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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节
    但如今,鬼厌变化形藏神藏六变,一气呵成,尽善尽美,两个最要命的环节都越了过去,这也确保了他幽冥九藏秘术超拔同侪,至少是在他身上,成为了一等一的天魔法门。
    “谁也不知道鬼厌如何就能领悟虚空神通,而且将肉身淬炼到那种地步。玄昊上师曾对弟子说过,他那一夜与几位同道,曾将鬼厌打得粉身碎骨,当时还没有那种迹象,说不定就是随后得了机缘,重塑肉身,以至大成……”
    彭索之前一直在忙着处理手下剑兵受魔染之事,这话憋了也很久了,正要再说下去,忽有人横插一句:“正因如此,此獠万不可留!”
    说话那人身形高瘦,皮肤微呈暗绿色,异于常人,颇为诡谲,却是东方接引逯青华。
    此人修行的是正宗剑术秘要,但早年行道时,遭人暗算,被毒素污了肉身,全凭强绝的剑心意志压住,瞬斩敌于剑下,但皮肤的颜色却再也变不回来,几乎毁了他的肉身根基。也因为此事,他对一切施毒制毒、或有类似法门的修士,都有天然的成见,鬼厌刚刚那手,正是他最讨厌的!
    他现身出来,冷声道:“此獠虽是狡诈,但旗剑天罗密实无缝,他一时也难越出,如今其余人等不可止歇剑阵,只由我们几个运化剑心灵识,抽丝剥茧,搜他出来!”
    这也是个办法,可海波客想了想,摇头否决:“飞精附人,随心而动,除非能使这三千剑修心如止水,否则再怎样都只是在众人心神中追逐不休,空自被他染化毁掉许多可造之材。”
    他这么一提,逯青华不说话了。
    聚仙桥三千剑修,是论剑轩多年以来,积累下的浑厚资本之一,在未来是有大用的,就算是五位接引,也不敢令其遭受惨痛损失。
    说实话,他们任何一人在此,都不惧这乱欲精之手段,就算是彭索这差一个境界的,只要剑心稳固,依旧无妨。偏偏三千剑修之中,高下有别,大部分还都是还丹境界,除了极少数人,其他的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投鼠忌器,让人憋屈得很。
    虚空中便有人未现形而出声:“魔功变化,直指人心,越是人心混杂,越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我们这次兴师动众前来,当是失算了。”
    说话的这位是北方接引田孟,是一位温润君子,倒也不忌讳提及己方的错谬之处。只不过,剑修中像他这样好脾气的,还是少数。逯青华便恼道:“谁能想到,鬼厌还敢逗留此地?旗剑天罗的作用主要是封锁周边,否则派出一两位得力高手,还怕斩不得他?”
    海波客嗯了一声:“鬼厌留在此处,确实不合常理。”
    彭索也加入讨论:“难道是他因是修通了天魔变,留在这儿专门制造天魔眷属?”
    未现身的田孟便道:“幽冥九藏秘术绝不是魔主法门,收取徒众并无价值……”
    逯青华今天和他卯上了:“那也未必,你看他刚刚使出的手段,明明是天魔无形之法,用出来的算什么邪魔歪道!”
    “咳!”海波客咳了一声,提醒这位激动之下,口不择言的同门。
    五位接引在剑道造诣上,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刚才鬼厌以九藏魔身纵横虚空,运使的法门,他们都看在眼里,分明就是很精到的剑势,特别是后面绕空五折,甚至都有点儿轩中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影子。
    《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占着修行界第一剑经的位置,十余劫不曾稍移,尤其以斩雷辟劫剑、十二玉楼天外音为代表的度劫秘剑,在此界神威凛凛,广为流传。世上绝不少因倾慕此部剑经,而模仿出来的剑诀,就算不入流,怎么说都是剑道一脉,拿着和幽冥九藏秘术比正宗,根本是落自家的威风。
    逯青华又闭了嘴,灵矫才不管,反是让这番交谈激起了乐趣,她扯过彭索,低笑道:“刚刚你听到几声?”
    “啊?”
    “我可是等到了两声,两声哦!”
    她晃动两根手指,颇有些兴奋。所谓“两声”,就是指有意义的两声鸣吟。而这个“有意义”,又是可以进入论剑轩真传弟子眼底的意思。
    有些剑修,剑发如骤风狂风,但那样的剑势,如果以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正统剑意为标准,从头响到尾,千声万声也毫无价值。
    相应的,鬼厌使出来的前三转也一无是处,但第四转已经初窥门径,第五转则可谓是登堂入室,至少那一剑之法理,绝对契合了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路,这才能激发缥缈飞仙之音。
    当然,那“天外有天”的基本剑路,也不是十二玉楼天外音所独有,它只是做得最为登峰造极的那个。
    总之一句话,鬼厌那绕空五折,着实显出他一些剑道上的造诣,让灵矫又好奇,又兴奋。
    逯青华瞪了灵矫一眼,可惜,没有任何效果。
    只听海波客道:“魔门之法,若求精进,还是要寻找他化之目标,这远空城地界内,哪有长生中人?”
    一来二去,一行人忽都有所悟,齐齐回头,盯上了不远处,重化人形,想悄悄遁走的黑蛟真人。
    被几位接引盯上,黑蛟真人虽也是同级的高手,也觉得遍体生刺,十分难受。本还想着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跑远,但转念一想,被几位真人剑修锁定,又在剑阵笼罩之下,显然是没指望了。
    他倒也光棍儿,闷哼一声,挺直了身子,心里则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藏着血疫龙瘟的秘密。作为一个长生真人,又是活了千载的大妖,他想藏着掖着,当今之世,还真没有几个人能从他嘴里抠出来。
    事实上,五位接引确实没能挖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黑蛟真人再怎么势单力孤,再怎么形容狼狈,都是威震一方的大妖,平日里也多是安居在卢江水底,恶迹不彰,他一口咬定是看上了鬼厌元神,目的明确,理由充分,绝没有半点儿虚处,五个接引明知他有所隐瞒,却也找不到突破口,只能作罢。
    但黑蛟真人在远空城也呆不下去了,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至于甘不甘心,做不做其他的手脚,海波客等人不去管,也管不了。
    只因鬼厌一事,他们就头痛得很了。
    鬼厌修成天魔变,以“飞精附人”的法门匿入三千剑修之中,照理说,只要剑阵不散,鬼厌早晚要给封死在这里。可问题是,这就等于拿着三千剑修的前程性命去换,就像海波客所说的那样,一番争战,人心动荡,到最后就算把鬼厌灭杀,那三千剑修,能不沾染魔劫的,能有几个?
    当然,沾染了魔劫也不是没法子破,只要肯下力气,损失肯定会降低的。但不要忘了,另一边还有十几万远空城的居民。
    他们可以说为了降伏魔头,斩杀十多万遭魔染的远空城居民,毕竟这有上清宗的前车之鉴,就算有人觉得不妥,都还可以圆过去。但若将聚仙桥三千剑修和十多万远空城居民摆在同等条件下,却是一个放一个杀,生死两途,这就做过了。
    厚此薄彼没问题,但绝不能拉出生与死的距离来。
    论剑轩毕竟不是元始魔宗,绝大部分情况下,基本的道义还是要讲的。否则,外部舆论不说,单只是内部的置疑,也很要命。
    五大接引在这边,就面临着这样的尴尬局面。
    幸好,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三个时辰之后,轩中传来的最近指示,着实让他们松一口气。
    针对远空城、针对鬼厌,只有一个意思:放手!
    也就是说,不管了。
    鬼厌也好,远空城涉及的十多万居民也好,只需登记造册,留档待察,其余的再无限制——当然,这只理论上。因为魔染之事,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只要是从远空城出来的修士,在南国都很难混得开,其遭受的歧视,将会相当严重。
    这些,各位接引才不会关心,倒是另一条信息,让他们震了一震:李伯才仙师过境远空城,亲来除魔!
    此时为商议事情,五位接引都现了身,连带着十二位正执事,也都列席。
    逯青华一向看这一位李仙师不太顺眼的,就恼道:“我们不做事,让他来,是看不起人么?”
    “你想多了。”田孟在一边平淡回应。他白面短须,脸型方正,相貌很是儒雅,算是五方接引中最英俊的一位,和逯青华相映成趣,“你忘了玄昊的话?”
    玄昊上师虽不是剑修,但和论剑轩一向关系良好,轩中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外面办的,和五位接引也有交情。田孟只一提,逯青华就是猛醒:“是了,破迷丹精……”
    海波客等人都反应过来,这一件事,可比鬼厌这边要紧多了,而李伯才,正是造化祖师钦定的处理此事的负责人。
    身为罪魁祸首,无数人因为他的存在而伤透了脑筋。
    但此时的鬼厌,还有它所承载的余慈念头,还是非常安静地存身在三千剑修所结的剑阵之中,随着众人飞驰且一刻不停的心神而流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瞬间会到哪里去。
    这感觉非常新奇。
    “乱欲精”是天魔变的第一变,到了天魔变,已经穷极了形体变化之极致,来到神魔之层次。也就是说,这一变化,已经穷尽了物性法理,进入了神鬼莫测,妙化通玄之境界,想用道理去解释,都不可得,惟有心中一点不可言道之明悟灵光,才是根源。
    到了这一步,便可谓之神通变化,是一门最正宗不过的“神通”了。
    如果现在恢复原身,鬼厌不可避免要肉身受制,被黑蛟真人的毒素拿捏住,但在乱欲精的变化中,那什么毒素就没了丝毫用处,就是黑蛟真人的血脉锁定,都失去了效果,概因二者已不在同一层次,除非对方能拿出一种相应的血脉神通——唯有神通,才能克制神通。
    余慈得以安然存在于众剑修放出的六欲浊流之中,感受着他们的疑惑、恐惧、横蛮、躁动等一切正在发生的心理变化。
    虽然没有刻意用出别的什么天魔法门,但这些人放出的六欲浊流,还是隐然汇结成一个纵横交错的河道水系,看似每一条“河”都是独立的,其实行不“数里”,就有河道交错,便是没有,地下也有“暗流”联系,彼此影响。
    流动之中,鬼厌的形神差不多完全散掉了,只化为混混沌沌的莫名精气,真正具备灵明者,也就是余慈分化的念头。
    由此可以看出,这一个念头经过天劫淬炼,已大有不同,虽是“客居”,却实实在在是鬼厌神通变化的核心。
    这一颗念头在六欲浊流中游荡,也收集信息,颇显神异。照理说,这一点儿存量,比之完备的神魂差得太远,以前余慈操控鬼厌,都要借其神魂做一些计算、思考的工作。如今,鬼厌形神化为一团濛濛精气,混沌不分,只有这念头居于虚空,任信息潮涌,无论多么复杂,都能梳出条理,计算之力,强出以往何止千百倍?
    以它为核心,幽冥九藏秘术之形神六变,浑化如一,以虚空藏法门为根基,收可为芥子,放可做须弥,其自蕴虚空法门,甚是神异,道意玉蝉便借此藏于虚空某个角落。
    相较于乱欲精之变化,这玉蝉总还有些脉络,如果那五方接引死脑筋,一门心思要搜他出来,说不定就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但如今,那边莫名中断了搜索,便无此患。
    过了段时间,六欲浊流奔涌之势骤急,虚空念头一震,再感受时,六欲浊流已经冲开了三千剑修的局限,破入到无边无际的天地中去。
    旗剑天罗的剑阵,就此放弃。
    没了束缚,余慈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前日被六欲魔音染化的远空城居民,十数万人的规模,分布在两千四百里范围之内,六欲混化,成就滔滔浊流,声势浩大,流动性又不比北荒,当真是辽阔如海。
    在这般广阔的背景下,鬼厌形神所化精气,越发地混沌不明,而余慈分化出的念头,衬托之下,倒是越发地清晰,更重要的是,原本被道意玉蝉厚壳切断的联系,也开始若有若无地建立起来。
    造成这一切的理由,当然有天魔变成就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染化的天魔眷属,尤其是那个“精进魔种”。
    此人与他的联系直抵中枢,搅动三方虚空,虽然整体影响还是微之又微,但激发出来的反馈,却是专属于他的那些东西,不受鬼厌表相所惑,倒是除李闪之外,又一道连接他本源的“路径”,而且,远比李闪那边宽阔直接得多。
    余慈越发地感兴趣了。
    随着时光流逝,坞堡慢慢被夜色笼罩,思定院虽是小门小派,但规矩一向森严,到了这时候,门下弟子便都认真做晚课,吐纳导引,存思神明,坞堡所镇压的煞穴地脉,也吞吐元气,供这些弟子使用。
    方圆数十里,天地元气便以规律的姿态,含吐奔流,自有一番奇妙韵律。
    无羽依旧是白日里的朴素打扮,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领着众弟子做晚课,而是罕见地在书房窗边,看着茫茫夜色,久立不语。
    敲门声响起,她道一声“进来”,回风道士和张妙林便先后进门,称呼声“院首”。
    张妙林见了无羽,向来是老鼠见猫一般,平日的粗豪全都不见,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坐着,比刚入门的弟子都要谨慎。回风道士就比他自然多了,进得书房,目光略一扫,便见到一侧书案上,几件以往从来没有东西。
    他“唔”了声,略拈短须,走过去查看。
    案上最扎眼的,是两块用蟠龙金箔包裹的方块状物件,其中有一块被切下一角,从切面看,透着极特殊的金红色,在金箔的映衬下,倒是红色更显眼一点儿。
    切下的一角,此时已经化入书案另一边的砚台中,成为一砚浓墨,乌黑亮泽,没有丝毫杂色。两边还隔着一幅铺开的黄纸,以及笔架等物,若非是回风道士从两边嗅到一模一样的清香气息,还不敢确定呢。
    “是墨锭啊……好家伙,这是‘金阙玄丹’?”
    “哪个?”
    张妙林一下子跳起来,冲到书案前,什么谨慎小心,都飞去九霄云外,然后眼珠子都要突出去:“何止啊,这不是胞衣纸吗?还有这飞烟点仙笔……我的亲娘啊,你定是抢了哪个玄门宝库,还有没有得做?”
    也不管激动之下,错认了血亲,说着他就要去抓那毫若紫烟,笔管血红的宝贝,回风道士忙抓着他,回头问道:“莫不是华夫人……”
    无羽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缓缓点头:“金阙玄丹墨、飞烟点仙笔、胞衣纸,还有那‘百鸟铜尺’的镇纸,都是华夫人所赠。”
    她声音略显低哑,似是有些疲惫,然而眸光冷彻透亮,令人难以直视。
    一听她说话,张妙林终于醒悟,忙把探出的爪子收起来,只不过眼神仍忍不住在那价值连城的文房四宝……不,应该是符箓四宝上巡逡,久久不忍离开。
    他是修炼符法的,若能有此四宝相助,画出的符箓威力暴增一倍,都是少的,而若常年使用,说不定便会由此悟出什么符法要义,修为大进。
    回风道士拈着短须的手,有些用力:“华夫人一贯信誉极佳,但怎么说也是商人,总不会无缘无故,赠宝结交。”
    无羽轻轻颔首,手上扔出一件东西,落在书案上,滴溜溜打转。随着这东西转动,书案上像是虚悬着一轮明月,随角度不同,自有盈缺变化,十分奇妙炫目。
    张妙林看得真切,哎哟了一声:“紫微饮月精太玄阴生符!这不是院首你去年做出来,拿去坊市卖的……唔,不对,这气象好像又有精进!”
    回风道士神色谨严:“太玄阴生符能有这般造诣,莫不是院首解读《太微灵书紫文上经》又有心得?”
    “算是吧。”
    无羽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那华夫人有先天不足不症,难以自身修行,唯有借助外力,方可延命。我前后造出三枚太玄阴生符,前两枚都是给了她服用,除了这符箓四宝之外,她还允了一件事,便是在临海的‘海龙城’天篆分社,争取一个分社的副执事给我,并助思定堂南迁。今日我叫你们过来,便是商量此事。”
    “天篆分社的执事?”
    “南迁?”
    “等下,怎么好好的要搬家?”
    “天篆社的执事,海商会能做主?”
    回风道士和张妙林来回问了两遍,其实意思都差不多,还是回风道先有些领悟:“要说南迁,倒是有些必要,这次鬼厌魔染之事,着实麻烦,此外……我们离东华山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