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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节
    他们还有逃的机会,但另外几人,便是这个机会也给剥夺了。
    相隔十数里外,浑沌幽暗的地层之中,有一片圆形区域,先期追击玄黄杀剑的五个散修,就陷在这里,像是溺了水,四肢挥动,然后抽搐,在混浊的土石间挣扎。
    在他们上方不远处,玄黄杀剑也滞停住了,剑身还在旋转,带起殷殷低鸣,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再进一步。
    这就是薛平治的两仪圈!
    两仪圈中,有阴阳之气,或镇之以静,使之以动,随心禁制;或二生三、三生万物,衍化虚空;又或追本溯源,重置根基,归于混沌。
    当年“平治宴”风行天下之时,薛平治正是用手中两仪圈,震慑四方;而惨败之后,也正是凭这件本命法命,挣得性命,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作为一件宇内知名的法宝,两仪圈的威名可称“卓著”,只不过,刚刚这一击,薛平治未竟全功。
    原因是阴影中,屈成出手。
    在圆形区域边缘,两仪圈放出濛濛光芒,而在外围更沉重的阴影中,屈成剑意如暗蚀的火焰,跳荡不定。
    “好胆。”
    薛平治就在两仪圈边上,华美裙服在幽暗地层中,分外亮眼,而她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起伏,甚至听不出是斥责还是夸赞。
    刚刚屈成一剑划出,时机掌握得极好,并未与薛平治正面冲突,却干扰了两仪圈的运化,使五人一剑禁而未收——若非如此,现在也就不要谈了。
    屈成很谨慎地换了个位置,语音方向缥缈不定:“元君是来为老祖助拳的,得一剑足矣,剑附之人,不如给我吧。”
    薛平治便是一个精致的木偶,按着设定好的套路,当即便道:“好,拿熔影遁来换。”
    屈成闻言便知,薛平治定是听了谷梁老祖的言语,来特意拿捏他了。心中只将这两大宗师骂上千百回,嘴上却还要劝说:“元君三思,生意不成,还有仁义在,可若仁义都不在了,对谁都不是好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乍听是附合,但屈成知道,其实是说她自己的情况,也不给任何通融的余地。
    这时没有旁人,一些话倒能说开了,他沉声回应:“元君受罗刹幻力所害,六欲颠倒,七情倒持,心魔层生,这种情况,熔影遁确有缓解之效,但那毕竟不是养气法门,治标而不治本,强行运使,能一时性命无忧,但若后面再爆发,药石罔效……还请元君三思!”
    “我如何用它,与你何干?”
    好像你真拿到手似的!
    屈成心中骂一声“不识好歹”,一时也无法可想,只能盯着玄黄杀剑发狠,同时暗中调整目标。
    之前他还想着生擒余慈,问清楚那个类似于“熔影遁”的心法,是个什么来路,如今就想一了百了,先把这个心法外泄的可能性抹掉再说。
    要做到这一点,就要阻止两仪圈将玄黄杀剑收取……
    难道非要和薛平治正面冲突?
    如今的薛平治,已不比当年,极不耐久战,屈成自认为修为有逊色,但比坚持,比耐性,都要强过对方,若真是“生意”,期以一年半载,精心设计,他有信心将薛平治斩于剑下。
    可问题是,现在没有这样的时间,对方也不给他这个机会。
    另一道平淡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既然元君发话,自然由元君自行处断,屈长老,请移步吧。”
    这句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间屈成也是习惯性地变换位置,可话音始终附在耳畔,虽也有微小的远近强弱分别,但对屈成来说,直若被打脸般难受。
    俞南!
    屈成在此间,真论忌惮,谷梁老祖以下,便是此人。
    其大还心镜神通,对幻术,对匿形之术,都有很大的克制作用,简直是一切暗杀者的克星,真正放对厮杀,屈成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他眼皮连跳,这就要倚多为胜了?
    他也只能发狠道:“事涉本门心法外泄之事,本人一步不退!”
    还好,目前俞南还是以和事佬的面目出现的。这个木讷的男子又开口道:“屈长老或是一时看错了,据我所知,余慈乃离尘宗弃徒,擅剑而精于符箓,却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天遁心法?”
    屈成只觉得脑门上一股子血气炸出:你妈,你老师先提的这一茬,现在又搞这么一出,究竟要闹哪样啊!
    还好他很快镇定心绪,冷冰冰回了一句:“正是如此,才要细查。”
    “屈长老真有十足把握?”
    “本门心法感应,不为外人道……况且,老祖不也做了结论?”
    他这么狠狠一记耳光甩回去,俞南却是轻轻绕过:“我观二仪圈中,隐有法相显化,与贵宗似乎不是一路?”
    屈成微愕,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注意。俞南的大还心镜,可通幽入微,见人之所未见,且此人从不说谎,可比他那老师有操守得多……
    等等!自己竟然被俞南说动了心,有了意志消磨的前兆。
    心法之间的感应,又怎么能做假?就算不是熔影遁,也一定是一脉相承,真要把这心法流传出去,他们天遁一脉的杀手,把脖子送上去让人宰吗?
    可是,来回这么一折腾,他的杀意心念,终究不再纯粹,对上薛平治和俞南,又哪有胜算?
    屈成首度萌生退意。
    天遁宗虽然具有最为凶厉的暗杀剑意,却从来不提倡狭路相逢那一套,而是一贯地详细策划,周密准备,用耐心捕捉时机,用技巧创造时机,不发则已,发则必中。
    现在退去,倒是暗合要旨,并不丢人,但要背上沉重的担子,等他卷土重来,定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其间一切心法外泄的风险,都要由他一人承担。
    即便如此,也比横尸在此,强出太多。
    起了退避之心,屈成反倒活络了不少,他甚至放缓了口气:“如果元君坚持要换‘熔影遁’,我是做不了主的,也请容我向宗主禀报,等一些日子。至于这……”
    “你去说便是。”
    冷淡的语气,实在没有任何诚意。言下之意,也就是“余慈和玄黄杀剑由我管着,至于其间发生什么,与你无关”之类。
    若不是为你那炼丹的本事,还有你背后的那些故友,宗门早踏平你那山谷,吐一吐多年的怨气……
    可惜,就是这种时候,屈成也不好把这话明摆出来,他又咬起了牙,压低声音道:“本门与元君是多年的交情,若因此一朝毁丧,岂不可惜?记得前段时间,元君还为徒儿量身订做了几份法器,里外的情份……务必三思啊!”
    没了就交情,就是仇家,你薛平治不惧,自家的徒儿也不怕吗?
    既曰“量身”,该有情报,天遁宗自然是有了的。
    这是明摆的威胁。
    薛平治则是拿出针锋相对的姿态:“彼此彼此。”
    谈判就此宣告破裂。
    屈成彻底不言语了,而一旁俞南则平静开口:“请元君先行。”
    两仪圈再次发动,濛濛光华分明向内收缩,百里地气,受圆环控制,尽集于此,又受法宝运化,几归于混沌。
    圆形区域内,五个散修真人挣扎得更加剧烈。
    两仪圈的三类威能,一是禁制,二是虚空,三是归寂。
    这里尤以第三种最是恐怖,所谓“归寂”,即是重置根本,复归浑沌。听来玄乎,其实对修士而言很简单,也很致命——败在此圈之下,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削去道基,千年修为,一朝毁丧,直接从长生境界跌落,那时当真是生不如死。
    五个散修真人,连告饶的心思都有了,可在两仪圈的压迫之下,别说告饶,就是开口都难。
    屈成在暗处看得眼皮直蹦,他不关注五个散修的死活,却必须知道那余慈和玄黄杀剑的结果。
    俞南只为薛平治压阵,任他在一旁观看,并不驱逐。
    眼看着五个散修真人就崩溃掉,比他们的位置靠上一些,即玄黄杀剑之外,忽地腾起一道光雾,在地层间铺展而出,似水光,湛然无所见;似烟气,缈然无所存。而倏乎之间,多峰并出,辗转曲成,化成一个奇妙的形象。
    三尺之龟,五尺之蛇,龟静而蛇动,静伏而动出,四点幽红之光,点缀睛眸,亦有阴阳之气,静而如渊,动而化生,周流盘转,堪堪与两仪圈相持。
    “玄武?”
    屈成心头震动,两眼放光,已施以秘法,见那玄武法相之上,烟气之中,有大小星点,掩映生辉,更有极微之光交错,茫茫如雾。所谓烟气,实是辰星生烟,氤氲而成。虽是千里地层之下,却上应天垣,玄机备具。
    他的心思再度动摇:“真的不是?看起来倒似是当年上清法门……”
    未等想个明白,龟蛇之上,一声雷响,生机化育,箐英宝聚,阴阳之气开窍应机,天然变化,成就一具人身。
    两仪圈重压之下,金铁化汁,土石成汤,这具人身之外,也略显迷蒙,乃是受压之相。可他头结道髻,身披星衣,腰下悬无鞘之凶剑,两足踏龟蛇之法相,腰脊挺直,从容自若,自有仙姿。
    他双眸顾盼神飞,全不以受制于两仪圈为苦,向薛平治打一个玄门稽首,开口道:“元君请了。”
    薛平治眸光幽冷,盯着具化的人身,不言不语。
    倒是旁边俞南,用大还心镜神通一照,低声道:“分身?呃,投影?”
    他还是首次打个磕绊,暗处的屈成霍然动容,想来若非薛平治做不到,亦应如此。
    所谓分身、化身、第二元神,说法不一,内涵倒也差不多,都是以无上神通,分出一个自具意识、兼有独特威能的生命,是一等一的大神通,非地仙、神主级别的莫办。
    偶尔有大劫法宗师能做到,却也要借助傀儡等办法,像是辛乙,使的差不多就是这种门道。
    当然,也有像陆素华、陆青的“天魔裂魂化身”之类的专修之法,那是另外的情况,不属此列。
    至于投影之流,则要等而下之,只不过是将自身的力量,通过某种方式暂时具现出来,在修行界中,至少有上百种法门,能够做到,有些极端的法门,只要能修出阴神,也就是通神水准,就勉可为之,但威力能不能敌得过阿猫阿狗之类,就没法说了。
    就常理而言,分身的价值,肯定远远超过投影,相应的,伤害到分身,对本身的损害,也是相当严重。
    但另一方面,投影的成本,也要远远小于分身,说到底不过是力量的遥空具现而已,砸碎一二十个,又能怎样?
    根据不同的价值和作用,分身和投影自有它们不同的用法。
    可像余慈这种,一具投影,就能够驾驭玄黄杀剑,横贯北地三湖,和盖大先生、谷梁老祖这样的人物攻守厮杀,这不是奇迹,而是荒唐。
    若非亲见,而是有人单独拿出来说道……
    看心情吧,稍差一点儿薛平治就会直接拿两仪圈砸死他。
    但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个心思了。
    因为余慈用这种方式证明了,要么他的实力已经强到了让投影也能够横行此界的程度;要么他就是修炼了一种可以让包括地仙级别的大能也要为之嫉妒的独特法门,可以用最简单的投影,展现出极大比例的力量。
    这些本与薛平治无关,可放在此时此地,自有它不能忽视的影响。
    最简单,最本质地讲,这是什么?这是不败之地!
    就算将这具投影撕成碎片,碾成渣子,这个余慈仍然是站在不败的立场上,没有人能把他拉下来。
    除了薛平治,无论是已现身的俞南,还是隐在暗处的屈成,面色都变得无比严峻。
    殊不知,正微微笑着的余慈,也在暗中叫苦。
    余慈也不知道,他这个以神主法门搭起来的身体,究竟算是分身,还是投影,只能笼统称呼,但从一开始,他就有舍弃这具投影分身的准备。
    可眼下,受飞仙剑意洗炼,投影分身大有可能登入长生境界,价值已然不同,更何况,投影分身完蛋,玄黄杀剑初生的意识十成十也完蛋了,他不得不绞尽脑汁,在其间求生存。
    他眼下站出来,其实就是施了个缓兵之计。
    两仪圈的威能,当真可怖,玄武法力虽是深沉如渊,也难以持久抗拒,更因符法涉及余慈根本,本体处都有反应,再持续下去,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细思来,当前现身,也是利弊参半。
    所谓“弊”,最直接的一条,就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少了很多变化的空间,尤其是屈成那里,当真是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