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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第53节
    孟璟却没觉得有什么,径直将她带上了马车,这才将她放了下来。他自个儿坐了侧边的长凳,将主座的榻让给她,她犹豫了下,试探着往上坐,但刚一沾上去又瞬间弹了起来,她犹豫地看了眼他,孟璟颇觉好笑,唇边勾着一抹淡淡的笑,等着看她笑话。
    她忿忿地盯他一眼,咬牙坐了上去,车马疾驰,她如坐针毡,一张小脸疼得煞白了几分,将唇抿成一条线死死咬住,这才生生忍住了这股难捱的阵痛。
    等马车转进昭德街的时候,她总算是疼得坐不住,腾地一下站起来,又站不稳身子,只得虚虚扶着榻沿维持平衡。
    孟璟看了眼她额上渗出的冷汗,往窗外看了眼,收了打趣的心思,道:“趴着吧,还有一会儿呢,这才刚到昭德街口。”
    “不。”她答得斩钉截铁,一想到要在他跟前撅着屁股,这还不如让她直接跳下去得了。
    “随你。”孟璟不甚在意地说完这话,又吩咐车夫慢点。
    “……孟璟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也没说我不是成心的啊。”
    她顿时气结。
    马车上并不能完全站直身子,她就这么看着跟前这个动不动就威胁她要拧断她脖子、要么就只会拿她当笑料取乐的傻子,忽地觉得委屈得不行,加上尾骨锥心的疼,眼泪“啪”地一声便掉了下来。
    情绪一旦开了闸,她便止不住地回想起许多旧事,譬如入京前外祖送她到渡口时陪她看的石桥烟雨,譬如出京前父亲絮絮叨叨地叮嘱若那位世子爷若果真无可救药也别怕、娘家永远是退路,他若当真不拿你当回事,咱们楚家拼了老脸还是可以为你出口气的……林林总总,历历在目,她不知为何悲从中来,眼泪竟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径直往下坠,如何也止不住。
    金豆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原本等着看她气急发飙的孟璟一头雾水地抬眼看向这说哭就哭的泪美人儿,犹豫了下,颇为郁闷地道:“下次真哭的话记得提醒我一下,假哭我便懒得搭理你了。”
    女人本就感性,况是她这种本就心思敏感的。楚怀婵心里本就难受得不行,又兼在他跟前再次丢脸,面上愈发挂不住,此刻又被他出言嘲讽说是假哭,心内不知为何突然愈发难受,竟然哽咽出声。
    孟璟懵了下,试探问:“诶,呆子,你这是真哭?”
    楚怀婵抽抽搭搭地吸了下鼻子,别开脸不看他,甚至还冷哼了声。
    孟璟琢磨了会儿,竟然做起了东流的招牌动作,浑身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眉间锁成一个川字,凝神看了这呆子好半天,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径直武力镇压了这人丑多怪的呆子,将她死鱼一样地扔上了榻,顺带将她翻了个面儿晒太阳。
    他这般想着,果真还是说干就干,将帷幔束起,西斜日光瞬间照了进来,他倚在马车壁上看了眼外边,又回头去看这呆子。
    楚怀婵被他直接脸朝下扔上了榻,人本就在哭,这般姿势压得胸腔更是难受,心里边的不舒坦之意愈发强烈,之前眼看着都差不多要好了,还能和他赌气,这下竟哭得越发厉害了,抽抽搭搭不见停,见手帕已被完全浸湿,干脆直接抱了个枕头过来吸眼泪。
    孟璟看了好半晌,眼角都没忍住抽了抽,开始后悔他今日抽什么风非要陪她回府。
    他蹙眉看着斜晖一点点地照进来,落在她裙裾上的水云纹上,垂坠在榻边的裙角随着马车的晃动,在夕阳下惊起一圈又一圈金色涟漪。
    他越看越乐,觉得再晒一刻钟,这条死鱼约摸也就煎熟了,色作金黄,味美肉鲜,大抵尝两口也还是不错的。
    若路再远些,约莫还能晒成小鱼干,那只死猫大概会很高兴。
    楚怀婵这会儿将头完全埋进枕头里,反正那傻子看不到,她干脆放心地哭出了声。
    她正越哭越伤心的时候,忽地感受到孟璟起身往她这边来了,她身子僵了下,下一刻,孟璟忽地一把拍在了她正撅着的屁股上,她顿时头皮都要炸了,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转头气势汹汹地吼这净她寻开心的傻子:“孟璟你干嘛呢你?!”
    孟璟见她发怒,反而朗声笑起来:“诶,我说……呆子,你怎么这么能哭啊?”
    第58章 到嘴的鸭子
    楚怀婵猛地将身下的枕头一抽, 冲他兜头砸过去。
    孟璟懵在原地。
    她居然敢打他???
    楚怀婵却压根儿没发觉他已经要动怒了, 只是觉得被他这样说太过难堪, 下意识地吸了下鼻子, 强行将呜咽声憋了回去。
    孟璟手都已经举起来了, 楚怀婵忽地抬头看向他, 只是眼睛尚且湿漉漉的,一抬头, 便这么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喉结滚了一转, 默默将手放了回去。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孟璟在这眼神里主动投降:“好好好, 我说错话了。”
    他自个儿退回去坐下,离她远远的,楚怀婵却还是死死盯着他,不肯善罢甘休。
    他犹豫了下, 又把已经被哭湿一半的枕头捡起来拍了拍,重新塞回她身下, 说了声“将就”, 又试探问:“那怎么办?我给你赔罪吧。”
    她没出声,他琢磨了会儿, 认真问:“你也不说话, 那我能怎么办, 让你打回来?”
    楚怀婵气笑,这一笑尚未完全收回的眼泪就这么如瀑而下,比方才的阵势还要夸张上几分, 孟璟看着她犯了难,实在是不知女儿家这种哭哭啼啼的毛病到底该怎么治,他踌躇了下,难得放下面子纡尊降贵一次:“我说真的,你要气不过就打回来吧。”
    “孟璟,你要不要这么流氓啊?”楚怀婵顿时又哭又笑。
    “……”
    行吧,他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他踯躅了会儿,认真道:“我没耍流氓,就是想逗逗你。”
    还不如不解释呢。
    楚怀婵默默白了他一眼,将他两下推回去坐下,使劲儿吸了吸鼻子,竟果真将泪意收了回去。
    车马入东角门,孟璟试探问:“叫个医婆子来给你看看?”
    楚怀婵犹豫了下,听他接道:“我等着就是了。”
    您不等还好点呢。
    她赶紧摇头,随口瞎扯推拒:“不,我好饿,先吃饭。”
    他凝神细看她一眼,楚怀婵这会儿却真的想着吃饭了,她晌午的时候为了偷偷摸摸溜出府去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眼下早饿得不行了,偏这傻子还觉得好笑,一本正经地同她讲他压根儿就没吩咐过侍卫家仆不让她出门,倒显得她的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越发好笑。
    她想着想着,竟还真伸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
    孟璟哽了一下,径直将她抱下了车。
    她看了眼已经完全变黯的天色,犹豫了下,问:“是去我那儿么?我特地吩咐了厨房让晚点备呢,这会子大抵还没做。”
    “去东池。”他答得简短,答完继续抱着她往东边走。
    扶舟这提前回来跑腿的还算尽心,单层画舫早已备就,未设高脚桌,只设了张低几,一旁为她特地铺了榻,孟璟径直将她扔了上去,递了个枕头给她。
    楚怀婵犹豫了下,老老实实地接过来垫在身前,好半晌,她看了眼眼前的小几,长长叹了口气:“你也别跪坐了,随意点吧,我都趴着了。”
    孟璟笑出声来。
    她补道:“反正你也跪不住。”
    孟璟懒得搭理她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丫鬟打水进来,他亲自执帕,认真替她擦了遍手,这才自个儿净过手,召人上了菜。
    楚怀婵这顿晚饭吃得很是艰辛,这个姿势怎么都不大对,手伸不远,孟璟这人又不喜欢丫鬟替他布菜,伺候的人都很少放进来,连带着她也跟着遭殃,只放了只空碗在面前,孟璟替她夹点什么菜她便可怜兮兮地用她那双猪蹄手往嘴里喂点。
    问题是孟璟这人实在不是个手巧的,她手被缠满纱布之后连弯曲都不怎么行,此刻连筷子都不大拿得稳,偏孟璟还故意逗她,给夹的菜都是大块大块的,她拿筷子戳了半天也戳不上来什么,最后一气之下一只手拿了只筷子,左右开弓强行夹了块鸭肉起来往嘴里喂,哪知都快到嘴里了,左手毕竟不大灵活,稍稍偏了一点,到嘴的鸭子瞬间飞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这块煮熟了的鸭子肉长了翅膀顺着地面飞走了,不禁悲从中来,可怜巴巴地看向孟璟。
    孟璟正拿了公筷替她夹菜,眼下被她一盯,莫名心虚,手便顿在了原处,不太确定地问:“又要哭了?”
    “嗯。”她可怜巴巴地道,“想吃肉。”
    孟璟乐笑了,偏今日先是被孟璇那个蠢材一顿好气,这会儿又被这半点不矫揉造作的呆子给逗乐了,心情比之平时实在是好得很,颇有几分不逗到她恼羞成怒便死活不肯罢休的架势来,于是故意板着一张脸,冷漠道:“吃不着便别吃了,你爹要是看到你这个吃相,怕是要将你撵出家门不认这个女儿了。”
    楚怀婵一听这个果然瞬间泄气,将筷子往几上一搁,用同样冷漠的语气还嘴道:“那便不吃了罢。”
    她还果真说到做到,半点不再看桌上的珍馐,其实大半都是为她备的淮扬菜,只照顾着孟璟的口味给备了一两道其他的小菜,眼下满桌好菜她一口都吃不上,她都快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于是越想越气,忿忿地侧头去看窗外的天色。毕竟刚入夜,月色未显,她看了半日也无所获,只可怜巴巴地望着窗下的东池水,肚子里的馋虫顺着活水游到了阳河上,再沿着阳河攀上了岸,到市井中将货郎们挑担卖着的各色小零嘴一一尝了个遍。
    脑中餍足之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全当作自个儿已经饱了。
    哪知孟璟这混账东西又让再添了两个菜,她刚一转头就见着一碗莹白鸡丝,眼睛都要盯直了,不死心地重新拿起筷子试了试,然而连块鸭子肉的搞不定的半残人士哪能夹得起来细细的鸡丝,她于是彻底放弃,丧气地将筷子扔到一尺开外,惊起“啪嗒”一声响。
    孟璟失笑:“你爹要知道你这德性,怕不是要追到宣府来扬家法。”
    “我们家没家规。”楚怀婵理直气壮地还嘴。
    这下轮到孟璟生奇:“你爹这么迂腐的老文人,居然没有?我还以为得有三千条家规,但凡犯了错便要抄上几十遍。”
    楚怀婵“嘁”了声,闷闷不乐地道:“我都跟你说过了,我爹只是重礼数有点古板罢了,古板也不等同于老迂腐啊,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当女婿的?不埋汰老丈人几句就不舒服了是不是?”
    孟璟手一顿,“啪”的一声,筷子从中折断。
    “……不是吧?孟璟你这人怎么越来越小气了,还说不得了。”
    楚怀婵说是这么说,但实在是没底气和这种莽夫硬碰硬,瘪瘪嘴不敢再说话了。
    舱内静默了好一阵子,孟璟唤人拿了个垫子往她旁边一铺,他自个儿掀袍坐了下来。楚怀婵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有事?”
    孟璟挽袖,执起她面前那只甜白釉缠枝莲碗,替她夹了点鸡丝进来,她眼睛顿时亮了下,又听他道:“老实交代就喂你一口。”
    楚怀婵别过脸去:“你审犯人呢,还是这么低端的食物诱敌法。”
    他再夹了块麻鸭肉,将碗放了回去,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广袖,漫不经心地道:“真不吃?”
    她很有骨气地摇头。
    “不吃算了。”他唤人进来撤桌。
    楚怀婵眼巴巴地看着快到嘴的鸭肉又长翅膀飞了,深深吸了口气,闷闷地道:“孟璟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我又不是……”
    他漫不经心地盯她一眼,然而不怒自威。
    她自动咽下后半句话,委屈巴巴地道:“你问吧。”
    孟璟颔首让丫鬟把她心心念念的佳肴留下了,淡淡道:“是你让我有怀疑就问的,别反悔啊。”
    楚怀婵噘嘴,“哦”了声,好死不活地道:“问吧。”
    “你和薛敬仪是旧识?”
    来者不善。
    楚怀婵头皮一阵发麻,她说这傻子到底怎么回事呢,原是这样,她赶紧摇头以表忠心。
    孟璟不大信,手没动,她却已经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鸭子肉好一会儿了,见他这样,不耐烦地别开脑袋:“又言而无信。”
    她本在气头上,哪知他反而更不爽地道:“说仔细点。”
    楚怀婵一阵怒火就要涌上来,一抬头见他森然的神情,瞬间蔫了,乖乖道:“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她说得认真,孟璟抬手,正准备将她心心念念的鸭子肉喂给他,她忽然想起来一事,赶紧补道:“也不是,他现在好像认得我了。”
    他默默地把手放了回去。
    楚怀婵见到嘴的鸭子飞了第三次,总算是忍不住要暴躁了,忽地想起来她那晚的确失态,他确实有误会的可能,于是赶紧卖乖老实交代:“真不认识,他和我哥有旧交,以前常来拜访我哥,我那会儿刚进京,自己没什么藏书,经常跑去我哥那儿打秋风,我哥这人又是个惯不正经的,神经兮兮地喜欢在书房会客,我有几次差点撞见,就藏在书架后头偷偷瞟过几眼。”
    毕竟这人长得挺好看的不是么?偷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吧。
    孟璟没动,她砸吧了下嘴,认真道:“真不认识,没打过照面。”
    “那怎么说他现在认得你了?总不会告诉我今日撞见祖母训话才猜出来的吧,他可为你折了一把好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