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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节
    此人倒是感应敏锐……
    余慈心知肚明,鬼厌外形不变,可形神“材质”已经不同,纵有浑厚的幽冥九藏秘术修为遮掩,气机总会有一些微妙变化,想来段湘就是感应到了这一点罢。
    余慈便有些心烦,他着实不愿意费心思扮演鬼厌之流,略一思忖,倒是想出一招,当下自家念头退居后台,一直给压制的鬼厌意识上浮,随即接管了整具身躯。
    格局一变,余慈的感觉就不相同。
    中央心轮转动,吞吐阴火,遍烧全身,之前一些窒滞不到的地方,也都通达无碍,远比他主控时来得爽利。
    更值得关注的是,其心神活泼泼跳动,运转间,身上气机就显得圆熟自然,一些之前还需要特意寻觅回忆的信息,纷纷跳出来,自然组合,不需要他再耗费半点儿心力。
    这也是必然的,余慈分化出的念头,层次极高,当然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可一道神意、一个念头能有多强?其心力自然也有限,多数事情只掌其大略而已,要它面面俱到地控制一具陌生的躯体,确实不太合适,强行如此,其行事风格就是直线条的,少了机变,还不如现在这般,抓其源头,放其支流,自生灵动。
    如今看来,前面倒是做得岔了。
    余慈干脆任鬼厌的意识去发挥,等衣可蔽体之后,鬼厌便懒洋洋地开口:“这个蠢货是谁?”
    他声音一贯是细若游丝,若断若续,虽不好听,却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很难把握,让余慈模仿,还要吃力不讨好,当下自然不同。
    声音一入耳,恨不能离他八丈远那位便喜动颜色,顺着就道:“就是蠢货呗。”
    与蠢货为伴的段湘嘻嘻又笑:“老厌你近来定然是功力大进,这一手是什么法门来着?”
    他目光偏转,在一旁死魔身上打量。这还是试探,也是余慈放出的死魔神通太过特异——死魔的形象并没有定论,这次召劾的死魔,又特别惹眼,长有五只眼睛,占了脸面大部分,妖异丑陋,挤得鼻子不见,在剑修死掉之后,仍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吸收到充盈的死气,身躯愈发凝实,在体外结成甲胄般的肌肉,凶横酷厉。
    不过段湘仍未怀疑到别处,如今死魔五只眼睛,都闪烁着幽绿光芒,其口中吐露烟气,色泽暗绿,寒冽森然,这些都是幽冥九藏秘术的特征。
    事实上据他所知,幽冥九藏秘术九种应用法门,愈到后来,越是怪奇诡谲,魔门手段,不都是如此么?
    殊不知余慈如今的本命神通有两种,一是解析,二就是死魔神通,这与平等天上的大神通、还有天垣本命金符上的符法神通都不一样,只要心神尚存,便可发动,本质无二,仅是借用的力量不同而已。
    这里面的玄机,鬼厌也不会回答他,只是阴森森一声笑,盯着段湘看。
    段湘笑吟吟地,倒也从容:“老厌你莫恼,刚才真的是误会,你也该看出来,我们对的是那个车队,有一桩生意涉及于此……当然,那蠢货也太紧张了些。”
    傻子也知这话不尽不实,鬼厌又哼一声,在他意识深处的余慈,已经将鬼厌记忆中,有关段湘的信息全数“过目”,知道这家伙遁法确确实实是第一等的,想一击灭杀,很是困难,也不愿节外生枝,不如离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可这时候,段湘却是主动问起:“老厌你这个模样,莫不是三水剑门的事儿发了?”
    什么三水剑门?
    鬼厌不动声色,只拿眼看过去。
    段湘却是误会了,击掌笑道:“果然如此,老厌你不愧是咱们这一拨里面,最出息的。水剑生一贯是眼睛长在脑门儿上,却不想他的儿媳妇,让老厌你得了手,那张脸便是蹭上满地灰土,都不顶用了……”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做出关心的态度:“不过老厌你怎么想的?水剑生虽然只在聚仙桥上挂了个名,怎么说也算是论剑轩的外门弟子,而且据说他的妹妹在半山岛修行,是少有的同时与两家通气的人物,地位特殊……”
    随着段湘言语,鬼厌的记忆翻动,想起湖上那一出,当日船上诸人,确实是使剑的多,那少妇挣扎哭叫中,似乎也有类似的名号。
    原来是三水剑门,后台也是很了不得的样子……
    内里余慈暗叫一声阿弥陀佛,觉得鬼厌落得今日下场,真是老天有眼。但眼下当然不能这么讲,鬼厌也不用他教,依旧是用那缺乏新意的冷笑回应。
    段湘看得出来,鬼厌今天是不愿搭理他,这倒更确证其心中猜测。
    他还要再说,鬼厌已是冷冰冰一句打回来:“道爷又不是上了胡姒,也没有办掉叶缤,哪来那么多名字好记?”
    ……你妹!死的就该是你这样的!
    余慈不知道胡姒是哪位,但后面一位实在是触了他的逆鳞,可偏又是这种情况,他又是气恼,又是尴尬,感觉古怪极了。
    他也没法给鬼厌这死鬼教训,由此愈发地恼怒段湘,更不愿意搭理此人,收到他的“指示”,鬼厌就把不耐烦表露在脸上,段湘自是看到了,他呵呵一笑:“老厌你豪气!总之呢,今天这事儿,大家都不要往心里去……”
    鬼厌低声一笑:“各走各道。”
    “然也……等等!”段湘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改口,“老厌,那蠢货死了就死了,可再不济也是一个人手,缺了他,让我这边唱独角戏,可是大大的不妙。”
    鬼厌双臂交抱胸前,乜眼看过去:“哦,敢情还要赔你点什么?”
    段湘忙摆手,结合他年轻后生的面孔,倒显出无辜和委屈:“我可万万没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老厌你要是腾得出空儿,不妨帮一把手?我介绍的生意,你也知道,别的不说,报酬定然是第一等的。”
    “你的生意……呸。”
    鬼厌笑呸了一声,段湘此人,八百多年的岁数,也舍得下架儿,什么买卖都能去做,不过能牵扯到鬼厌的,绝大多数时候,只有一类:背黑锅。
    鬼厌臭名昭著,段湘也是北地出名的邪魔,他们所过之处,总会掀起滔天大案,害人无数。这种情况下,便有些人想加以利用,借他们的名声,去做一些不好言道的丑事,再把自己摘出来。
    对鬼厌来说,反正债多了不愁,他偶尔会接一桩这样的买卖,赚些外快。
    至于段湘,却是比他深入得多。在这一类生意中,他是类似于牙人的角色,上接下串,做得风生水起,这家伙看似嘴上不把门,实际上口风严得很,在这一行,竟然颇有口碑。
    几百年下来,接触的私密污浊之事,不知凡几,竟然还能活到现在,手段可见一斑。
    可惜,就算是原来的鬼厌,这个时候也不会再多生事端,故而拒绝得分外干脆:“道爷没空儿!”
    也在这时候,余慈接到了李闪第二次祈告,那边事态危急更甚,他不再耽搁,一摆袖子,化烟而走,把段湘的叫唤声抛在后面。
    远去数十里开外,余慈觉得这样还慢,一声喝叱,随他一起飞起的化形死魔发出尖啸,凭空化为一道混浊光芒,穿入夜空。
    茫茫夜色中,有两条虚实莫测的“线条”,贯穿天际,形成一个“三角”。三个顶端分别是余慈、李闪和承启天。
    李闪祈告的“信力”,先是跨越遥远距离,接入承启天,通过那边一个中转,才进入心内虚空,和余慈的意识接上。
    这就是余慈和李闪之间通联的基本结构,死魔是他神通所化,天然与他心神相通,自然就循着李闪和他的联系渠道,锁定目标方向。
    而出现这种情况,却是李闪和余慈两方面的原因。
    当余慈被封进永沦死气的厚壳中后,受到影响最大的,是虚生,至今还是沉睡在屠灵狱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第二位就是寇楮,这位余慈最狂热的信徒,虽不至于一睡不起,可绝大多数时间仍是昏睡,堪称是“感同身受”,其实是和安置在脑宫内的神意星芒结合太紧密,受到永沦死气的冲击也更厉害。
    但这样一来,也是受到三方元气的冲刷,阴神法体日益巩固,修为不修而进,前段时间竟是阴极阳生,突破进入还丹境界,在阴神法体中点燃一朵纯阳之火。
    当然,再怎么精进,他都是昏迷不醒的时候多,这时候总要人照顾,还算“外人”的李闪,便接过了这副担子,也是偿还寇楮救命之恩,一直以来,都是做得妥帖。为此,也挣扎在昏、醒之间的影鬼,对他印象不错,又见其修为太低,便瞅了个机会,传授给李闪一篇上乘心法,却是源自于魔门,叫“天蛇法解”的。
    天下魔功,无论高下,万变不离其宗。第一条是种魔育魔,提升魔功层次,第二条就是敬奉魔主,李闪按部就班修行,又有影鬼提点,基础打得很牢,可等到敬奉魔主这一关的时候,却是出了意外。
    他那一日魔功小成,魔念升腾,欲与魔主交感之际,在半途被承启天截留了。
    究其原因,大约是他常在三方虚空交错之地留连,隔绝、混淆了与外界的气机,本身又和此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余慈已经羽化真意有成,醒转却被困,几乎要被永沦之地绝灭空寂的环境逼疯掉,正挖空了心思,寻找脱困之道。
    李闪的魔念是他自醒来之后,捕捉到的第一个外界讯息。
    即便是微之又微,却也确证了,他选择的方式和路径,没有错!
    第005章 正常标准 异态变化
    自醒来之后,为了脱困,余慈进行过无数次尝试,但无一不是失败。
    他虽说是越来越熟悉永沦之地的状态,也渐渐学会了在“米粒”上腾挪变幻,大做文章,可封住他的那层厚壳,也太过顽固。
    “厚壳”是由三方元气堆积而成,只是永沦死气占了大头。可说到“永沦死气”,何谓“死气”?就余慈这些年来的感受,永沦之地死寂空无,哪怕是最微弱的元气波荡,也不曾有过。
    他不免怀疑,所谓的“永沦”死气,更像是被“污染”的其余两方元气转化而成。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余慈这两年所做之事,也与它无干。
    余慈早就明白,一切问题的关键,其实都是落脚到掌控力上。
    本就是给捆缚手脚,身不由己,又谈何破壳突围呢?
    一切都要从基础做起,从基本的控制力做起。用这个标准,可将“厚壳”分成三部分,即易控制、难控制以及无法控制的。
    这样一来,真界和承启天两方元气,有玄武真意统驭,最易下手;有它们做抓手,在相应的虚空区域上,也能做一些事儿;但一切都到永沦之地为止——直到眼下,余慈还没有真正探入永沦之地,暂时也没有这个打算。
    以此标准看待,承启天无疑是最核心的区域。
    一来它连接真界和永沦之地,是绝无争议的枢纽;二来它是心内虚空的“突出部”,是余慈与外界天地最接近的地方。三方元气汇聚之后,这里似稳实乱,明面上格局不变,实际暗中激烈动荡,变化万千,也蕴含着无限可能,想要突破“厚壳”,唯有从这里着手。
    余慈从醒来那日起,一直在努力,在这儿,他从旁观者,变为参与者,也意图在将来,成为控制者。至于他努力的方式,就是细察入微,把握机会。
    李闪就是一个机会。
    不管李闪此人的实力有多么弱小,他信奉余慈为神主,堪称是有里程碑意义的。以往余慈与寇楮、幽蕊等人心神联系,发展所谓信众,是以神意星芒为基本,高屋建瓴,以上就下,信众得来之易,莫过于此。
    可李闪不一样,虽然是半路截胡,但也错有错着,某种意义上,他才是余慈的信众里,头一个“正常者”。
    目前来说,李闪还处在较懵懂的状态,他对自己的情况、余慈的情况、彼此的作用,都缺乏足够的认识,但越是这样,他的表现越具有代表性,其价值就越大。
    两年来,余慈对李闪有了较为深入的认识。
    李闪是那种比较有心计,也有主见的人,和余慈也缺乏认知和情感基础,最初,其信力说不上有多么稳固,表现得若即若离,和余慈的“连线”经常断掉。说起来,在二者的关系上,这里反而是他占据了主动。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约半年左右,随着李闪的修行逐渐加深,对信力的理解逐渐明晰,对余慈赋予的法力依赖逐渐加重,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越来越稳固,主导权也终于开始转移。
    这大概才是正常状态吧。
    对余慈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想到如元始魔主、罗刹鬼王,也有将主动权拱手让人的状况,他的感觉就非常奇妙。
    他在李闪身上,真的学到不少东西,这也是他看重李闪的最大因素。
    此时的李闪,刚刚完成他的第二次祈告,心神有些疲惫,就坐在船舱里,细思接下来的行止。
    船下,已经有两个修士沉了底,是被李闪用积蓄的符箓瞬间击杀,虽是干净利落,可如今他们的情况着实不妙,因为敌人的包围圈,已经逐渐锁定了相关区域。
    这两日,李闪愈发可以肯定,那个携假货而去的花妖,必然是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并且回溯根源,找到了破绽所在。
    想那大通行以一商家之力,造出移山云舟,又主导航路多年,仍未见有势力取而代之,在移山云舟的管理上,是相当严格的,云舟上乘客的生死,必然都要统计在案,只要花妖留心,就能发现,大通行统计的尸身,只有一具,这与她和鬼厌制造的事实不符。
    李闪也没想着遮掩,在他看来,南国广大,人口众多,又是水道纵横,地势复杂,偌大的地界,随便一个藏身,花妖难道还能掘地三尺,挖他们出来?
    前面一个来月,确实是比较轻松地混过去了,但这两天,好日子到头了,他和孙婕藏身的位置,多次被窥探,然后就是无休止的追捕。
    李闪估计,参与到追捕中来的修士,起码有百人之数,那花妖似乎是撬动了某个本地势力,借此搜索,方有这般高效,如此手段,哪像是传说中独往独来之辈?
    他越来越吃力。
    孙婕被鬼厌的九藏秘火正面击中,五脏六腑都受重创,本是必死,却被他用延生度厄本星咒,救回了性命。可这符箓再玄妙,也还不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吊命可以,这伤势却是只能慢慢调养,没有别的好法子可用。
    带着一个重伤号,辗转腾挪多有不便,如今他是藏在船上,顺水漂流,还好一些,可若再受惊扰,折腾两回,也不用那些人动手,孙婕一缕香魂,便要归天去了。
    他叹了口气。
    见他这模样,旁边女子素手执壶,为他倒了一杯温凉的茶水,李闪道了声谢,啜了两口,抬头问道:“身子可还能支撑吗?”
    孙婕低首道:“还好。”
    此时的孙婕,已经不像在移山云舟上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脸色苍白,双眸无神,未施脂粉,本是打下了三分姿色,然而身上很随意地披着一袭颜色素淡的宽袍,腰间系着丝带,袍下却裸出一对雪足,有些慵懒随性,偏又眉目带愁,恰似一位孤梦方醒,闺怨未尽的少妇,凄婉可怜,自有另一番滋味。
    尤其是她多年沉沦欲海,不管心态如何,举手投足间,自然带一股妩媚风流,对异性的吸引力,丝毫不减。
    在她身边,李闪赏心悦目,但要说沉迷,倒也未必。
    李闪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在北荒多年的挣扎打拼,早把他心中最后一点儿不切实际的部分给磨消掉。当然,理智不等于无情,他乡遇故知,本就能触发人浓烈的情感,李闪何独能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