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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3节
    “但自我那亡夫踢破地火魔宫之后,倒是都收敛了些,直至天劫重天,魔劫再起,自然生成魔国,倒省了许多功夫,其天数乎?”
    余慈哑然失笑:“是啊,这儿已经是魔国了,却不是靠‘天数’,而是你们夫妇帮忙。”
    讽刺了一句,余慈又问:“有没有在这儿修行的魔门强人?”
    “此地非常长留之所,常年据此修行的,应该没有几个,且都是极度隐秘之事,妾身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不过,魔门心法修炼到高处,他化之力才是正途,各派大能应该将目光放到魔门体系之外。在这里修行的,十个里面倒有九个半,对天君构不成威胁。”
    “那半个呢?”
    黄泉夫人何等聪明,立时醒悟:“天君可是见过?”
    “听说过。”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余慈就将从影鬼处得到的消息,给黄泉夫人说了一遍。
    之前没提起,算是个小测验。
    接连四回,包括最接近华阳窟核心区域的那次,黄泉夫人都没把那个因素计算在内,如今神色、心绪也都合规合度,看起来,确实不是太了解。
    世间也有她不知道的事吗?
    余慈倒颇有点儿“松口气”的感觉。
    黄泉夫人则有些意外:“照天君所言,至少是一位大劫法宗师,距离自在天魔,也就是一线之隔。这等人物藏头露尾,居于山中魔窟,就常规修行而言,实是有害无益。除非是有特殊法门、特殊动作。
    “天君若真想弄个明白,可故意撩拨一番,妾身在旁观之,或可见出端倪。”
    “有机会吧。”
    余慈知道轻重,如今他身后甚至身前,都还有大批追兵,实在不是再惹强敌的好时候。
    “玄黄啊。”
    “老爷。”
    “今天你用点儿心,护着车上。”
    “好咧。”
    玄黄挠挠头,往车上回看一眼。
    对黄泉夫人这样的人物,还有余慈奇怪的态度,一路随行过来的玄黄是很好奇的,但他谨记余慈吩咐,决不与黄泉夫人说话——据余慈讲,是怕黄泉夫人三言两语就把他给带坏了。
    黄泉夫人也很有自觉,很多时候,简直就是个透明人。
    但她只要开口,无不切中时弊,多时来的指挥判断,也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若不是她,余慈绝不可能在长达两月的时间里,冲击魔潮二十七回,大战小战四百余次,带动几十上百号强者,依旧来去自如。
    而且绝不是四处乱蹿,无有目的。
    坦白讲,北上屠魔,痛痛快快战上几场,余慈对此没有心理障碍,甚至还颇为高兴。
    更能由此跳出洗玉盟的限制,打开局面。
    可有利便有弊,如果有人用抵御魔劫的大义,将他捆住手脚,陷在北方,又该如何?
    弄不好,才跳出洗玉盟这个坑,就在北地挖了魔劫之坑,再把他给埋进去!
    他是这方面的担忧的。
    但有了黄泉夫人,事情就变得特别容易。
    从缚龙江到青锋山、到逐天原、再到现在的华阳窟,可说是将北地魔劫西北区域的几个关键节点,“穿针引线”了一番,就像将几个散乱的珠子串在一起。
    这“珠串”,带来的不是“漂亮”、不是“秩序”,而是一场限定了范围和强度的大规模战事。
    是涉及洗玉盟、八景宫、北荒、南国、东海等各方势力,与魔劫的冲突、对抗。
    由于余慈的活跃,带起了大量的劫魔、眷属往来调动。
    而且几次冲击,都抓得准、打得狠,单人的战绩或许比不上北地各宗抵御魔潮的大战,可积少成多,积小胜为大胜,一条线扯下来,单是作为魔潮中坚的天外劫魔就死了近十个。
    洗玉湖西北方向的魔潮冲击,因为这两个月的混乱,回流的趋势戛然而止。
    阴山派和十三水府难得没有因为内耗而延误时机,抓住这十年难逢的机遇,一举冲断了魔潮中后部,与清虚道德宗已顿足不前有半年之久的援军会合。
    不管里面还有什么曲折,一条连接洗玉湖、黑水河的“西北防线”就有了雏形。
    沧江防线压力大减,而在南国千百宗门期待的视线下,八景宫与洗玉盟就有关平都玄阳界事宜达成了最终协议,两方暂就平都玄阳界一处,完成了地域交接。
    为了保住这片敏感区域,洗玉盟四天八地十五人宗在五链湖以西,亦即方见雏的“西北防线”之后,又设下了层层封禁,建起第二道防线,直接把西绕洗玉湖的魔潮冲断三截。
    再算上沧江防线西段,三道大闸立起。
    虽然因为魔潮的来回冲击,变得犬牙交错,激烈程度更胜往昔,但形势已大为不同。
    瞎子都能看出来,在这一方向,真界各宗已经占据了主动。
    而相应的,随着时间推移,浑如水势的魔潮自然东倾,本就吃紧的东海防线压力大增,从最北端的魔门东支,到最东端的罗刹教,到临海的飞魂城、还有更南方的论剑轩,都给调动起来。
    原本以飞魂城为中心的一场暗流漩涡,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据最近几日幽蕊传过来的消息,夏夫人借着突然加剧的外患,暂时压过了各方声音,暂时稳住了局面。
    后续的冲击肯定还有,只腹内胎儿如何验明血脉所系,便使得各方争执不休,夏夫人的首脑之位,肯定不如以前那么舒服。
    但这种局面保持得越久,作为夏夫人盟友的余慈,作用反而更加重要。
    总体而言,这是好消息。
    而其发端、却是由亿万里之外的黄泉夫人而起。
    所谓有的放矢、举重若轻、因势利导,不外如是。
    当然,谁也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的老黄牛,洗玉盟各宗高层、飞魂城角力各方更不是提线的木偶,任由人摆弄。
    黄泉夫人能够做到这一切,也是动用了相当可观的资源。
    若不是这次,余慈怎么会知道,黄泉夫人对于“三大社”中,步云社的掌控力,竟然强到了如许地步?
    相应的,从北荒长青门,一路延伸到十三水府的暗线、人脉,更是阴山派与十三水府合力取胜的关键。
    这段时间以来,余慈心中转得最多的念头就是“怪不得、怪不得”。
    以前他就琢磨,长青门在北荒售卖鬼狱散,将偌大的地域,化为蠹修的乐园,由此积下巨利,却还能坐得稳、坐得住,手握财源,不遗不失。
    就算和三家坊等巨头合股,这位子也做得太稳了。
    可有了黄泉夫人,有了步云社,有了那些或现或隐,影影绰绰的大小势力、人脉,再有那巨大的财力为后盾,这就“怪不得”了。
    余慈倒也记起,当初在华严城,曾见过长青门的青松先生与步云社的鲁连见面,关系似乎还比较密切。
    原来早在他还是还丹小修之时,便和黄泉夫人的势力,有了这么多的交集,如今再想想当年所经的那些事儿,见的那些人,处处都有恍然大悟之感。
    黄泉夫人对他的前尘往事把握之深,也自有其来由。
    只不过,仅就目前而言,近在咫尺的黄泉夫人,是由他在掌握,而非其他。
    此时,黄泉夫人正往车外看,辇车下劫云翻涌,立起百丈千丈云壁,阴霾四合,杀气敛而不发,就像是封了盖的油锅,里面沸腾,外面只听得一声声的爆音,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烧起来。
    环境比较嘈杂,这是魔潮即将到来的征兆。
    余慈不在乎,玄黄无所谓,这儿比较难过的,就只剩黄泉夫人一个了。
    北上这两月,余慈除了玄黄这个手下第一即战力之外,谁也不带,只带黄泉夫人,既是信任,又是考验,甚至不乏折磨的心思。
    这一点,黄泉夫人想来心知肚明。
    但她近日来的所作所为,让人无可指摘,也算是劳苦功高,余慈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终于向她问及切身之事:“你不怕吗?”
    “什么?”
    余慈捏起她的下颔,在丹药、心法、符箓的支持下,不管黄泉夫人如何虚弱,却依旧保持着“内枯外荣”的状态,肌肤如水,吹弹可破,我见犹怜。
    只不过,两边的心思,都不在此。
    余慈就问:“这几日,生死之间,你从容得很。但你求到我这里来,不是为了栖身活命吗?”
    “实是妾身略懂天君之意。”
    黄泉夫人此时,才真正将视线移到余慈面上:“天君掌生控死,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生死枯荣轮转之法,而是在生死之间,寻觅极限,通盘掌握,故而,最需要极端状态,以做观察之用……妾身懂的。”
    “你还真懂?”
    “玄门、佛门都有类似的做法,他们叫闭死关。还有更玄乎的名目,一曰合道,一曰涅槃。”
    “听说过,貌似不算好事?”
    “就修士而言,不好,不管是合道还是涅槃,都是摒弃‘我’的存在,但大家修行到最后,不就是要一个‘我’么?在‘无我’之中,见不得‘我’,便是再无前路。
    “上清葛祖师那般英才,亦合道而去,合得出不得,自然不好。”
    余慈听得就笑:“既然如此,你也不怕?”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黄泉夫人伸手轻掠鬓发,悠然道:“天君是否知晓,玄有合道,释有涅槃,固然是绝大劫关,其实,也是佛祖道尊为他们的传承留下的优待——若真有大智慧、大勇气,可以尝试,从中真正解脱。”
    “还有此事?那……”
    “历代以来,无人能解。至少就我们所能理解的意义上,从来没有!”
    黄泉夫人眸光远眺,指向西方:“便是有,这也不过是一场以‘我’为注的赌博,就算玄门经义再怎么意旨深远,就远佛门法理再怎么严谨周密,到那一步,都是奋力一‘跳’……跳,不好!”
    余慈失笑:“你很烦赌博?”
    “妾身只是不喜欢那些没些根据、道理的玄虚之事,就算‘道理’本身就是玄的、虚的,能够自洽,也可以。在这一点上,佛门走得较远,十法界的设计,似乎就有这方面的追求……”
    余慈忽地心头一动,脱口道:“这也是你的目的!”
    此时此刻,他脑中骤然闪掠电光。
    照亮的是东华虚空,是碧落天阙的仿品,是那件云气模具,还有什么妙化仙娘、狄郎君、天魔外道……
    有某种明明白白的法理,将这一切都包裹在内。
    而其核心,就是黄泉夫人!
    至于同处辇车之中的女修,却像是说起家长里短般自然:“妾身要的更实际。不追求什么玄理,也不是帮助谁超脱,研究此事的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所在。”
    她的态度实在太平稳,使得余慈都有点儿“大惊小怪”的尴尬。
    不过,过程大于结果?黄泉夫人会有这样的“追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