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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第36节
    不必照镜子,她也能感受到自个儿现在这副尊容有多么难以见人,只得生生忍下了心里的不耐,由着他摆弄。
    可惜孟璟偏是那个没什么天分的,折腾了半天,耳珰几乎插进了她肉里,她疼得“嘶”了声,一抬头见他将要恼羞成怒,又赶紧闭了嘴,迫自己修炼成一只面无表情的提线木偶,他说一她便不敢说二那种。
    她由着他拉扯了她耳垂半天,却死活征服不了近在咫尺的一个耳洞,戴不上一只耳珰,忽然有些怀疑那些说他箭法百步穿杨的传闻都是马屁精们为了不看他那张臭脸而编出来的。
    她只觉整只耳朵都快被他给连根撕下来了,得,还没被他掐断脖子,就要先一步被他折腾得缺胳膊少耳朵了,她也真是够命苦的。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笑了声,恐吓道:“楚怀婵,你这要是个箭靶,我早给你射得万箭穿心了。”
    刚忙活完追上来的扶舟:……哪有这样哄女人的?
    要不是这人身份尊贵,估摸着早被自个儿女人一脚踹出房门而不得入了。
    他憋着笑把支着耳朵想听墙角但又没什么脑子很容易被揍的东流拎到一边,有意无意地堵住了去后院的路。
    薛敬仪看了好半天这俩人耳鬓厮磨的样子,终于还是觉得这举止轻浮的玩意儿不是个能成大器的,默默退了出去。
    楚怀婵余光瞥到他撤走,实在是不想继续忍受这股子难堪,试探问:“小侯爷,你好了吗?”
    孟璟无暇他顾,随口道:“快了。”
    楚怀婵见他还在很认真地逢场作戏,默默白了他一眼,很大度地决定再忍盏茶功夫,他要是还没好,明儿她得在他药里加点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才能作罢。
    但他好像如今对这事警觉性过高,得换个其他的法子才行。
    她脑子灵光,不多时便琢磨好了新法子,又垂眸去看他,她静静看了好一阵子,他正屈着身子就她的身高,侧头去看她右耳的耳洞,似乎还在琢磨为何两边难度差这么多,左耳轻轻松松,这边这个怎么这么难缠。
    但这般角度看过去,倒像他埋在她颈间,与她窃窃私语耳鬓厮磨似的。
    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曾在戏文里听过的那个词——交颈而卧。
    若非她也看到了薛敬仪,若非她还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认出这个她机缘巧合之下曾悄悄见过一面的她兄长的同窗,记得这人是都察院鼎鼎有名的铁钉子,下敢参王侯,上敢骂天子,连皇帝都惧他三分,她几乎都要相信了——
    她眼前这个男人,其实偶尔也可柔情似水,褪尽满身盔甲,醉卧温柔乡。
    她自嘲地笑了笑,有些怀疑自个儿方才为何会觉得那些莺燕花柳不过是假象,其实兴许只是他今晚有要事商谈,这才无心于此事。她方才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却在瞬间断定那些不过是障眼法,并不是真的。
    这反应,令她自己都有些生奇。
    她对他……这才短短十来日的相处,竟然就能信任到主动为他辩解的地步么?
    她犹豫了会儿,很煞风景地问:“小侯爷,你知道这纹饰什么意思吗?”
    孟璟刚折腾完,总算是把这破耳珰挂了上去,刚松了口气,目不斜视地盯着她被折腾得通红充血仿佛要撕裂的耳垂,听得她这问话,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光,这才去思索她的问题。
    松鼠吃葡萄,这什么意思他还真不知道,不过是方才见她在前边胡吃海喝,瞧见有家金器店,本想买一套给她,好让她把今日这身晃得他眼花的玩意儿给换下来,谁知却一眼相中了这对小玩意儿。
    浮雕的松鼠栩栩如生,抱着葡萄啃食的模样也憨态可掬,怎么看也是个招人喜欢的宝贝玩意儿,他想着她这等小姑娘应该会喜欢,便买了下来赠她。
    他摇了摇头。
    她神色黯淡下来,轻声道:“鼠为子,荔枝也音立子,都意在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真的?”
    “嗯。”她百感交杂地点了点头。
    孟璟脸上挂不住,把手头那对刚替她换下来的宝葫芦环扔回盒子里,再将盒子扔给东流,径直转身往外走。这都什么破手气,随手一挑都能挑中这么个破玩意儿。他低头看了眼自个儿这双从前在京中便逢赌必输的手,几乎想啐上两口解气。
    楚怀婵见他这模样,知他是无心,方才也不过是因为暂时不想招惹薛敬仪而与她逢场作戏罢了,于是抬手去取这含义有些越界的玩意儿。
    孟璟走出去几步,见她还没跟上来,正想转头问问她,为何她每次连他这个瘸子都走不过,却不料一转头就见她这动作,胸中顿时腾起一阵怒火。
    他两步到她跟前,猛地将她手打下来。
    楚怀婵低头看了一眼自个儿被这莽夫打疼的右手,孟璟也跟着看过去,见这如凝脂一般的肌肤又红了一片,静默了一瞬,一时之间不知还该不该继续凶她。
    他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耳朵,被他方才的动作一扰,小巧白嫩的耳垂愈发红透。
    他恼羞成怒地屈指弹了弹那松鼠吊坠,楚怀婵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方才打疼她手尚可说是无心之失,这下明显是故意的了,她恼怒地质问:“干什么你?”
    孟璟看了眼她那几乎要被他整个拧下来的耳垂,怒气汹汹地道:
    “我给你的,你就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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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他走出去几步, 低声嘀咕了句“好不容易才戴上的”, 又觉得她这行径实在是很不给他面子, 又回头凶了她一句:“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扶舟目瞪口呆:……得, 您再这样哄, 已经娶到手的媳妇儿都得飞了。
    一位呆得要请煞神吃糖葫芦, 一位给人戴个耳坠就差没将人整只耳朵直接给拽下来,这两位还真是绝配。
    楚怀婵看向他的背影, 他虽恼羞成怒, 但那份浑然天成的架势和贵气仍旧是掩不住的, 这般怒气冲冲地往外走时, 其实身姿也是极好看的。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红透的耳垂,有些迟疑地想,若他没经历那一遭,到今日, 又该是怎样一番芝兰玉树的光景。
    怕是所到之处,无一不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盛景, 足够惊起一干少女的追捧了。
    “人知好色则慕少艾”, 少年人总是更容易动情。
    她从前在南直隶时,见过不少姐妹怀春之状, 那时只觉颇为新奇, 如今却觉得, 她若不是这么个对这事寡淡到极致的性子,对上这样的人,其实也很难不动心吧。
    毕竟, 他表面的冷淡疏离甚或轻蔑之下,天生的儒雅贵气,终究是掩不住的。
    这是久经岁月沉淀,才能刻在骨子里的温和。
    譬如,新婚之初的以礼相待,再譬如,那把玳瑁扇,那些送到她那儿的珍稀古籍,甚或,她耳朵上这对耳珰。
    她虽对他没那份心思,但不可否认地讲,这并不妨碍她能感知到他这份表里不一的难能可贵。
    “还走不走了?”
    他忽然回头呵斥了这么一句,打断了她所有恰到好处的遐思,她无言地看他一眼,再次给他重复了一遍莽夫的定义。
    她惊觉自己今晚已经数次想多想远,实在是不太寻常,心下起了几分慌乱,试图掩下这点无措,于是强自给自个儿找了点事干,静静地走上前去,冲他挤出一个笑:“小侯爷,吃糖葫芦么?”
    怎么又来了?
    孟璟脸一黑,正要拂袖而去,她又窸窸窣窣地摸索了半天,最后拣出来几个铜板儿,笑嘻嘻地道:“我请你啊。这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总不算借花献佛。”
    “……你自个儿留着用吧。”
    孟璟越发觉得,这人从一清早地贴上来抱住他开始,今日脑子就已经不大正常了。
    他走出去几步,又意识到,这死丫头脑子似乎就没正常过。翠微观初见,那等小命都被贼人握在手里的时刻,她的反应居然是他身上好臭?今早竟然会觉得他为了躲她需要爬墙,爬墙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摔?远嫁还要特地带几个铜板在身上,还一日不离?
    他早该直接拧断这呆子的脖子,这得省多少事了。他越想越发觉得,自个儿对这死丫头这么有耐心简直是脑子有病。
    若非当日萍水相逢,她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助过他一把,让他对她难得地有了几分宽容,就她在云台上的那点小把戏,或者她串通着她哥灌他的那一肚子茶水,甚或寸步不离守着他用膳喝药这等老妈子行径,以他的臭脾气,没有哪一桩哪一件不值得她死上好几回的。
    可偏偏,他对她,并不生厌。
    哪怕方才同她唱那一出戏,他也并不抗拒。
    他迟疑了会儿,顿住脚步等她,等她快走近了,难得摆了个好脸色,准备对她说几句好话,她却视而不见,兴冲冲地两步越过他继续去追卖糖葫芦的小贩去了。
    他无言地看了一眼这背影,怀疑脑子不正常的那个确实是他自个儿,就她这撒丫子欢的德性,哪用得着他照拂她?
    他板着脸上了马车,看了眼马车上被她买的杂七杂八的物什挤占得不足一半的空间,心内顿时一阵不痛快。
    他随手翻拣了几样,全都是吃的,不自觉地想起那晚她在他那儿用晚膳的情景来。一见满桌故土风味,她虽还没丢掉外表那层皮,吃东西总归是规矩而秀气的,但就那么一小口一小口的,也将那一桌佳肴搅了个风卷残云。
    他默默看了一眼这一马车吃食,再闻着这股甜腻味,瞬间整个人都失了几分精气神。他刚掀开帘子准备吩咐句什么,东流凑上来,举着两串各咬过一口的糖葫芦,极为欠扁地道:“主子,少夫人的糖葫芦,您给拿着吧。”
    他彻底无言,这不还剩这么多么,还能这么追着去买?这是得有多能吃?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扔了。”
    “啊?”东流迟疑了会儿,回想起上次楚怀婵故意摆了他一道害他摔了这煞神送的茶叶的事,固执地将糖葫芦往前递了一步,摇了摇头,“我可不敢,主子您还是给拿着吧,万一一会儿少夫人同您闹脾气。”
    他白眼快翻过顶,手却不自觉地伸了过去,接过了这两串红得艳丽的糖葫芦,退回去坐下,和它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晌,还是没能琢磨出来这么个玩意儿到底能有什么好吃的。
    他迟疑了下,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咬了一口。
    帘子在这一刻忽然被人揭起,他抬头觑了一眼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楚怀婵,嘴里还衔着半颗糖葫芦。
    糖衣染红了他的唇些许,楚怀婵愣了下,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好半天。
    他有生之年头一次做这种事,居然就这么被人撞破,而且还是这死丫头。他神色尴尬得紧,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楚怀婵先败下阵来,先一步退出去。
    孟璟这才闷闷地看了眼自个儿手上这玩意儿,只觉晦气得紧,但毕竟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又没地儿吐,他只得忿忿地将这半颗糖葫芦咬碎了,想象成是将外头那呆子给生吞活剥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下去。
    然后,他听到楚怀婵在外头吩咐东流:“快去,再给小侯爷买两串糖葫芦回来。”
    “……”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死丫头大概已经投胎好几次了。
    他还没来得及呵斥她,就听到外边爆发出了一阵死命压抑过仍旧没能憋下去的笑声。
    楚怀婵在外边笑得哈哈出声,一想到他方才人前打死不从却在背后偷食的样,她实在是忍不住,也顾不得仪态,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最后实在是觉得有点失仪了,这才想着借马儿的力遮掩一下,将脑袋凑到马儿旁边,继续笑个不停。
    这马性子烈,当初孟璟刚能下地,并不能好好走路,整日闲来无事,这才让东流找回去给他驯着玩打发时间的。这驯虽是驯好了,但总归还是匹烈马,受不了这魔音绕耳的摧残,马蹄一动就要对旁边这个乐不可支的呆子动粗。
    “诶诶诶,少夫人您慢着点。”扶舟赶紧安抚了一下这暴躁的马,将人劝开了点。
    孟璟总算解决掉了嘴里的麻烦,听得动静,从窗户望出来,神色不豫地看向这个麻烦精,斥道:“还上不上来?”
    楚怀婵连连摆手:“让我再笑会儿。”
    孟璟脸色一黑,吩咐扶舟:“让她笑,走。”
    “啊?”扶舟下意识地回头,“真走啊?”
    这毕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赶紧劝楚怀婵:“少夫人,您赶紧上去啊。”
    楚怀婵摇头,笑声让她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不、不行,我要上去这、这么笑,会被他直接扔、扔下来。”
    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孟璟心里那点尴尬忽然散了点,正准备松口,东流恰到好处地冲了回来,举着两串糖葫芦递到他跟前:“主子,您的。”
    孟璟:“……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