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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8节
    别看他在迟瑞面前说得大气,其实他很清楚,胜慧行者近十几年来,多数时间都与八景宫走得很近。
    空有庵离这儿十多亿里,可八景宫一个“下天梯”,可花不了多长时间。
    若真招惹了,别的不说,宗门内部就能扒他的皮!
    胜慧行者与人说话,从没有遮掩的意思。而很快,仓库里也传出另一个清朗声音:“那一定是我与行者有缘了。”
    “缘起处,因果存焉,是我与施主存一份因果。”
    听胜慧行者如此说法,杨名和迟瑞都是迷迷糊糊,陈恩也是半懂不懂,可他却能听出来,胜慧行者的态度,分明与说话的男子平起平坐。
    昨天主动联系的时候,就觉得他们绝非常人,现在看来,胜慧行者分明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该觉得庆幸吗?
    陈恩本来是想近距离再打探一番,可感觉到库中的形势微妙,倒不敢轻易进去了,甚至也不敢放出感应,只是竖起耳朵,看能不能再听出个究竟。
    胜慧行者似乎知他心意,主动问起:
    “施主高姓大名?”
    “姓余。”
    “仙乡何处?”
    “行者是在探究因果吗?”
    余姓修士语调轻松自然:“说起来我有一事不明,东西虽为一界,实则两分,西方的因果业报法门,用在东方,之于根本,法理何在?”
    突兀的问题,骤然间将两人的谈话,引到不可索解的玄虚之境中去了。
    陈恩听得眉头连跳,就是胜慧行者,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多问了一句:“施主之意,是指天人根本法么?”
    “行者既然知晓,不妨为我解惑。”
    胜慧行者沉默了片刻,方赞叹一声:“施主思接高远……”
    一个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人物,感叹起来,份量分外沉重。
    而很快,胜慧行者便道:“佛国宗门万象,诸法源一而千差万别,对此难有定论。然剥离佛门外相,借胎于天人法,不外乎太虚、灵昧相搏……修行中人,万法皆由于此,不外乎名相之分,何必深究呢?”
    这种话,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陈恩就是不懂的那个,他还想强自理解,却觉得心神摇动,十分不安,忙止歇心思,但心中压力更大。
    到他这种境界,总会有些奇异感应,此时他就隐约觉得,胜慧行者两人在库中论道,是涉及了极高层次的大学问,他也就是某次在随侍教祖之时,听闻一鳞半爪。
    这样的话……
    他凑上去,不是找不痛快吗?
    陈恩不由自主也生出退意,心中则将库中三人的层次再度拉高,只想着快点儿回返,给真正的主事人反映,再研究接下来的步骤。
    可懵懵懂懂的杨名,偏在此时回神,不懂看人脸色的劣性全开:“啊,陈真人,您请进。”
    这个黑瘦的店主,嗓门洪亮,绝不逊色于人。
    陈恩眼角又是抽搐,但已经给赶鸭子上架,里面两位肯定也知道,再退走,以后就别想再打交道了。
    只能硬着头皮,先一推迟瑞,顶着这有等于无的挡箭牌,走了进去。
    一进库门,就看到光线昏暗的仓库里,胜慧行者和那个姓余的神秘修士并排站在一起,都是背对着库门。
    后者手中持一个玉碗,里面似乎放置着沙砾状的东西,两人表情都还算平淡,可气氛诡异莫名。
    另一位红衣绝色女修,则侧着身子站在旁边,笑吟吟的似是在看热闹,倒是往这边瞥了眼。
    虽然是背对着,可陈恩知道,那两位已经知道他的存在,却连头也不回,彻底把他给无视掉了。
    他该松口气呢,还是继续紧张?
    大麻烦,大麻烦啊!
    此时,前面迟瑞的头皮也是发麻。他的修为比陈恩还差几个档次,可有些时候,“眼力”和“修为”并不挂钩,这么明显的“状况”,他也能看出不对劲儿来。
    也就杨名这个憨货,一门心思都在自家收藏上,对涌动的暗流全无所觉,大咧咧凑过去:“你们看重这青滩暗潮沙了?好眼力,这是当年一场雷暴过后,角城那边收上来的一批,里面不知掺了什么杂质,物性有变,能够干扰法器灵机,特别是祭炼之后,效果更佳。”
    余慈就问他:“这样的暗潮沙,还有吗?”
    杨名摇头:“目前只有这么一碗,当初那群蠢货,只当寻常材料卖,被刘家老头占了便宜,但那老东西其实也不识货,加价一倍就卖出去,只给我留了三斤,害得我四处寻访,还是没收回来多少,本来想炼制一件‘狂沙旗’的,也没了指望,无奈这些年只能是零卖散卖,还剩下这么一点儿。”
    余慈手持玉碗,似乎是思考,其实已追着杨名的心绪回忆,追溯当年情形。
    杨名的心理防线对他来说,才是真的有等于无。
    半晌,他突然开口道:“那场雷暴,范围一定很广吧。”
    “和天劫也差不多了,似乎当时就是有人渡劫。”
    杨名还有点儿印象,却记不太清了,扭头看迟瑞:“迟爷你是百炼门的,百来年前那场雷暴,是不是哪位上仙渡劫来着?”
    “那次?”
    显然那次雷暴声势不小,迟瑞也有印象,且他知道的消息明显要更准确一点儿。他自不敢在余慈两人面前隐瞒,老老实实答道:“不是渡劫,而是两位大能交战,好像是从东打到西,一路打到天裂谷去了……”
    “咦?”
    旁边的宝蕴突地来了兴趣:“是不是当年太玄魔母与罗……与东海那位的大战?她们是在这儿打起来的?”
    “好像是吧。”
    迟瑞也不敢确认,毕竟这种事情、这种层次,离他太远了。
    可另一边,陈恩却是知道的,他眼睛盯在玉碗上,一时都移不开。
    虽然是已经过鉴定的暗潮沙,可若能与那两位扯上关系,怎么着也能沾上点儿仙气吧。若能操作得当……
    “咳,两位,这暗潮沙只剩下这么一碗,我是绝不能卖的。”
    谁说杨名“憨”来着?此时他也是双眼放光,硬生生就卡进余慈和胜慧行者中间,把玉碗从余慈手中“夺”过来,看得陈恩都是一头冷汗。
    若不是这两位还有几分善念,就凭刚刚对峙时的交错气机,把杨名绞成肉酱都没什么难处。
    不过,以余姓修士的修为,能让杨名得手,也实在可怪。
    接下来,那位的反应更是可怪。
    “既然不卖,那就算了吧。”
    余慈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刚刚他既然抢在胜慧行者头里拿到手,心炼法火就不是吃干饭的,早将里面藏蕴的碎片微粒炼化一空,自顾自转开,看似观察仓库里的其他收藏。
    至于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儿。
    在货架之间徜徉,余慈心里也是念头起伏。
    看到原物,听到事情的原委,不免惊奇。
    他本将“雷暴”看为是独立事件。
    这些碎片,可说是相当一部分根本法则的聚合,很容易与天地法则体系发生反应,“顺水漂流”,从“高处”流到“低洼地带”;而在天地元气暴乱的环境下,比如一场扩及拦海山区域的雷暴,这种反应也会更强烈。
    缘觉法界碎片之间,也是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原本结构相连的,如果距离接近,完全可以自动还原,就算不相连的,也很容易聚成一处,可以解释集中出现在角城青滩上的现象。
    而如今,有了太玄魔母和罗刹鬼王来“撑场子”,理由一下子变得更充分了。
    这两个大能交战,调动起的天地法则,广袤无边而又层次丰富,调动起缘觉法界碎片,不在话下。
    而且,有这么一个推演,所有处在“低洼地”的碎片,理论上都应该相对集中才是。
    这对余慈来说是个好消息。
    当然,千万别碰到杨名这种二道贩子……横生枝节。
    还有一件事,让他比较在意——就是对缘觉法器碎片的感应。
    在店铺外间,他竟然没有对相隔不过半里路的碎片,有任何感应。
    看到原物之后,他明白,这是因为含着碎片的沙砾,已经被杨名“处理”过的缘故,经过了一番精炼、祭炼,杨名的气机干扰了微弱的缘觉法界灵光。
    除非余慈像在北荒之时,拿出缘法界的碎片,借实物感应,才能准确判断。
    可问题在于,他都感觉不到,胜慧行者凭什么感觉到?
    刚刚要不是宝蕴反应灵敏,挡了胜慧行者一下,先拿到手的,就要换个人了。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余慈刚刚以心炼法火,偷偷炼去了暗潮沙里的碎片,这一手和当年在东华山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胜慧行者的反应,也没有任何差别。
    他总是能够发现缘觉法界碎片的“气息”,却永远都是迟了一步,对余慈暗施的手段没有任何感应。
    正因为如此,余慈怀疑,胜慧行者感应到的,不是缘觉法界碎片本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因果。
    他知道,以胜慧行者一贯的性情,是决不会说谎话、虚话的,既然如此,这位必定就是循着所谓的“佛缘”、“因果”而来。
    不管佛宗、玄门,都有一些玄之又玄的概念存在,可真正勘破之后,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至少在理念上,会非常清晰。
    余慈当然没有到勘破因果的程度,但他对胜慧行者“太虚与灵昧相搏”的说法,非常有同感。
    类似的理念,薛平治提过、黄泉夫人提过、赵相山也提过。
    若只从这个角度看,胜慧行者的见识便可与以上三人比肩。
    怪不得传说他是菩萨转世,生有宿慧的。
    余慈对他追寻“佛缘”、“因果”的手段更加好奇,如果能掌握这种方法,再配合现有的手段,收集缘觉法界碎片的速度,必然是如虎添翼。
    只可惜,这涉及到佛门的独门心法,更重要的是思维法理,很难绕过。
    要不然,干脆魔染算了!
    余慈瞥了胜慧行者一眼,但他很快发现,就是这半玩笑式的恶念,似乎也让对方生出感应。
    两人视线一对,余慈倒有点儿尴尬了。
    余慈同样也有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胜慧行者对他的身份判断,越来越清晰。
    这位转世菩萨的灵觉,在“无作戒体”的加持下,着实可畏可怖。
    不能再呆在一块儿了,虽然身份暴露也没什么,却再不能像现在这样便利。
    余慈目光在货架上扫视,来回踱步,这里稀奇古怪的矿石材料确实不少,但再没有缘觉法界碎片的痕迹,他准备随手挑两件东西,应付了杨名,尽快离开。
    想来,为那一碗暗潮沙,胜慧行者还要再折腾一会儿。
    哪知视线才转半圈,他却又见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