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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作者:Miang) 第39节
    “坐这里。”他一本正经地说。
    唐笑语只觉得脚下一晃,人便已到了他怀里。双腿不似椅凳稳固,她坐得东倒西歪。为了不摔下去,下意识地,她就伸手搂住了霍景的脖子。
    这小小的一个举动,却取悦了宁王殿下。他的唇角,扬起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坐好,别动。”他说。
    宁王殿下贴得太近,唐笑语不敢动了,和坐在火堆上似的。
    “你的字,学的怎么样了?”霍景问她。
    “尚,尚好……”
    紧接着,便是一阵安静。唐笑语偷偷抬眼,瞥见霍景那双如珠玑似的漂亮凤眸,并无往日的凉寒,相反,还甚是愉悦的模样。
    这样的宁王殿下,可与她初初到京时认识的宁王殿下决然不同。
    唐笑语清楚地认识到,现在的霍景,不会伤她、不会凶她,只会这样静静地抱着她。
    她竟然……
    竟然不自觉又可耻地,想要偷偷缩紧怀着他的双臂。
    也许,她也是在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吧。
    霍景搂着她的腰,也不做什么,只继续看书,仿佛抱着一只乖巧的小宠物。
    过了一会儿,屋外忽的传来一阵隐约的琴声。这琴声古朴素雅,颇有意境,在秋意丰沛的行宫之中,显得格外别致。
    唐笑语听到这琴音,微微一怔。
    这是她熟悉的琴音——是苏婉婉的琴。
    不知道,苏婉婉为何在屋子外头弹琴?也许是曹太妃之命,令她弹琴取乐,又或者……
    霍景眉心一折,放开怀中女子,缓缓走向门外:“去看看。”
    二人相继步出屋中,恰见得不远处一片青萝叶下,一女子侧身而坐,正在抚琴。她着一袭淡紫,素挽发髻,斜簪一枚花檀木钗,容色静雅幽然。她纤细十指,掠过琴弦,抚弄出天籁之音。
    霍景初初看到她时,神情一晃。
    面前这女子的笑蹙姿态,竟隐约有些像唐笑语,以至于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定睛一看,又察觉此人不过是个堪堪俗物,远不及唐笑语。
    明明他记得,这叫苏婉婉的女子只是个庸俗之物,终日里尽会些附庸风雅的本事,声音也聒噪。怎么今日,她竟会给人这样的错觉?
    不过,霍景还是对这等打搅自己清净的人厌烦的很。
    听见脚步声,苏婉婉回了神。她惊诧抬头,望见霍景与仆从后,才翩然行礼道:“不知王爷在此,婉婉多有冒犯,还请王爷降罪。”
    霍景负手,冷淡打量着她的琴,道:“你缘何在此抚琴?”
    苏婉婉低着身子,温柔道:“奴婢奉太妃娘娘之命,在此练琴。太妃娘娘说了,若奴婢的琴有所生疏,便该重罚。只是奴婢不识行宫,不知王爷住在此处,这才冒犯了,还请王爷降罪。”
    她说的话,有条有理,底气十足,还有曹太妃作为后盾,可谓是样样俱全。
    唐笑语凝视着她的温雅笑容,心思不由一涩。
    看来,婉婉是打定主意要在霍景面前露脸了。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忙,她也会努力向上爬。
    却听霍景对苏婉婉道:“本王曾说过,让你不得擅自出现在本王面前。这句话,你不会忘记了吧?”
    顿一顿,霍景侧了身,眉目冷然,“飞七,把她发卖了吧。”
    飞七远远候在旁,听闻此命,自若道:“是。”
    言语间,并不惊诧。一问一答,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抱着琴的苏婉婉,微微一愣,问:“发卖?……什么发卖?”她总觉得自己听错了。
    飞七解释道:“便是卖给其他人了。”
    苏婉婉的面色一白。
    ——发卖?卖给别人做丫头,还是回到人牙子那里?是去勾栏瓦舍,还是去江州的水莲院?
    王爷一定是在说笑吧。
    她不过是在这里弹个琴,怎么就到了要发卖的地步了?
    “王,王爷,”苏婉婉的眉头一跳,她强笑着说,“奴婢乃是奉了太妃娘娘之命的。便是要发卖奴婢,也得先询问太妃娘娘刚才是……”
    她说话时,眉眼温驯,语气颇为绵软。这副神态,竟隐约有些唐笑语的影子。然而,她这番话,却未能等到霍景的宽恕。霍景只是面露不耐,低声道:“聒噪。”
    飞七懂得霍景的意思,上去对苏婉婉说:“王爷留了你一条命,已是幸事。走吧,婉婉姑娘。”
    苏婉婉抱着琴,面色苍白如纸片。她瘦削的脊背微颤,目光里是不可思议。
    这段时日,她辛辛苦苦地对着镜子,描摹唐笑语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是为了入王爷的眼。她甚至确信,只要自己得到一个面见王爷的机会,便可以摘得王爷的心。
    王爷宠爱笑语,爱不是因为她身上独特的纯净乖驯?只要自己变成这般女子,王爷没道理不多看她两眼。
    可是……
    苏婉婉的手在微颤。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王爷便已对她露出厌恶的眼神,说她“聒噪”,还要将她发卖出去,竟是毫无耐心。
    这样的重击,令苏婉婉心慌意乱。
    她一点也不想被发卖出去。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唐笑语,满面皆是哀求。在她的注视之下,唐笑语果真慢慢地开了口:“王……王爷,奴婢冒昧斗胆请求,既然是太妃娘娘之命,不如请王爷网开一面。”
    霍景沉默。旋即,他问:“你为何替她求情?”
    唐笑语抿唇,答道:“婉婉与我,乃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奴婢不愿看她被发卖。”
    霍景蹙眉:“你的意思,是本王的责罚太过严苛?”
    “奴婢不敢。”唐笑语连忙跪下,低声道,“只是奴婢不忍眼睁睁看着旧时姐妹受罚。”
    “……”霍景轻嗤一声,道,“你倒是个好心肠。…也对,若你当真对旧时友人见死不救,那便不像你了。唯有狠毒之人,才会如此行事。”
    苏婉婉目光闪烁,面露慌色,偷偷望着二人。
    却听霍景道:“罢了,本王也不想再看她在王府上闲逛。回府后,叫英嬷嬷给她寻个夫家,直接嫁出去罢。”
    这便是一锤定音了。
    唐笑语舒了口气。
    她也许是有些善良地过了头,但她确实不愿苏婉婉沦落至勾栏瓦舍之中。
    苏婉婉是想争宠,但这也是人之常情——王爷,并不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平凡女子,想要向上爬,这本无错。只要婉婉没有害到她的头上,她愿伸手一助。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被父母舍弃后,在水莲院互相照应。这么多年的情分,尚且留在唐笑语心中,这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薄情忘记的。
    纵使苏婉婉有错,又何至于落得那个下场?
    若能当真依照王爷所言,为婉婉寻找一个夫家,将她嫁出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苏婉婉不用在王府虚度年华,她也不用再忧虑婉婉与她之间的关系。
    “婉婉,快谢恩吧。”唐笑语诚恳地说,“王爷让你从王府嫁人,这可是极大的荣幸。”
    苏婉婉咬咬牙,面色依旧苍白不已,仿佛大病一场,连抱着琴的手都颤个不停。“谢过王爷开恩。”她从唇齿里挤出这句话,软着脚,向后退下了。
    背过身时,她那从来柔情雅意的眸子,闪过一丝妒恨的光芒。
    ***
    贵妃宋氏,今年二十又四,闺名书兰,出自寒族宋家。
    宋家在京中并无什么渊源,只是近十年来才渐渐得势的。在贵妃入宫后,这番恩宠则几是攀上了巅峰,比蒋家都要荣耀显目。不仅贵妃本人独宠六宫,贵妃的兄长宋春山亦是浪荡京城,得宠至极。
    据说,宋春山醉酒于宫中,陛下竟亲自为其煮醒酒茶。若是宋春山的马车,迎面遇上了一些郡王世子,那便必然要郡王、世子们相让。百姓皆说,京中无人敢与宋春山大人争道;那宋氏一族,自是不必提,阖族皆位列殿上,富贵团花。偌大宋宅,比宁王府还要宽阔奢华。
    宋贵妃娘娘入宫的年份不久,但已是独宠六宫的架势,早让皇后成了个摆件儿。
    据说陛下与贵妃趣味颇通,二人皆爱音律琴画,谈起天来,可以谈上一宿不停。便是初一十五的日子,陛下也会让皇后独守空房。所幸皇后有太子傍身,尚不算势单力薄、难以匹敌。
    贵妃得到这般殊宠,自然会让皇后看不过眼。宋贵妃与吴皇后不和,那是满朝皆知的事。
    贵妃在行宫之中的寝殿,是朝阳殿。
    唐笑语到朝阳殿来的这一日,行宫内外,俱是热闹。仔细一问,才知道皇后听闻贵妃请了个了不得的舞姬,便也一定要来瞧一瞧她的风采。
    说是看舞,实则还是贵妃与皇后间互相挑衅找刺儿,这谁都知道。
    “笑语姑娘,这边请。”一个小太监甩了甩拂尘,引着唐笑语走到了昭阳殿的走廊上。一扇屏风之隔,席上坐着不少贵人。几个乐女正在拨弹琴弦,厅中仙音袅袅。
    唐笑语知道,再过不久,就要轮到自己上场了。
    也不知这几日她辛勤地练舞,能不能赢下这场比试?霍景也会来看她跳舞,她可万万不能丢脸才是。
    她躲藏在屏风后,暗暗窥视着厅堂上的人。她是见过这些贵人的,隐约能区分出他们的形貌——
    皇后三十几许,衣装华贵,不过容色却是平平。且她的面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老点儿,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听闻她是陛下还是不受宠皇子时所娶的妻室,家世虽好,容貌却不算上等。
    与她相比,宋贵妃便显得娇美、年轻,更是顾盼之间风姿万千。难怪在宋贵妃入宫后,陛下便再也不愿搭理皇后了。
    可能,这就是男人吧。三妻四妾,爱美嫌丑,都是有权有势男子的常态。
    唐笑语唏嘘一声,目光偷偷掠过这群天家最尊贵的人,心里情不自禁浮现出一个疑问。
    ——那,霍景呢?
    他亦权势在手,不输帝王。他是否也会如此,年轻的美妾一个接一个地纳进门,虽娶了身份高贵的正妻,却贪于美色,不再问津发妻……?
    唐笑语很快摇了摇头,甩掉这个想法。
    王爷很明显不是那种人。他与陛下,完全不类。
    “那个舞姬何在?既然是京城闻名的舞姬,宋贵妃可别藏私了。”吴皇后板着脸道,“一点儿小东西就藏私,那可是小家子气的做派,不是咱们天家的风度。”
    吴皇后略带刻薄的话,让皇帝皱起了眉。这话表面是在说舞姬,暗地里是在嘲讽宋贵妃小家子气,出身不好。
    宋贵妃倒是丝毫不恼,娇艳一笑,道:“莫急,这就叫她出来。哥哥说了,这个舞姬可是宁王殿下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定然不会叫皇后娘娘失望。”
    说罢,贵妃拍了拍玉掌。
    唐笑语知道,自己上场的时候到了。
    她轻呼一口气,抱起琵琶,低身自屏风后步出。
    琴声一起,她的纤细足尖便轻轻一旋。裙摆如莲瓣似地散落开,一双手,自身后反捧出一把红漆琵琶来。
    两下音声如珠落玉盘,腰身一软,群裾便如云似地扬起。旋即,便又是一串铿锵珠玉之声。