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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节
    “肉身历经三劫不腐,已是真形仙蜕,而他当年,却是以法术见长。如此形神圆满,修为资质是一方面,那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也确实很不错的样子。”
    翟雀儿笑眯眯地说话,却是搔中了黑袍的痒处。他走的就是形神兼修的路子,不但要阳神圆满,真形法体也不能落下,对修行法门的要求相当之高,叛宗而出后,就没了传承,眼看就是不妙,能找到碧落通幽十二重天这个代替品,也是好的。
    此时他看那真形仙蜕的目光便有些发热,但在此时,微弱却清晰的吐气声在殿中响起。
    “嗬!”
    已经在真形仙蜕前的龙长老脸色微冷,吐气的源头正来自于那具刚刚判定的尸身。没有人嘲笑先前的判断,而是齐齐摆出了防御架势,也在此刻,盘坐的人影猛地一缩,整个躯体转眼枯槁,化为一具干尸。
    龙长老沉声示警:“小心,出了魔头!”
    众人都是出身魔宗,对空气中的独特波动,自然最熟悉不过。
    殿中镜光一闪,却是高继催动天遁宝镜,在殿中刷过。镜光到处,不但是照出了一团魔影,连带着周围禁制之后,层层宝光也照见不少。
    殿中果然是藏宝地……
    众人心间或多或少都闪过这念头,一时倒是士气大振。
    那魔影颇有智慧,刚闪了形,就飞遁而走,逃到镜光照不到的地方,可在此时,翟雀儿袍袖飞卷,有一圈波动平空而发,虚空中“嘭”地一声闷响,魔影再度自虚无中现身,看势头是想逃到殿堂边缘的阴影中去,却让翟雀儿袖中神通扫个正着,挣扎中被卷了回来,收入袖中。
    黑袍瞥过去一眼,暗忖这小娘皮的自在天魔摄魂经倒是越发地精深了,看样子,如今已能够“养魔”为己用,虽是借法器之助,也很了不起。
    翟雀儿一击得手,便绽开笑颜:“运气真好,难得有这样虚弱到极处的天外劫魔呢。”
    龙长老轻赞一声,蓄势未发的“天无二日”神通暂且消去,推论道:“无归羽客当年死在魔劫之下,或是临死前逃入此殿,而心中滋养的天魔,受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压制,无有去处,只能藏在尸身之内,勉强维持……”
    黑袍也是这么想的,他心中盘算,无归羽客死到临头,还是到这里来,正说明这殿堂是极其重要之处?
    刚刚天遁宝镜照出宝光无数,这里面说不定就有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法门,那头天魔应该留存有一些记忆片断才是。他就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先下手为强,正想要求翟雀儿共享消息,却见女修脸色似乎不太对劲儿。
    龙长老更早一步生出警觉,伸手去碰,还未触到,翟雀儿俏脸已是血色褪尽:“这魔头是刚种进去的!”
    话没说完,她刚刚收了天魔的袖口砰地炸开,龙长老见之色变:“无藏魔池……”
    惟有天魔方能驱役天魔,翟雀儿虽是修炼自在天魔摄魂经,走的就是化育魔种的路子,但毕竟还到不了那种地步,只能用法器圈养,那法器就是无藏魔池。
    如今法器崩毁,不但刚刚收进去的天魔跑掉,之前那些受她驱役的天魔,更要反噬,一下子就给翟雀儿带去了几乎致命的重创。
    女修软软坐倒,在危机时自掐印诀,总算是卫护住了心神,未尽遭魔染,可也同时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妄境之中。
    妄境一生,便有滋养天魔之效。在其尚未分明之时,殿内他处,分明就有魔意响应。
    龙长老怒喝一声,“天无二日”神通展开,紫日升腾,将那些蠢蠢欲动的魔影压制,这时方知,在这殿堂之中,原来还有天魔栖身。而翟雀儿所言的“刚种进去”,岂不是说,暗处还藏着人?
    翟雀儿之所以这么容易着了道儿,也是因为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捷足先登,且还在无归羽客遗蜕之中,布下机关。看情况,那人是相当清楚他们的底细,也只有魔门中人,在看到虚弱至极的天外劫魔时,才会有收取的心思。
    那时不管是谁动手,都免不了这一遭。
    “是谁?”
    龙长老杀意大炽,然而这一波魔意骚动,并非是只限于殿中而已。不过数息时间,殿外便有魔影突入,在天遁镜光下现形。
    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钳制了他们的感知,但似乎是给天魔感应留下了渠道,谁也不知,究竟还有多少天魔汇集过来。
    在诸魔门修士焦头烂额之时,数十里开外,另一座山峰之上,有人浅浅而笑。
    “真是要谢一声呢,那尼姑意外没有进来,险险就失算了,还好有你们。”
    她手指拂起额边的散发,又看向天空:“辛乙来得真快,若说天底下哪个大劫法宗师不惧玄符锢灵之力,这位肯定在其中。只不知现在他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如今无归羽客魔灵到手,但还差九个……”
    想要一举成功已经不太可能了,她在这种事上,向来是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早有定计。回过头去,身后的殿宇通体由某种特殊黑色石材砌成,正门紧闭,黑暗中恍如一体。
    “此为停灵之所,辛乙为人正派,想必不至于对它感兴趣。而禁域打开,天魔层涌,注定了无人能长驻于此,也罢,先出去消磨些时日也好。”
    确定她埋下的机关并无破绽,她无声一笑,身形化入黑暗之中。
    “这段时日,该去找哪位消消遣?是了,去看看那位美尼姑,我倒要看看,她是用什么法子,压下无相天魔……”
    山峰上人影消寂,而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天空中,一道飞火流星急坠而下,其中声音响亮:“好家伙,这黄泉秘府竟然成了魔窟?”
    下方黑气盘转,不知有多少魔头,挣扎号叫,朝着那妄境渐成的山峰上汇集。辛天君正惊讶时,便见山峰上紫日升腾,不知多少魔头,吃烈芒一照,便冰消瓦解。
    “天无二日?”
    辛天君哑然失笑,随即符箓灵光汇结,嗡然现形,如大日经天,与紫日遥相辉映,一下子将群山殿宇映亮。
    紫日升腾处,气机骤乱。
    第189章 心有高下 混气淆灵
    妙相从定境中醒来,周围出奇地安静,偶尔有些兽吼鬼啸之音,也是怨灵坟场常有的声息,早与环境浑化如一。
    五岳真形图悬在众人头上,元磁神光早已收起,那个卢遁仍在入定,看起来很放心的样子,不过妙相知道,昨日刚赶过来的鬼修肯定就藏在暗处,加以护卫。
    妙相对卢遁的身份愈发地感兴趣了,这人身边似乎从来没断过高手服侍,那个姓陆的女子,明明是还丹上阶修士,却锋芒内敛,以婢女自居,而这鬼修更是步虚级数,似乎当初在黑月湖就暗随在侧,而她当时竟然一无所觉。
    她也不会忘记还真紫烟暖玉。长年居于黑月湖,但她从翟雀儿、幽蕊的渠道中,也掌握了相当一部分信息,尤其是与飞魂城相关的那些。
    大约五年前,万象宗叛徒南松子,与万象宗前宗主陶容联手,想从慕容轻烟手中夺走大洞真符,最后却是一死一逃之事,她是知道的。当时还真紫烟暖玉便是落在逃走的南松子手中,如今看来,那个人渣应是已经一命呜呼,那玉落在卢遁手中,也不知中间转了几道手,最终倒是便宜了她。
    “应该与飞魂城没有干系。”
    只要明确这一点,妙相心中便没有任何障碍。只是,卢遁……这是他的真名吗?
    妙相如此用心在余慈身上,乃是心态变化之故。
    她为人其实自视甚高,以前不管怎么重视,心中总还有一个此高彼下之分,可如今,受了救命之恩,又见余慈背景莫测,这里面的分际便被抹消,不自觉就有主动经营之意。
    仔细分析,这人修炼极上乘的玄门正宗丹诀,精通符箓,有强者随侍,还带着一只阴影魔灵,似乎出身不凡,却总是把自己置身险地,性情可算古怪。
    有一件事让她非常在意:初见时,卢遁修为不过还丹初阶,这才半年左右,就一跃而成为还丹上阶,进步之快,匪夷所思,且并没有气机虚浮、根基不稳之相,哪个玄门丹诀,有这般效力?
    唯一比较实际的解释,就是卢遁厚积薄发,早早夯实了基础,在外历练便是触发之机,这也能解释他总将自家置于险地的行为。卢遁今年不过三十,能够筑成这般坚实的基础,必然是第一流的法门、第一流的师承、第一流的灵脉丹药等等,换言之,就是第一流的背景。
    可将近一天的时间里,她和卢遁聊了很多,又觉得此人言谈中多见野性,有不少大宗门弟子绝不会具备的叛逆特质,活脱脱又是个散修模样,如此矛盾重重,让人百思不解。
    妙相在那边左思右想,余慈摆出入定的架势,其实也在考虑问题。
    让妙相留下,有一时冲动的因素,当时只是从技术层面考虑,那无相天魔依托于铜钵,只要那铜钵是法器、法宝之流,祭起平等珠,将其击落就应该没问题。
    不过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也懂,就算妙相与他的关系正在一个最好的时期,也远远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余慈留她一天,一方面是等待平等珠的效力恢复,另一方面这期间也通过交流不停地试探,以完善对妙相的认识,评估风险。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他颇为在意——陆青不见了。
    铁阑带过来的消息,大约在半个月前,陆青突然不告而别,再无讯息。照理说,是他“不告而别”在先,陆青又并非当真是她奴婢,说走便走,也没必要和他报备,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相处数月,陆青是一贯的沉默寡言,余慈能感觉到,她有很重的心事,与他同行,似有避祸之意……
    “祸”字方起,余慈心中忽地一跳。
    这一刻,不只是他,妙相、五岳元灵、影鬼、铁阑等都有感应。冥冥中似有一对眼睛,穿透虚空,其中蕴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妙相闷哼一声,余慈睁眼,便看到她手中托着的铜钵上,忽地就绽出光来:“是她用搜魂大法!”
    所谓的“她”,毫无疑问就是指陆素华。余慈神色凝重,对方肆无忌惮地展开法术,显然是对自身实力有超乎寻常的自信,她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格。
    她不是在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里吗?此时余慈等人距离原来黄泉秘府的位置,起码也有千里距离,便是长生真人,想隔着一重禁域和九地元磁神光,锁定千里之外的目标,也是绝不可能办到的。是然,陆素华已经出来了!
    “这铜钵当真讨厌。”
    余慈看那发光的铜钵,暴露他们的位置的,无疑就是这玩意儿。可惜平等珠的时限还有近两个时辰,否则他绝不吝于再祭出一回!
    妙相低头看那铜钵,情绪肯定比余慈更来得激烈,但显在脸上,却尽化为苦笑:“她倒真是不依不饶……卢道友,看来我要出尔反尔了。”
    她站起身来,招呼了上方五岳元灵,两边有些交流,然后又对余慈道:“我与五岳元灵要尽快向南方去,走西南方向的话,恰好避过东华宫的势力范围,以五岳的遁速,那人未必能追得上,只要过了大雷泽,进入六蛮山系,想来她也无计可施。”
    大雷泽,六蛮山?
    余慈怔了怔,但此时不是分心的时候,他也站起身来,皱眉道:“就这样?”
    妙相已知他的性情,微微摇头:“若是不受无相天魔限制,倒也能够一战,有五岳帮忙,未必就怕她,可如今……”
    她话说半截,终又付之以苦笑。余慈知道这是实情,他本想说起平等珠的事,但现在却也不好说,那效果究竟如何。一个愣神,林间忽有人低语:“原来你们在这儿。”
    余慈等人都是惊骇,他们纷纷扭头,巨木掩映下,一个人影自虚无中生出,青衫洒逸,正是陆素华!
    这人竟是如此神速?
    余慈几乎要拉开防御的架势,但下一刻,他就觉得不对劲儿:“这是……千里投影?”
    千里投影是修士用分出的一缕神意汇集元气,形成的分身影像,一般来说没有什么战斗力。
    不过当人影显现,这边还是瞬间沉寂,长生真人的神通,以及陆素华本身的性情气度,都带来了极强的压迫力。
    余慈当然有压力,不过更多的还是好奇。他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位颇有些特立独行的女修。只见她面目轮廓清晰深刻,妙目斜长,颇多婉媚,然而脸容显瘦,唇线略有棱角,将那天然的妩媚冲淡,似笑非笑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更见得高高在上的气派,便是临时凝成的虚影,也能显其风采。
    陆素华的目光清冽,始终都盯人的眼睛,当然,她视线的方向只落在妙相身上,稍一打量,便颔首道:“原来真的给压制住了!不过法师你封堵心魔,便如竹笼覆火,更是一时见不得火光,到最后还是要整个地烧起来。”
    妙相不言不语,甚至不想和她交谈,已准备将这投影一掌打散。但这时候,陆素华投影做了一个闻香吸气的动作,似乎对妙相散发的香气颇是喜欢:“变幻莫测,又没有一点儿尘世浊意,你这法门很有意思,让我猜一猜……”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上前来,几乎贴着妙相的身子,方才停下。举止合度,明明是虚影,却如真人在前。妙相神色虽是安定,但手上那一击,便打不出来。
    陆素华用如虚似幻的手指划过外围云气,把握气机,既而道:“一身皆阴,香气化育,这法门当有脱胎换骨之效。唔,还有这铜钵上,才显你的本性,飞天,飞天……”
    她似有所得,偏偏就不说出来,神秘的姿态,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妙相也笑,笑容里,她下颔微扬,神态中带着全不掩饰的寒意:“蒙陆仙子所赐。”
    “啊,想来应有一番曲折……回来当与法师长谈。”
    陆素华一笑,环目一扫,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纳入感应,那冷淡而明彻的眼神让人明白,她已经将众人锁定,等其真身赶至,就是动手之时。
    长生真人飞行,已可轰破音障,千里距离,就是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陆素华投影到此,就是要看一下妙相的底细,如今目的达成,投影就很干脆转身而行,走得越远,身形越淡,渐至于无。
    妙相心头沉重,已经顾不得击碎投影,发泄怒气,只与五岳元灵沟通,让它马上展开九地元磁神光,携众人遁走。回头又见卢遁盯着陆素华将逝的背影,神色不愉,轻叹口气,向他微微躬身:“卢道友,对不住……”
    余慈一笑,正要回应,那边已经要完全化去的投影忽地又转凝实,同时侧过脸来,似乎是刚刚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我见过你?”
    疑问的语气,肯定的内容。
    “荣幸之至。”余慈脱口而出,自觉不自觉有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
    不过陆素华似乎并不在意,她联想起了另一件事:“是了,在红牙坊!”
    余慈眼皮跳了两下,这位突然给他一份儿极高的关注,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说起来,陆素华也只是见过余慈一面而已,对那“一气贯重天”手法有些印象,其他的也就泛泛。最后认出来,除了妙相的态度外,还是因为这三个月,余慈因一心修行,少有打理形貌,以至于恢复了胡子拉碴的形象,和当初在阴窟城的模样差不多。
    若是余慈是后来小白脸的形象,她十有九成会忽略过去。不过既然记起来了,一些事情就给连缀起来:“她曾给你炼制过法器,你也在坊中出过手,和她有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