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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节
    对此,陆素华却是有心无力,业火的侵染、五蕴魔识的破坏,使她受创的道基根本没有弥补的机会。
    最难受的还是玄武真意的压制,借天之力,压迫识海,不给她任何回力的机会。
    她也知道,余慈不可能维持太久,可问题是,她现在已经坚持不住了。
    现在已经到了临界点,伤害再加深一丝,就将是永难痊愈的重创。
    陆素华忽尔叹息一声,意念倏然沉定,这反而是顺应了玄武真意的方向,识海瞬间几若空寂,而一道许久之前,就沉压在识海深处的力量,便在此刻爆发。
    余慈心神剧震,那喷发的力量之强,简直是不可思议,这片行将入寂的空间,受其冲击,几要沸腾。
    那是拳意,是颠倒五行,移星换斗的沛然拳意,从沉渊深海而起,一路拔升。
    初时,余慈还能跟上拳意拔升的层次,可一个恍惚的功夫,就被抛开,差距还越来越大。
    就算有玉神洞灵篆印,操持天之权柄,在这永无止境攀升的拳意之前,亦神为之夺。
    冥冥之中,似有视线,从遥远天外俯瞰下来,任什么玄武法相、星相,在高远的距离之下,都缈若虫豸。
    这一刹那,余慈就想到了拳意的来历:
    “这是作弊吧……”
    心中闪过这个可笑的念头,转眼一想,要是我只有一个女儿,且又到处生事儿,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怎么也得留几招后手才放心。
    此念一生,他不免苦笑,只是要他就此认输罢手,仍是不能!
    虽然接下来一步,太多因人成事的因素,可他必须要试一试,至少也要给陆素华及她背后的大靠山添点儿堵……
    又见宝蕴仍未知根底,还有硬抗的趋势,也不及再通知,他强行收回了心炼法火的控制权,在宝蕴的错愕中,解开了对地狱道碎片的钳制。
    由于虚空法门的特殊性,一般理解地狱道碎片、业火、浑燎等,都压制在屠灵狱最底层,然而屠灵狱乃是虚无之地,难镇实体,其实碎片本体却是在承启天中,屠灵狱里的,只是最核心的真意投影。
    余慈解开了心炼法火的控制,然后,将地狱道碎片远远抛了出去!
    此时整个承启天都在余慈控制之下,吞吐阴阳,抛出一个碎片实是最简单不过,而且是一扔便扔出了玄武法相控制的近百里区域。
    心炼法火不愧有心炼二字,随心所欲,退去之时,连着法火对碎片的异化,都修复如初,正因为如此,碎片与遥远虚空中,一道微妙的气机联系瞬时恢复。
    这是最天然的联系,除了心炼法火等有限几个手段之外,不以任何意为转移。
    是的,地狱道碎片和万里开外的黄泉秘府联系起来,也是孤独地狱和地狱道重接贯通!
    刹那间,业火猛烈,拔升了何止三五个层次!
    这里有虚空神勇的精微,更有佛门业力的玄奥,此时的业火燃烧之处,才称得上是孤独地狱,而在前一瞬间,识海深处爆开的拳意,已经将余慈和宝蕴硬生生打了出来,清除一切邪妄——只有业火缠绕,不是纯粹的力量所能打灭。
    事实上,局面正进入一个极其微妙的阶段。
    业火强盛到极处,上溯血脉,追及前身,陆素华的生身父母,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人,都有斩断轮回宿业之能,虽然在东方修行界,没有这种说法,可两人诞下的血脉,无疑是洁净纯透,为天地间原生灵识,不受任何沾染。
    通俗来说,陆素华是没有前世的。
    她在世间,仅有的两个牵系,一个是陆沉,一个是黄泉夫人。
    恰在此时,陆沉为确保安全,加持的拳意发动,与业火有了正面接触。
    分隔内外的壁垒,就在此刻开裂。
    黄泉秘府之中,以千计的地狱众已经结束了之前无序游走的状态,在某个强绝意志的支配下,在秘府核心地带,搭建法坛,由于这有些“违逆天性”,进度非常慢。
    作为临时“监工”,十方大尊百无聊赖,闲着没事儿,就盯着中央法坛附近的赵子曰看。
    随着法坛雏形渐成,赵子曰身上威压一日重过一日,可以想见,待法坛完备,他也将成为大梵妖王驻界分身,在此界便宜行事。
    当年他和赵子早结拜,不可否认,主要是看着大梵妖王面儿上,以结奥援,但多少也是认可其人心计手段。
    如今这模样,已彻底成了大梵妖王意志寄生之所,其中变化,让人嗟呀。
    正感叹之时,那边忽有一些骚动,原以为是有新的地狱众加入——这段时间,随着外派的地狱众肆虐北荒,每日都有一批进入,充实后备。
    但很快,它就发觉不对。
    具体的情况不知道,半成的黑魔法坛燃起火焰。
    这是赤火妖炎,来自无天焦狱,与业火交织,实际上泾渭分明。
    紧接着,大梵妖王的意念突然跨界而来,几乎与之同时,另一道可堪与之抗衡的力量切入,视黄泉秘府界限如无物。
    “无量又来!”
    当时引发八景宫和论剑轩的反制还不够,今日又要再战一场?
    虚空法力横过,看似无形无影,熊熊业火却是生生削薄了一层,再看赵子曰……没动静。
    他保持安静,背后大梵妖王竟也保持沉默,仿佛他不惜损耗透空而至,就为了旁观无量虚空神主在黄泉秘府扒一层皮下去;又仿佛数日前惊天动地的遥空对战,仅仅是人在发呓做梦。
    就在这沉默中,十方大尊忽觉得心头压抑,再看业火之中,所有地狱众,包括赵子曰在内,都跪伏下去。
    他只是多坚持了半息时间,便莫名地鬼体发虚,双膝落地。
    十方大尊十足地困惑。
    他从来都是桀骜之辈,就算是托身在大梵妖王羽翼之下,也不会全心投入的,可问题是,那压力不是来自外面,跪地的恍惚之后,他渐渐明晰,那压力发源自他心头,发源自他道基之中,根子就在他所修炼的魔门秘法之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疑惑也延伸到了黄泉秘府之外,北荒地下深处,辛乙老道拈着胡须,有些困惑。眼下的形势,这一位也有点儿搞不懂了。
    大梵妖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冲突,都闹到了这个地步,在辛乙这种层次,也就不存在什么秘密。作为玄门中人,老道还是乐见其成的,他留在北荒,只是为了防止魔门借此机会,冲击八景宫在此地的布局——无天焦狱和北地魔门来回拉锯,某种意义上,也是扩张其影响力的上佳时机。
    这不只是八景宫一家的看法,而是东方修行界所有大宗的共识。
    可眼下,情况似乎在变化……
    作为离得最近的旁观者,辛乙分明感觉到,遥远虚空之外,有神通法力,渺然辽远,视亿万里距离,以及黄泉秘府的屏障如无物,直切进去,浩浩荡荡,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神通过而留痕,他隐而未发的三十六天,也受到影响,有独特的印识留下,就像是车辆碾过的辙痕,许久才缓缓消散。
    这么嚣张?
    辛乙眯起眼睛,盯紧了下方黄泉河水之后的秘府地界,他所设下的种种禁制,对于刚刚在其中会合的两位来说,等若蛛丝细线,没有任何意义,但其存在与否,却可以视为一种态度。
    留着,大家都还存着一张脸面;崩断了,那就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局面。
    辛乙最初是担心这个的,但仅仅数息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颇是古怪:没打起来?
    黄泉秘府可算是半步洞天,面积足有千里方圆,但这个地盘,相对于两大魔主宏大辽阔的力量,实在是小了一点儿,就算是亿万里北荒大地,也是一样。
    可眼下,在此“局促”的地界上,两股力量却没有像前几日那般,杀一个天昏地暗,而是归于平静,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就这样,辛乙面对充斥着恢宏之力,又静寂无波的黄泉秘府,一时无言。他也是个有决断的,知道事关重大,也不迟疑,伸手一探,便从虚空中扯出一幅明黄锦缎。
    这是由八景宫数十耆老花费百年之功,加持而来的“明光锦”,是第一等的符诏材质。以它为载体,书画的诏令,有代天之力,老道用它,却是单纯喜欢以其所制的天府符诏,化入天地,遁行虚空之速,发符传讯,无有不至,故而常扯个十匹八匹的,以作备用。
    八景宫中像他这么胡闹的,也不多见。只是这次,当他精气为画笔,在明光锦上书写之时,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寥寥数语将此间事项说明之后,他也没有别的废话,又将手一挥,欲将符诏送入虚空。
    符诏之上,金光流转,异香纷起,大有天府气象,可是虚空如壁垒,竟是送之不出!非但如此,他三十六天的神通也有滞涩之感,分明就是当初北荒虚空神通尽皆失效之日的翻版。
    封锁固然强力,但由于缺乏针对性,辛乙想突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还是忍住,只将神识散入虚空,捕捉近处、远处时刻变化的信息。
    无量虚空神主至今没有遮掩的意思,一切虚空变动,法力走向,虽是纷杂繁芜,千头万绪,总还是有迹可循,辛乙便见这广袤无垠的天域之内,撕裂了一条长长甬道,曲折莫知其所至,只见其发端连在黄泉秘府之中。
    里面两位魔主大能的力量交错并举,彼此有些摩擦,但绝不是你死我活的拼杀,至于里面的细节,有黄泉秘府隔绝,又有魔主级别的力量压制,老道也没有办法探知。
    可这些信息也足够了,在虚空变化中,他能感应到,正有莫以名之的力量,通过虚空甬道,不知去向。
    无量在向大梵借力?然后,还借成了!
    愕然之下,又生感应。这次就离得太远了,几乎有五万里的距离,就算辛乙是劫法宗师,兼虚空神通的大能,感应到那个方位,也属难能。主要是在虚空神通万马齐喑之时,那边的震荡实在太过独特醒目。
    那是广微所在的方向!
    离得太远,太过模糊,只感应到,那处虚空动荡,似乎有什么东西……
    撞上来了!
    天旋地转之中,余慈和宝蕴都被拳意轰出识海,陆素华识海深处迸发的拳意,根本就没了上限,一路飙扬,任是业火熊熊,一时间也给压制住了,那拳意外烁,别的不说,便见天上群星闪烁,却是被拳意轰乱了运转气机,什么星空法相,都不顶用。
    尤其拳意横霸,气势恢宏又精纯至极,正是魔物的克星,余慈自然要担心宝蕴的状况,但他的情况才真正糟糕,倒计时已临近尾声,十息倒数不可抑止地过了八成。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在拳意压迫之下,玄武真意再转守势,且是更为彻底,随着星空法相、天地法则之力交相辉映,所谓“秋收冬藏”的天道法理,借着玄武星力的运转,适时切入进来,和羽化真意交融,使之愈发地不可抗拒。
    当初的代天杀伐之力给了陆素华多大的麻烦,现在就有多大的反推力。
    他困了,他的意识正坠入黑暗,就像是一条行将冬眠的蛇。
    周边元气越来越安静,已非余慈所能控制;至于乌蒙蝉蜕之中,本身气息内敛静藏,似无限收缩,却永远空无,没有填满的感觉。内外虚空都是如此,然而,虚空不空,有一丝最精粹的生机温养,徐徐滋润,等待萌发之机。
    目前为止,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问题是,现在真不是睡觉的时候……
    眼看着局面无可挽回,惚恍间,忽有一个声音在响,缥缈如丝,偏又听得字字皆真:“虚空歧路,归途安在?归来归来……”
    声音其实不是声音,而是深藏在虚空深处的某个信息,只在余慈捕捉的那一刻外化,化为他能够理解的音波。其本质就像是飞抛出去的长线鱼钩,且是由最熟练的渔翁甩出去,一下子便勾中了虚空另一边的目标。
    内外虚空,掀起了微幅的震荡,那是虚空神通的共鸣,以余慈现今几入寂灭的状态,再怎么微弱的波动,都像擂鼓一般,更何况,那震荡绝对称得上真切稳定。
    信息非常清晰,源头就摆在眼前,分明就来自于云楼树中。影响他的,只有因困意而略显迟钝的反应。
    行将入眠的意识,使得几年前的记忆有些恍惚,但余慈还是抓着了最关键的一环:那样的语气,那样的内容,他能联想到的,只有曲无劫一人而已。
    那位老大人的意识,早已烟消云散,不过若他在云楼树中,有什么遗留的手段,余慈也并不吃惊。在曲无劫的计划中,云楼树是陷在永沦之地中的十七剑仙回归的道标,余慈只是托管而已,也管不着那位如何设计,可在这种时候,未免太不知机……
    目前的局面显然不允许余慈想太多,严重的困意使得他在思考之时,意识荒腔走板,找不到重点,只能顺着走向,一路下去,在恍惚和困惑的双重干扰下,又有信息生出来。
    这类信息当是早在归墟时就已经留存在云楼树的种子里,毕竟曲无劫还是有谱的,至少给他说明了情况……
    等等,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余慈还没有细看“留言”,外抛的“鱼钩”已捆住了目标,将其扯了过来。
    其来自于遥远虚空深处,一进入余慈空寂心神,其独特的震荡就让余慈猛惊一记,原本迷糊的意识,也有几分清醒,这种虚空神通……
    无量虚空神主!
    经过虚空神通加持的信息,任何人想要解析,都要花费一些功夫,但余慈经过前段时间本源之力的感悟,解读起来并不费事儿,可问题是,这信息决不只是前面的“留言”而已,它直接携来了无量虚空神主的神通法力,且就在移动过程中运化发挥,直直冲向他这片由玄武真意、羽化真意共同镇压的虚空。
    余慈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能力。
    大部归于虚静的空间倏然激荡——之所以说是大部,是因为这片空间边缘,还有一个陆素华,非余慈所能掌控。当然,此时陆素华及其所携拳意,全力压制业火,也无法影响到他这边。
    震荡迅速扩散,这是两种虚空神通的冲突,已经归于寂灭的元气搅动,变得混浊不堪。不过玄武、羽化两种真意,在玉神洞灵篆印的催化下,也展现出强大、或可说是顽固的掌控力,顷刻之间,震荡都化于无形,仿佛是荡漾的水波被硬生生抹平了一般。
    可是,无量虚空神通又岂可小觑?在余慈看来,这一击就像是千钧巨锚,硬生生砸进来,勾锁在这片天域之中,永远改变了这片寂静虚空的结构。
    便在此刻,余慈感觉到了一堵厚厚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