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一般医院里是没有专门的会诊室,它应该是附属医院高干病房的特色。如此宽敞的空间,对一个小医院而言,足以开发成好几间病房,可超出我的想象的是,这里坐得满满堂堂:学校的领导、医院的领导、特3区的医护人员,介入手术室、放射科、心内科、心外科、麻醉科……有关联的科室主要工作人员,甚至有g市其它大医院邀请来的有名的专家,当然包括坐主席台旁边的秋易寒,将近百人的这么一个庞大的阵容,仅仅是为了贾老一个人的手术,多少令我有些咋舌!
原以为专家济济,应该各抒已见,争论比较激烈。事实上,又再次出乎我的意料,从监治医生简述病情到每个人发表意见,过程是和风细雨,没有对治疗过程提出异议,也没有更新的见解,更多的只是执著于同一类药物哪一种更好。“也许”、“可以”……众多不确定的,具有揣测性的词汇不时出现在他们的话语中,有些令人厌味,而监治医生却极其认真的将每个人的讲话都一五一十的记入病案。
贾庆国刚开始还专心的倾听。到后来,干脆张着大嘴,当着这么多医生、护士的面毫无修养的打着呵欠,我知道他一定是厌烦到了极点。
秋易寒一直埋头看自己的资料,不知是真的太过投入,还是不屑于与其他人交流意见,他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在这一点上,他和秋萍很像,在看似温和的背后透露出一种卓而不群的高傲。
“秋主任,你是这次手术的负责人,你还有什么新的要求和看法吗?”主持会议的吴校长看出了端侃,及时的向秋易寒提出询问。
“……哦。”秋易寒好像才从沉睡中醒来,慢慢的合上资料,沉呤了一会儿:“刚才各位专家提的意见都非常好,我们在手术过程中一定会多注意这些问题。”
他煞有其事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笑,刚才大家谈论的有关手术方面的东西很少,有的甚至对介入手术根本不了解,只是象征性的提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秋易寒出于谦逊,那么又让我不禁想起了秋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有些东西她不喜欢,可为了照顾我,她总是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这父女二人越发的相像了;如果是出于反讽,这么有性格的一个人,倒让我大感兴趣!
“不过,我有一个新的问题必须提出来供大家讨论。”在环视一周后,秋易寒沉稳的说道:“最近首长频发心绞痛,从发作的持续时间,疼痛的程度,以及心电图的st段变化,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判断,首长的左冠装动脉主干很有可能存在着狭窄。如果造影之后,真的是这种情况,那么之前的预案——即造影和支架植入分两次来做的方案,恐怕必须作废。因为主干狭窄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即会造成大面积心梗,而导致猝死。所以最好是在造影结束后,根据实际情况,立即实行支架植入,这对首长也有好处。毕竟他年龄过大,分两次手术对他的身体会造成比较大的损害。”
会有这么严重?!我顿时感到紧张。而贾庆国一反刚才厌厌欲睡的模样,向前倾着身子,注视着秋易寒,眼中充满关切。
“秋主任,这个手术方案是各位专家商讨的结果,其它兄弟医院对高级领导做介入手术也是采取分两步走的方式。即使像你所说,首长患有主干狭窄,不经过周密的准备,苍猝的实行手术,恐怕带来的风险比推迟手术还要大!”刚才一直耐心的听取各位医生意见的特3区主任,这时却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强硬。
“心电图只是一种方便的检查工具,准确率不高。秋主任才刚来两天,就认为首长的左冠状动脉狭窄,我认为值得商讨。毕竟,我们没有依据,只赁想当然的做事,出了问题谁来负责?”心内科主任不阴不阳的说道,相比较特3区主任的婉转,他直截了当的提到最核心的问题。
“我来负!”秋易寒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异常犀利:“我做过几十例类似首长这种情况的病人,主干狭窄确实是极其危险的,随时都会夺走患者的生命,我们曾有过惨痛的教训,所以对于高度怀疑主干狭窄的病患,哪怕是在深夜入院的,也要立即实行手术,这已经成为我科里的一个惯例。现在情况唯一不同的是,首长不是一般的患者,所以我们考虑问题可能会更多一些。但我以为我们更周密的准备都是为了更快更好的帮助首长治愈疾病,只要本着这一目的出发,我们的措施才会更具备针对性。因此我坚持,在造影过程中,发现了主干狭窄,立即实施支架植入!”
秋易寒的语气里还带着偏软的江浙口音,但每一个字却掷地有声,在他儒雅的外表下有着不同一般人的强大的自信,和救死扶伤的神圣使命感,冲击着在场的所有人。
刹那间,会诊室里异乎寻常的安静。
这就是全军心血管界的权威?!这就是秋萍的父亲?!我被他的气度所折服,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台手术,更是一项政治任务,作为任何一名参与者,都会感到肩上担子的沉重。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慎重的去规避风险,所以他们才会讨论了又讨论,好把责任平均分摊。而作为手术的实施者,秋易寒所承担的风险比任何人都大,但他却毫不犹豫的提出自己的建议,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的艰难,一旦失败,多年建立的名声毁于一旦不说,恐怕还要承担全部责任。这,需要何等的勇气!这,就是他和他女儿最大不同的地方吧。
很快,在座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注意到几个科室的主任,神色不豫,似乎随时都会发难,不禁为他感到担心。
“啊……这个……秋主任提的这个建议很好。”吴校长及时的开口说道:“确实给我们整个保健组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我认为可以就这个问题进行探讨,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情况到底可不可以立即再施行手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各位都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看——”
“如果病情真像秋主任所说的那样,我同意让秋主任立即实施手术!”贾庆国突然大声说道,倒吓了我一跳。
……
由于贾老的家属贾庆国的坚定支持,秋易寒的提议最终获得了通过。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或者我们没有注意到的,请你及时的指出来。”吴校长和气的对贾庆国说道。
我忙将自己刚才听完他们的讨论后,记录下来的东西递给贾庆国,贾庆国扫了一眼,又还给我,大声的说道:“晓宇,你来问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我身上,面对着这些学校的各名的主任,教授,毫无防备的我甚是惶恐,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道:“秋……秋主任,我有几个问题想请……请教你。”
“什么问题?你请说。”尽管他一脸的诧异,还是温和的说道。
在秋萍的父亲面前,我的表现也太逊了吧!我暗骂了一声,深吸了口气,尽量提高声调:“据我所知,介入术后,伤口的按压是一个大问题,如果处理不好,会导致大量淤血,甚至是假性动脉瘤,而且我……我伯伯年龄很大,血管较脆,更容易出现上述情况,秋主任对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我语速飞快的将问题说完,感觉心脏怦怦直跳。
“到时候我会亲自按压,并且24小时内守在首长身边,密切观察伤口愈合情况。”秋易寒认真的答道。
“另外,资料上说高龄老年人本身存在一些不可知的致病因素,介入术后的一两星期内有时会诱发疾病,对此,秋主任有什么准备?”
“啊……这个嘛……”他略显为难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特3区的医护人员。
“吴校长,我觉得毕竟高干病房很少做过介入手术,在这方面的经验很少,希望能让秋主任留下来专门负责我父亲。”贾庆国何等精明,马上向吴校长提出请求。
“我们也希望秋主任能够多留几天,这样更能保证首长健康的痊愈。”吴校长斟酌着语句,婉转的说道:“只是秋主任的日程繁忙,不知道能不能排得开?”
“嗯……”秋易寒犹豫了一下:“没有问题。”
“那……真是太好啦!有秋主任在,我们就放心多了,而且……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大家说,对吧!”特3区的主任勉强的笑道,明显口不对心,若非医院的李院长偷偷的朝他使脸色,我想他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的。
我的两个问题都相起了足够的重视,让我信心大增。一天废寝忘食的看书,查资料,果然没有白废,接着我又提出两个问题,秋主任都是思索后,慎重的作出解答,全然没有因我是医学生,而呈现出不屑之色。
他是我深爱的萍的父亲,大名鼎鼎的医学教授,而我不过是藉藉无名的学员,他女儿的男朋友。如今,却面对面的平等交谈,这种感觉十分的怪异,若是他知道了实情,还会这样有风度的侃侃而谈吗?我真的很想知道。
……
……
“这一次的手术对我们保健组,我们医院,我们整个学校都是一个重大的考验,希望大家要把它提到一个思想认识的高度上来……”吴校长作最后的总结:“另外,我还想提醒大家注意‘保密’问题,严格遵守‘三不’,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
……
“呼……终于结束了。”看着鱼贯而出的众人,贾庆国长出口气,埋怨的说道:“参加这种会议,比看公司报表还累,我都快睡着了。”
“是啊,快睡着了,还一直坚持到最后。”我半开玩笑,半含深意的说。
他一愣,随即哈哈笑道:“这是多年在生意场上打滚练就的本事!晓宇,这次你辛苦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再好好的感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摇摇头,缓缓的说道:“贾伯伯待我就像亲人一样,所以哪怕是有一点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努力的把它做好。贾大哥,你就放心吧!”
贾庆国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半响,他自嘲的一笑,拍拍我的肩膀:“我明白了,……晓宇,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吧,我还要去找秋主任商讨明天手术的事。”说着,他朝正在和吴校长交谈的秋易寒走去。
“贾大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叫住他。
“什么?”
“为什么你那么坚决的支持秋主任?”
“这还不简单吗?”他笑起来,回头说道:“虽然我对这些什么冠脉,支架……的玩意儿一窍不通。不过,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哦。”我应了一声,也许是秋萍他父亲的那种自信和执著打动了贾庆国吧。
“对了,晓宇。明天下午你也过来吧。”耳边又响起贾庆国的声音:“这么大的一台手术,那么多的医护人员,还有妮妮……我怕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有你在,我就放心一些。……不管怎样,你也是我们贾家的一员!”
(这几天忙着抢救病人,最后还是去了……一直没有更新,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