余慈,两人这点儿待遇,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别说人情,实证部的人情关系相较于其他三部,是比较淡漠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实力说话,像是李佑那样热情活泼的,或是洪千秋那等豪迈之辈,心中也自有标尺在,真看你不入眼,大概连个脸色都懒得摆出来。
    图家兄弟深知此理,月来和余慈多次接触,慢慢地便知此人心智、修为都是一时之选,不愧是能为宗门立下大功的人物。真要面对面碰上,他们未必是对手。不过这世上不是还有个词儿,叫“扬长避短”么?
    当下由老二图日飞道:“上回比了神游速度,你不是专修这门儿的,输了也不认。这回咱们换一个,比阴神驭器如何?这可是修士的必修课,你可不能说没练过。”
    由于只是传音,图日飞并未凝聚阴神,现身在室内。不过余慈还是听出了他话音里的兴奋意味儿。显然能够在某个层面上将余慈全面压制,给了两兄弟非常棒的体验。
    余慈也咧开嘴笑,没有丝毫犹豫:“好啊,就比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